第82章 往事
临下班前,吴笛接到海伦电话,告诉她项目负责人已经确定。
许明俊不肯接手,是吴笛最觉遗憾的事,但项目总得有人去做,海伦的选拔效率还是很高的,吴笛听她在电话里给自己介绍新人选的工作背景,基本挑不出毛病。
“啊!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海伦心情好,语气也轻快,“卡尔回美国了,这个项目的最后一个麻烦也解决了!”
吴笛惊讶,“他是回去休假还是调岗了?”
“据是回总部述职,之后会怎么样还没定,反正和我们关系不大了……”
吴笛嘴上应和着,显得和海伦一样高兴,心头的不安却终难彻底消除,卡尔来三江时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实在令吴笛印象深刻,她不信卡尔会什么都不做就接受失败。
和海伦结束通话,吴笛端起杯子喝水,一边自我安慰,不管怎么,卡尔离开是好事,但愿他能很快另谋高就,放下征服锐鹏的执念。
吴笛放下水杯时,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她以为是祁昊来的,最近他对她的关心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仿佛离婚前的回光返照,也可能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吴笛怀吉吉的时候,祁昊也是这样紧张。
她抓起手机,屏上却闪烁着任春晖的名字,吴笛愣一下,蹙眉接了。
“弟妹,是我,春晖啊!”任春晖还是那副带点油腔滑调的口吻。
“有事吗?”吴笛问,态度不冷不热。
“你和阿昊最近忙什么呢?我约他都不出来了,这样下去他会闷坏的!”
吴笛想不到春晖居然敢理直气壮问上门来,顿时气笑,“我又没关着他!他不想见你,这笔账总不能算我头上吧?”
春晖哈哈一笑,“开个玩笑别介意——晚上出来一起吃个饭吧,既然他不想见我,那就咱俩聊聊……”
吴笛毫不客气拒绝,“不去!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那就不聊天,光吃饭……”
“跟你吃饭没胃口。”
“那饭后喝茶呢?”春晖一点不受击,依旧好脾气地笑着。
春晖这样不依不饶,倒让吴笛诧异起来,“到底有什么事?”
“呵呵,确实有事……”
“有事不能直吗?”
“哎,一句两句很难清楚啊!”春晖语气半真半假,“我这儿呢,是有笔账想要和你算一算。”
吴笛再次被气乐,“我和你?我们能有什么账?”
“等见了面你不就知道了?吴笛,你不会是不敢出来见我吧,哈哈!”
吴笛等他笑完了问:“吧,在哪儿见?”
春晖立刻恢复喜气洋洋的口吻,“你想吃饭还是喝茶?”
“喝茶。”
“那就……美樱茶楼吧。”
吴笛先去公司餐厅往肚子里填了点东西才出发,路上反复琢磨和春晖的对话,越想越来气,他居然还有账要跟自己算?
也好,今天大家一起把账目摊开来算算清楚。
到了茶楼,吴笛在门前停好车,春晖像算好了似的里面迎出来,满脸堆笑,“弟妹大驾光临,春晖有失远迎!”
吴笛语含讥讽:“这都什么年代的台词了,念出来不觉得硌牙?”
春晖不以为意地笑着,特地走下几步与她并肩,“我吧,每次一见到你,总想点跟别人不一样的,显出你在我心里的分量,可惜我嘴笨,明明挺正经的话一出来就变四不像了。”
吴笛哼道:“我在你心里能有什么分量?不过是托祁昊的福,你还肯拿正眼瞧我一两眼——不是今天要跟我算账么?”
“哈哈!怕你不肯出来,所以用激将法和你开个玩笑,千万别见怪!其实没有算账的意思,就是想约你出来话。我呢,老早就有这想法,可惜总找不着机会......”
吴笛任凭春晖絮絮地着,也不接话,扭头量楼内。这栋茶楼外面瞧着不起眼,里面却装饰得颇有几分格调,摆设虽不多,但清净古朴,熏蒸的莲蓬,瘦漏透的假山石,大概是走枯山水的风格,鼻息间时而掠过一缕淡香,不像花也不似香料,却也沁人心脾,吴笛懒得问,不想和春晖显得过于亲近。
上到二楼,眼就是个宽敞的客堂间,用透纱屏风粗略隔开,吴笛目光大致一扫,见有五六张桌子,却没一个客人,想想也是,这个点大家都忙着光顾饭馆呢。
春晖将吴笛引至临窗一桌,窄长的茶桌中央铺了条织锦缎桌布,摆上笔墨纸砚,虽也是装饰,不过客人中如有好此道的,也能即兴发挥。
穿中式长裙的服务员款款走到他们跟前,春晖征询吴笛的意思,“茉莉花茶可以吧?我让他们泡淡些。”
他语气里隐含着关切,虽未挑破,但吴笛猜他已知晓自己怀孕的事,她没什么,只点了点头。
春晖又照点单本上的图片要了几样点心,核桃酥跟春卷都是这里的拿手茶食。
吴笛既来之则安之,也不急开口问他正事,取了桌上的毛笔,在织锦缎上方比划,找点临摹的感觉。
春晖饶有兴致望着她,“弟妹会写字?”
吴笛点头,“时候被我爸逼着练,没练出名堂,不过骨架子算是能搭出点形来。”
春晖目露赞许,“弟妹琴棋书画样样通,在公司又是文武双全,难怪阿昊被你吃得死死的。”
吴笛听他扯得有点酸,便收了架势,用手指轻捻笔尖,慢悠悠问:“吧,想跟我谈什么?”
春晖把目光从她手上转到她脸上,“听你俩在办离婚?”
吴笛一声冷哼,“他果然什么都告诉你。”
春晖见状笑道:“不是阿昊出来的,前几天我找冯律谈点事,看他忙着给阿昊整理资产列表我就猜到了。虽然他你同事那天也要离婚,但我不信他会当真,哪成想这过了没几天呢,你俩还玩上真的了……我本算约他出来问问怎么回事,可他跟我推三阻四的,问多了居然挂我电话!我怕他是冲动将来后悔,既然劝不动他,那我只能来劝你了。”
难得今晚春晖没有呼朋唤友,只身请吴笛喝茶,看来也是被祁昊弄得没办法了。
吴笛直截了当:“劝我更没用,离婚是我提的。”
春晖没觉得意外,“我想也是,阿昊是不可能提离婚的。呵,九九八十一难都过来了,结果还是要离……弟妹,也只有你能让他这么心甘情愿,忍气吞声……我唯一不懂的是,你为什么要把这么个对你死心塌地的人往外推呢,离了婚,你上哪儿再找第二个祁昊去?”
吴笛放下笔,手拢在一处,正色:“我们为什么走到这一步你不清楚?你深更半夜陪他在外面疯的时候没想过他家里还有个老婆?还有你那个自以为是的妹妹,回回碰面都跟我示威,什么话难听就拣什么!这会儿在我跟前装什么无辜!你们这么干,不就想看我跟祁昊离婚吗?好啊,现在满足你们!”
她愤怒的眼神逼着春晖,春晖扛不住,转过头去,盯住远处的一盏灯,嘴里喃喃:“阿昊和我妹妹没什么的……”
吴笛冷笑,“你能替他们担保?你根本管不了你妹妹!反正无所谓,都结束了。”
“冬雪她,准备移民了。”
吴笛怔住。
“你和阿昊为项目的事闹翻后,冬雪以为机会来了,找阿昊谈过一次,可阿昊就算出了这事也不会和你离婚,他这辈子只会有你这一个太太。冬雪这回是真死心了。”春晖自嘲地笑了声,“我这个妹妹和阿昊一样傻,喜欢一条道走到黑……”
吴笛怒气淡了,突然有点可怜冬雪,也不知该什么,默默喝了口茶,问:“准备去哪儿?”
“澳大利亚,听朋友那儿的教育环境比国内轻松。她心疼孩子,天天除了上课还是上课,不上又怕跟不上。”
一提孩子,吴笛神色就有些软。
“你爸妈,能同意?”她常听祁昊父母提及任家二老对孙子的宠爱。
春晖笑笑,“不同意能怎么办?冬雪一直就这个脾气,决定了的事谁劝都不肯回头。她虽然是我妹妹,不过实话,我觉得她跟祁昊不合适,两个人都是犟脾气,在一起非闹死不可……”
“那也不一定。”吴笛忍不住反驳,“女人要是爱上了谁,还是肯为他改变的,不像男人……”
春晖朝她瞥了眼,眼神意味深长,“这么,你从来没爱过祁昊?”
吴笛没作声,不屑跟春晖掏心掏肺。
春晖也不追究,接着往下:“不过这次我倒是支持冬雪走。换个环境对她有好处,万一运气好,遇到个能忍受她脾气的,还能重新开始……早几年就该走了,我和阿昊都劝过她,劝了不知多少回,没用,只当耳旁风。”
“她走了,你压力是不是就大了?”
春晖眼里有什么蓦地一闪,脸上攒出一丝怪异的笑,“可不是!以后二老又得可劲儿逼我结婚了,哈哈……我妹都要走了,你还离吗?”
吴笛摇头,“我们离婚,不光因为你妹妹……我也有责任,不离,祁昊迟早还是会对我不满意。”
“究竟是为什么?”
吴笛低眸,艰难地作自我检讨,“他嫌弃我不像个妻子,做母亲也不合格,我自己觉得也是……将来,也未必能做得更好。”
她把空茶杯放下,像饮了酒一般,脸颊有点烫,心里钝钝的,不知是痛还是什么。
春晖给她倒茶,倒满了,他缓缓放下茶壶,幽然:“你错了,阿昊对你不满不是因为这些。”
吴笛错愕,“还能因为什么?”
春晖却不往下了,朝开的窗户瞥了眼,掏出烟盒,似乎想抽一根,然而也没进一步行动,只把烟盒在手里反复把弄,语气是悠长的,一副开话匣子的架势。
“我和阿昊十几岁就认识,可以从玩到大,他什么样人我很了解。我们以前经常开玩笑,看见漂亮女孩会,一起追追试试,看谁能追到手。那年我陪他去上海施明克参加年会,在走廊上遇见你——你可能已经忘了吧?当时你穿了身晚礼服,一边接电话一边狂奔,没留意脖子里的丝巾掉了,是我叫住了你……”
春晖陷入回忆时,脸上浮起一层朦胧的温柔之色。
吴笛的记忆确实有些模糊了,但她知道春晖的是她 24 岁那年圣诞夜的公司年会,那一天发生的事太多太满,她无法记住全部细节。
“其实那会儿我俩都准备走了——冬雪听我们在上海,就带着几个朋友追过来,约我们晚上去泡吧……呵呵,没错,冬雪那些年就一直追着阿昊不放,我寻思她是把阿昊当事业在琢磨了,我知道阿昊对她没那方面的想法,也劝过她很多次,可她谁的话都不听,也不在乎,我是她哥,有时候在一旁看着都着急,怕她没皮没臊的把阿昊给惹毛了。”
春晖着笑了下,“不过你了解阿昊的,嘴硬心软的家伙,被冬雪缠得没办法了,居然答应陪她去日本过新年。我让他做好心理准备,万一在日本被冬雪拿下,他必须对我妹妹负责,他笑着顺其自然……”
春晖的这些吴笛都不陌生,八年时间,不同人嘴里的零碎片段,再加上冬雪不遗余力的表演,足以让吴笛窥到故事的全貌。
春晖见她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歉然一笑,“对不起,我扯远了,还是那天晚上的事吧——我捡了你的丝巾追上去给你,你了声谢谢就急急忙忙跑了。我以为到这儿就完了,谁知道祁昊不肯走,你穿成那样肯定是去表演的,他想看看你会什么……然后,我们回到施明克的宴会厅,看见你坐在台上弹钢琴,就穿着那身蓝色晚礼服……我又跟阿昊开那个玩笑,一起追,看谁能把你追到手,可这回他没理我。我转头看他,一瞧他那眼神就知道他完了……我妹妹也没戏了。”
吴笛捧起陶杯,记忆被拉回那年的圣诞夜,她在台上忘情演奏,陶醉间,完全没料到自己的人生在某个浑然不觉的点上已经发生逆转……
“不出所料,你俩后来果然好上了,冬雪哭得死去活来,一定要我想办法,我能怎么办?这事儿怨不得谁,只能我妹妹不走运。”
春晖喝了口茶,又是一声轻叹,“阿昊能找到幸福我替他高兴,客观点,冬雪不适合阿昊,她管得太细,什么事都爱插一脚,阿昊的个性喜欢清静,讨厌有个人对他管头管脚,但你不一样,你性格像男孩,豁达包容想得开,很少跟人斤斤计较……”
吴笛略含诧异地朝春晖望去,春晖从她眼里读出疑虑,笑问:“是不是很惊讶,我这么了解你?”
吴笛笑了笑,没什么。
“虽然咱俩交道不多,不过从你对冬雪的态度上就能看出你为人,个你可能不太喜欢的比方,如果你和冬雪换个位子,冬雪绝不可能容下你……”
吴笛忍不住开口,“这个问题没必要多谈了吧?”
春晖笑着耸肩,“对不起,又跑题了……”
他短暂停顿后,重新捡回思路,“我没想到,你跟阿昊结婚没几年也开始有矛盾,阿昊越来越不开心,但就算这样他也不肯离开你……有时我陪他喝酒,看他老长时间都一声不吭,感觉他是在自虐。”
“我想过要拆散你们。”春晖直言不讳,“很容易,把他灌醉了玩疯一点,然后拍张照给你,你不见得会离开他,但肯定不会对他有真心了,他在乎这个,特别在乎……这些年,你是不是觉得他很作?不为别的,就为得不到你的心,跟你在一起,他从来就没踏实过,因为你一开始心里就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