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是它妈,”程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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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如果上次程落抱他是安慰的意思,那这次怎么也没法解释了。

    也或许可以解释成太冷了所以要挤挤取暖……?

    旁边的太阳不服气。

    搁平常景灼早把他甩开后退八百米了,这会儿却脑子里胡乱分析,愣是僵着一动没动。

    是真的僵,浑身都紧绷着提着劲儿,非常累。

    程落呼吸逐渐绵长均匀的时候,他动了动胳膊,轻轻退到自己那边,终于放松下来,长舒一口气。

    -

    程落回家才发现身上也摔青了几块,一直到周末才消。周六晚上刘菀给他电话,姥姥和舅舅姨来家里了,一起吃饭。

    家里一入冬就跟提前几个月开始过年似的,特别兴家庭聚餐,今天凑一堆上你家明天聚一块儿上我家,上班本来就忙,假期也不得休息。

    骑着电动车跑了趟市场,程落按刘菀给的清单买好菜往家走。

    家庭聚会的时候家门不关,刚下电梯就差点儿被满屋子叽叽喳喳的巨大音浪给冲出来,程落把东西送去厨房,认命地进到唠嗑圈里听他们叨叨,挨着姨坐下。

    “还有你,又来一个。”舅舅磕着瓜子指了指他,“你跟你姨聊去吧,让她气死了。”

    旁边几个人笑,舅舅家老二乐乐飞扑到程落腿上,扒他手机,嚷嚷着要玩游戏。

    “怎么什么事儿都能气着你。”姨斜了他一眼。

    “我之前在广场上认识不少,都给你俩存了。”舅妈起身坐到程落旁边,手机怼到他脸上,点开相册开始划,“看看这个,这林业局上班的;还有这个,这长得好看,比你大点儿,公务员;这个我见过本人,性子挺好,之前还帮她妈上公园遛八哥,特别孝顺……”

    “那个八哥会话么?”程落慢悠悠地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剥着。

    舅妈愣了愣:“会。”

    “会什么?”程落问。

    “你好再见谢谢之类的。”舅妈回忆着。

    “还有恭喜发财。”姥姥在旁边补了一句。

    一旁的姨乐了,程落把剥好的橘子给她。

    “别岔话题!”舅妈这才反应过来,瞪了他一眼,“到底有没有看上的啊!”

    刘菀在旁边看了自家儿子一眼,没吭声。

    “歇歇吧您。”程落往后一仰,向姨投去求助的目光。

    “别瞅你姨。”舅妈又凑到姨这边来,“你也给我看,这是李站长家那个老二,就我跟你的那个工程师……”

    “那个特别好!”舅舅在旁边补充,“他爸我也认识,人挺实在。”

    “他爸实不实在跟我什么关系。”姨抱着胳膊,“可别给我张罗了,你们看的那些都什么妖魔鬼怪。”

    程落之前去医学院当特聘讲师就是应姨之邀,这位大龄女青年三十五了,一直专注事业,从教科办主任一路到了院长,在这县城里还真找不出来几个能配得上的男青年。

    家族里两个不婚族,一个奔三一个奔四,全家都为他俩愁,就他俩自个儿压根儿没结婚的算。

    姨是专注事业看不上身边的,程落为什么不结婚刘菀却明白。

    “行了行了,都改天再,一个个苦大仇深的。”刘菀把她二侄儿从程落腿上扒下来,“去看看个儿的,屋里呢。”

    程越峰和刘菀不给俩孩子起名儿,怎么叫都不够亲,直接管程落叫大个儿的,程忻然是个儿的。

    程落看着被乐乐抢去没几分钟就多出来的五个同时下载的游戏,一一点了删除,一边感谢老妈救他于隔空相亲之中,一边听出来不对劲:“我去看看。”

    “忻然这脾气也不知道随谁……”舅妈随口嘟囔了一句,完之后闹哄哄的客厅没了动静。

    “走喽。”姨抱起来乐乐,起身往厨房走,“去看看你姑父做什么呢,一股蒜味儿。”

    程落走过去敲了敲程忻然卧室门:“崽儿。”

    里头没声音。

    “数十个数就进了啊。”程落。

    “十,九,八……”程落靠在门上慢慢数着。

    门呼腾一下子开了,他差点儿摔进去,里头伸出一只手扯了他一把给他拉进去。

    程忻然又把门锁上了,冷淡地看了看程落,转身坐到桌前戴上耳机:“有事儿?”

    “谁惹我崽儿了这是?”程落走过去把她一边耳机摘下来,搁到耳边听了听,很吃惊,“学习呢?”

    其实没什么大事儿,谁也没惹她,但每次家庭聚会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的,程忻然就会膈应。

    程落回家之前舅妈抱着乐乐他鼻子像爸爸眼睛像妈妈嘴谁也不像,本来程忻然在一旁听得就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了,乐乐童言无忌,脱口一句清脆的“那我是捡来的吗”。

    “那胖子的话也值当你生气?”程落在这事儿上相比避讳,更希望能让程忻然慢慢接受,“长成那样舅妈还搁那清点五官呢,我妹跟这没血缘,哪个亲生的能长得比她好看?”

    程忻然还是闷闷不乐的,低头抠指甲油:“别劝我,我不想出去。”

    “谁劝你了。”程落,“不想出去就在屋里呆着,一会儿给你送饭。”

    程忻然叹了口气,语调都要耷拉地上了:“那爸妈脸上多不好看啊……”

    “我就你不舒服。”程落顺了顺她的头发,这玩意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偷着拉头发了,又直又硬钢丝儿似的。

    “程落你太向着我了。”程忻然托着下巴,“我一个抱来的,还天天不学习作妖惹爸妈惹你,值当的吗。”

    “那咱尽量把妖气收一收,好好学习。”程落把耳机给她戴回去,“值当,你是我妹。”

    程忻然夸张地伸手扇了扇眼泪,扁起嘴吸吸鼻子。

    “戏精。”程落往外走,“我出去看看乐乐把我手机祸害成什么样了,有事儿叫我。”

    “哎等等。”程忻然叫住他,犹豫了一下,“哥,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好好学习。”

    “我怎么感受到一股妖风。”程落。

    “你看哈,咱家有三个拿手术刀的了。”程忻然手指绕着耳机线。

    “咱妈是检验医。”程落纠正她。

    “咱家有三个穿白大褂的了。”程忻然,“介不介意有一个……拿画笔的?”

    最后四个字儿声音特别,外头乐乐嗷一嗓子程落差点儿没听清。

    程落站那反应了一会儿:“想学美术?”

    “嗯。”程忻然抠着桌边,自己也不怎么自信。她学到初中一直学着,高中才断了兴趣班,自己抽空去画室练,前两天去画室那边的工作人员问过她有没有考虑过艺考,她琢磨一星期了。

    怕爸妈不同意,也不愿意跟爸妈开这个口,就先来探探程落的态度。

    “行啊。”程落,“但是艺考比高考还累,你得想好了,这不是块轻松的跳板,可能把你的爱好磨成痛苦。”

    有哥支持爸妈那边还好一些,程忻然松了口气:“爸妈能同意吗?”

    “我瞅机会提一嘴。”程落。

    其实可能够呛,程越峰和刘菀平常事儿不管她,但大方向上还是得把控的,按这老两口孩子未来理想职业不是公务员就是医生老师的思想,程忻然的请|愿八成被拒。

    饭后把一堆人送走,程落跟刘菀和程越峰提了这事儿,两人连眼神都没相互交换,直接摇了头。

    “考个差不多的学校,哪怕稍微差一点儿,学了医回来工作我们也好照顾。”刘菀。

    程越峰表情不太好看,把程忻然叫出来,爷俩差点儿吵了一通,程忻然又回屋里闷着了。

    程忻然和爸妈现在的关系很奇怪,同在一个屋檐下天天一起吃一起住,沟通起来却障碍重重,程忻然不是迫不得已也不愿意跟他们沟通。

    程越峰喝了口茶,沉默了一会儿:“你们俩没一个省心的。”

    程落无辜躺枪,却也不出什么来。

    刚才舅妈给程落疯狂推女孩照片的时候刘菀一直没吭声,这会儿忍不住开始念叨:“你赶紧把自己的事儿解决了,找个靠谱的伴儿。”

    “嗯。”程落往沙发上一歪开始装死。

    当初出柜在家里也闹挺大,程越峰和刘菀都是教科书式的传统六零后父母,一开始很不能接受,尤其程落跟前任分了之后,更是各种给他洗|脑让他悔悟。

    程落就是那时候搬出去的,过个几年慢慢都淡了,爸妈的愤怒变成了妥协和无力。

    刘菀尤其瞧不上他前任,所以一直觉得程落眼光实在是不行:“找也得找个差不多的,上一个什么人啊……”

    程越峰喝着茶没话,程落也倚在沙发上不吭声。

    “有情况吗?”刘菀最后问了一句。

    程越峰放下茶杯,跟刘菀一起看着他。

    程落被老两口盯得发毛,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应该有。”

    “什么叫应该?”刘菀眉毛一下子扬起来,眼看着又要开始叨叨,“了看清是个什么人再谈,本来就这样了,你再找个不咋地的,是想愁死谁?”

    程落赶紧从沙发上起来,往自己屋走。

    “回来。”刘菀瞪着他,“应该有的是个什么情况,一句应该有就完了?”

    程落叹了口气:“没成呢。”

    刘菀皱着眉:“没成?他家里人知道吗,同意吗?”

    程落顿了顿,那人没有家里人。

    “改天问问人家愿不愿意来这儿。”刘菀,“成没成的,请人来家吃顿饭也是诚意,别让人家觉得你不靠谱。”

    那边还只是走肾固炮呢,老妈这边已经张罗见家长了。

    程落心想人家已经来过一次了,你们对人态度还特好,气氛特融洽。

    推门进屋,他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已经能想象出来景灼以另一种身份再来家里时,爸妈震惊的表情。

    2.

    套娃似的支教时间敲定了,就下周。

    其实也不算正统支教,为期一个月,到元旦刚好结束。

    出发那天景灼没跟学校的大巴,自己开车过去更方便一些。

    本来心态调节的还可以,早上去车库取车的时候却非常不巧地碰到了程落。

    “去哪儿?”程落看了看他拖着的行李箱。

    “度假。”景灼。

    “这么巧。”程落关上后备箱,“我去何村度。”

    景灼本来大清早拖着行李又累又困的,一下子清醒了,盯了他半天:“你是不是跟踪我啊?”

    他下意识在身上摸了两下,确定没被安针孔摄像头或者窃|听器。

    程落愣了愣:“真是何村?”

    两辆车一前一后开出县城,开往村庄。

    上回医学院也就算了,景灼没想到参加个支教活动也能跟他撞一起。

    程落这趟是医院组织的医生下乡活动,当家庭医生,进村卫生所,任务不算重。

    在这边没有家和村子早晚两头跑的必要,一天光车程就得三个时。村里给安排了住宿,是集体宿舍,一屋三个人。景灼不想跟别人挤,这次不像在医学院住宿那么集中,有些老师被分配到了各个学校里的宿舍,他也就偷偷跑出来罗哪儿有租房的。

    离他支教的村中不远的地方有个院儿待租,五间屋一个天井带后院,收拾得挺干净,也宽敞。

    房东大哥意思是押三付一半年起租,但他家孩儿正好是景灼要教的那所村中的,寻思跟老师好人情多少能照顾点儿,就直接收了他半个月的租给了钥匙。

    院子很大,景灼的活动范围也就在堂屋和里头的卧室,剩下几间都闲置。

    教惯了高中乍一教初中非常轻松,跟玩儿似的。早上八点上课,下午四点半就放学,不当人家班主任,一天也就两三节课,剩下时间总不能蹲村头看比田世龙味儿更正的精神伙妹跳社会摇,就只能在院子里走走蹲屋里玩会儿手机。

    村中也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没有很淘的孩子,甚至学习都不错,很多孩子都是因为按户籍划区定学校而进的村中,以很多学生的水平明年中考都能上实验或一中。

    条件也没那么差,就是夜里照明不太行,很多土路上没有路灯。

    以前一个人住楼觉不着,现在住大院试出来寂寞了,院子里堆的玉米叶子北风一吹哗哗响,手机外放音量开到最大也盖不住。

    景灼躺在床上,微信翻了个遍,几百个好友没一个能现在聊的,最后他点开“炮”的布偶猫头像。

    不知道程落晚上忙不忙,他犹豫了一会儿,手悬在屏幕上迟迟不出字。

    聊什么啊,有什么可聊的?

    从日常饮食到天文地理,从兴趣爱好到童年回忆,最后憋出来句:你那边黑吗?

    ……这是什么绝世大傻|逼问题。

    景灼觉得如果自己上街搭讪绝对是一开口马上被当成弱智赶走的那种。

    程落过了一会儿回过来消息:黑

    没下文了,聊天框静止。

    景灼突然觉得没意思,刚想退出微信找个电影看,视频电话突然拨过来了,吓得他手一滑,手机落下来正中鼻梁。

    捂着鼻子缓了一会儿他才接起来:“嗯?”

    程落那边的背景好像也是间卧室,没景灼看清。镜头晃起来,越晃越黑,程落站住脚步把乌漆嘛黑的院子展示给景灼看:“黑吧?”

    “……黑。”景灼问,“你这是哪儿?”

    医院那边没给安排宿舍,来的人不多,都是各人找地方住的。

    “租了个院儿。”程落进了屋,外头太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邻居家狗叫,怪瘆人,“有兴趣来住吗?”

    “没。”景灼立马拒绝。

    其实是有点儿想的,两人住一个院儿没那么空,也能有个人聊聊天。

    景灼怀疑了自己一秒,不是挺嫌弃跟程落话的来着?

    “那有兴趣来床上躺躺吗?”程落又问。

    “改天。”景灼,“累了。”

    “躺床|上很耗体力吗?”程落故作惊讶,“你想什么呢?”

    “你我想什么。”景灼呛回去,炮|友躺一起不|p难道互讲睡前故事?

    “万一想的是让我搂着你睡呢。”程落笑了笑。

    这话就这么外放在空荡荡的屋里,景灼耳朵莫名有点儿热,把音量调低了一些。

    “能句人话么。”景灼抬手要按挂断键,“不聊了。”

    又给人惹毛了。程落敛了敛笑,看着屏幕上他微红的耳尖:“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

    在门口等到程落的时候,景灼眯起眼,发现他好像双手捂着什么垂在身前。

    “鸟怎么了?”景灼不怎么讲究地问了一句,毕竟跟他的鸟太熟悉了。

    “不是鸟。”程落进了院门,“是鸡。”

    景灼现在简直想给他踢一脚:“什么区别啊?”

    进了屋,程落摊开手。

    景灼愣了。

    还……真是鸡。

    一只的、浑身包括眼皮都是翠绿色的雏鸡。

    绿色雏鸡叽|叽叫了两声,跳下程落的手,站到地上抖抖翅膀。

    两人几乎脑门儿贴脑门儿地盯着这只鸡,屋里陷入沉寂。

    “程落。”景灼开口。

    “哎。”程落应了一声。

    “为什么你总能弄出点儿不正常的东西?”景灼真诚而疑惑地问。

    “刚才过来的时候碰见鸡贩子,筐里剩这一只,那人要扔垃圾堆里烧,我给买回来了。”程落解释这只不正常鸡的来历。

    这种鸡早几年在城里也经常能见到,无良商贩把病鸡和弱鸡的一身绒毛染成绿色玫红色明黄色,五颜六色一筐子看着特别瘆人,摆到幼儿园或者学门口却总有孩儿买。

    买回家不到仨时绝对死,这玩意儿景灼时候也养过,当时清理尸体的经历完全可以录入他为数不多的童年阴影中。

    没想到现在还有卖这个的,景灼看着鸡朝他扑扇扑扇翅膀要跑过来,赶紧闪开了。

    翠绿接近荧光绿的毛色非常病态,鸡一直在叫,蹦跶来蹦跶去。

    程落把它捞起来:“带回家养吧,回头我跟程猫商量商量让它别咬鸡。”

    “不是,”景灼很懊恼自己没有两张嘴能同时他这句话的槽点,“这东西明早就能给它处理后事了吧?”

    “养养试试。”程落,“不定能活呢。”

    本来美好的能促膝夜谈的晚上被鸡给搅乱了,两个男人屋里屋外地跑,给鸡弄窝弄水弄饲料。

    盒子里铺上厚厚一层卫生纸,又在盒底贴了几个暖贴,程落把拌了细沙的米放到鸡跟前,两人蹲在盒子旁等待它的第一口。

    鸡非常争气地连啄好几下。

    喝水、啄米、拉屎,两人震惊地发现这鸡的屎都是绿的,非常诡异的一窝绿条条。

    景灼想起来之前程忻然嚷嚷的,人家是女生猫你也要看。

    挺有意思的,程落这人经常跟动物联系上,就,还有点儿……可爱。

    景灼嘴角露出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起个名。”程落。

    “……你起。”景灼并不想参与。

    “看猫的名儿就知道我起名水平了。”程落。

    景灼思考了半天,蹲得腿都麻了:“那就叫……绿鸡?”

    程落扭头看了他半天,最后怜悯地:“幸亏你不养宠物。”

    不然狗子猫子什么的每听一次自己的名儿都能痛哭一场。

    “绿鸡,”景灼指了指鸡,命令它,“叨他。”

    程落的手刚好放在盒边,绿鸡走过去对着他的手指使劲啄了啄,还挺凶。

    一晚上两人都围着鸡转,菜叶擦干露水喂、米里添细沙,程落还回去拿了瓶钙片和止泻药回来喂了它一点儿,估计回去能上兽医站上班了。

    程落回去后景灼这晚上没睡宁,一会儿下床试试盒子温度,一会儿端水放进盒子。

    第二天早上景灼洗漱完想起来屋里的鸡,半天没听见响儿,估计是没了。

    童年阴影浮现眼前,他有点儿不敢掀开盒子上的毛巾看。

    一番心里挣扎后,他先轻轻碰了碰盒子,里头窸窸窣窣地响。

    掀开毛巾,绿鸡精神焕发地抬头看着他,一伸脖子:“叽!”

    非常响亮。

    “叽你个头。”景灼松了口气,赶紧拿起手机咔咔拍了好几张照片发给程落。

    -还活着

    毛巾一掀鸡就要出来,自己翻出来之后,景灼往哪儿走它往哪儿跟,满天井跑,吧嗒着短腿儿三步一摔。

    好几次差点儿踩到它,景灼正准备出门的时候院门被敲响了。

    “绿鸡呢?”程落进来,视线下移,惊讶地看着跟在景灼脚边寸步不离的鸡。

    “它把你当妈了。”程落。

    这雏鸟情节怎么就情在他身上了,怎么不去情鸡贩子情程落!

    男妈妈景灼非常无奈地把鸡放回盒子,边洗手边看程落蹲到盒子旁逗鸡。

    “乖儿。”程落跟鸡话。

    “乖什么?”景灼猛地扭过头看着他。

    “你是它妈,”程落,“我总不能当它哥。”

    程落挺高的个子挺帅的脸,此时蹲在鸡盒前宛如一个三岁的弱智:“叫爸爸。”

    景灼特想把这爷俩踢出去。

    3.

    在村里支教的这些天很轻松,村里外卖不好进,不多的几家也都是附近的油腻馆子,景灼有课就去上课,没课就在村子里逛悠逛悠,回出租院里自己做饭。

    房东家的厨房应该是很久没翻新了,用的是电视剧和纪录片里才能见到的土灶大铁锅,景灼不会拉风箱,炒个菜一屋子烟。

    偶尔去程落那边坐会儿或者做会儿,顺便探望一下绿鸡。

    支教生活这么一天天过着,心里也很平静,偶尔会在北风狂响的夜里感到一丝不安,偶尔想起来今年过年再去公墓,爷爷旁边的那方坟坑已经被水泥封上了。

    这两天朋友圈时不时能刷到红红绿绿的配图,一个个自拍都给自己P个圣诞帽,田世龙的A哆啦梦后边也跟了棵圣诞树的emoji。

    不在城里都感觉不到快过圣诞节了,以前在市里临近圣诞逛个商场到处都是圣诞活动,店里装修都特别夸张,狗咖里的鹿都得披上圣诞坎肩。

    景灼就觉得没意思,这玩意儿就是给学生和情侣过的,从花里胡哨的大街上走过,他内心毫无波澜。

    但他没想到还有一种人也喜欢过这节。

    三岁大弱智先生。

    “圣诞节怎么安排?”程落一边研究大铁锅的容量一边问。

    “没安排。”两人刚完事儿,景灼里头挂着空挡,裹着两件羽绒服站在门口,“大半夜的,你能离厨房远点儿吗?”

    这片儿深夜里连油腻馆子都不送餐,农村几乎没有夜生活,尤其冬天,天一黑店铺都早早关上卷闸门。

    程落这儿就囤了几兜零食,家里厨房他自己都没研究过,没了各种烹饪辅助工具他不下厨,每天就到处寻觅干净些的馆子。

    “你回屋。”程落回头看了看他,厚厚的羽绒服底下露着一双细脚踝,风一吹恨不得缩进去悬空站着。

    “你也进去。”景灼上下牙有点儿颤。

    远近高低的鸡叫狗叫,甚至混着一两声羊叫中,两人摸着黑往回走。

    程落跟在景灼身后,发现他直愣愣往侧屋去了:“去哪儿啊?”

    “回去穿衣服。”景灼误以为程落问他晚上留不留这儿睡觉,赶紧否认了,“然后回我那边。”

    “不是。”程落按住他的肩,“你快撞墙上了知道吗?”

    景灼愣了愣,开手机手电筒才发现自己完全偏离回堂屋的轨道了:“夜视力不好。”

    “我那儿有维A,你带回去几瓶。”程落,“严重的话得查查,晚上下楼梯要是掉下来摔晕了都没人发现你。”

    “不至于。”景灼叹了口气,“就在这儿看不清。”

    进屋穿衣服,布料一贴到身上是干燥温暖的。程落没有兴致到了就乱扔衣服的习惯,都好好地给他搭在空调旁边的椅背上,穿的时候舒服。

    非常细微周到的床|伴。

    程落送他到院门,路上景灼一边着手电筒一边缩着脖子,拉链拉到最顶上,用嘴唇碰一会儿感受到金属拉链头热了才翻进衣领里。

    “帽子呢?”程落用手电晃了晃他的后衣领,秃的,一溜拉链在寒风中露着。

    “摘了,太丑。”景灼。

    “现在年轻都怎么想的。”程落看着他的秃领子,又想起程忻然大冬天也要露脚|踝,真切地感觉到了代沟。

    北风刮得人脚底飘,景灼又拽了拽拉链,向后挥了下手,跑起来。

    路边树秃得非常彻底,地里除了稀拉几块玉米芥子没割,几乎一马平川,都能看见一里地外的棚屋亮光。

    程落这边离他的出租院近不近远不远,步行也就十几分钟,但这村里的房子建得都很随缘随意。很多屋都是其他人建完后见缝插针乱建的,两家本来就挨得近,中间又砌进来一个院儿,胡同窄到一个人走都不能撇外八。

    为了不内八着走路,景灼今天换了条路线。

    绕了个远,路宽敞些,但周围房子鬼城一样一丁点儿光都不透,半眯着眼顶着北风走得艰难,景灼怀疑那些写什么儿时寒暑假在乡下姥姥奶奶家的愉快回忆的都有点儿记忆错乱。

    胡同看不到头,拐弯也有盲区,窜出来一只少皮无毛的野猫,两只发光的眼睛吓得他手机差点儿砸过去。

    据景灼多年看鬼片的经验,走夜路绝对不能唱歌壮胆,唱着唱着变成二重唱就完蛋了。

    而且这样非常傻|逼。

    这片儿都是些废弃的作坊,房子里不住人,堆满了各种器械,锈得厉害,几乎看不出清晰的形状来。他拿着手机往窗子里晃了一下,乌压压一片奇形怪状的东西,瞬间觉得有点儿瘆人。

    更瘆人的是还没来得及放下手机,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人形的。

    景灼没来得及惊叫出声,人影极快地一闪,屋那头的门咣一声响了。

    他迅速反应过来里头确实是人,并且大半夜的偷摸躲在这儿,八成不是好人。

    景灼在这片儿人生地不熟,起来万一占了下风都没处躲,况且他还不知道黑黢黢的屋里有没有其他人。

    正准备闪进旁边的胡同,眼前的窗口突然窸窣几声,一个人非常……炫酷地翻窗出来落在他面前。

    块头很大的一个人,一道刀疤从脖子一路顺到衣领里,大冬天就穿着个T恤抱着膀子站着。景灼把手电光往他身上扫了一下,没忍住替他了个哆嗦。

    来者不善,但景灼还真没见过这样拦路的,跟他对峙了一会儿:“……有什么事儿吗?”

    但他没想到这位大块头如此不善。

    手臂被猛地踹上的时候,他甚至没看清那人的腿。

    本来夜视力就不好,这一踹手机直接飞出去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安详躺下了,手电熄灭。

    景灼震惊地看着大块头,或者看着眼前一片黑。

    正震惊,身后也传来快步走路声,是刚才那个开门出去的人影。

    “就是他。”人影低声跟大块头。

    “就是谁?”景灼忍不住了,这他妈什么跟什么,搁这演警匪片儿呢?“认错人了吧两位?”

    感受到脸前一阵风起,他迅速往后闪了一下,刚躲过去不知道来自寡言大块头的什么招式,身后的人影冲上来,抬起胳膊直击景灼后颈。

    好在是练过的,尤其敏捷度方面没的,景灼拽住他的胳膊往后一掰,在人影惨叫的时候顺势往旁边一甩,那人的脑袋磕到砖墙上,一声闷响。

    这一下子刚撂完景灼就有点儿后悔,估计这两人看他身手得更误会了。

    但既然已经正面对线了就得刚下去,虽然看不清四周,但他能敏|感地感知到对方的力道和方向,在大块头一声低骂后朝他扑来的时候,景灼一脚踹中那人的腹部。

    大块头趔趄一下,非常不讲究地双手薅住景灼的脖子,凭借体型优势把他抡到墙上。

    砖墙跟他一样不讲究,砌墙师傅作业的时候应该是手抖了,一块儿砖从墙面呲出来半截,不偏不倚地硌上景灼肋骨。

    清脆的“咔”一声。

    忍着剧痛,景灼抬起胳膊,低估了肋骨断裂的痛感,这一上劈偏了方向,没中对方要害,反被抡了一拳。

    旁边人影也晃晃悠悠站了起来,朝屋里吆喝了一句什么,胡同口瞬间又多出来两个人。

    脖子上的手越卡越紧,大脑缺氧加上情况突发实在有些慌,景灼挣了好几次都没成功,眼前有点儿冒花,身上开始脱力。

    大块头手上显然没数,朝这边走过来的两个人低喊“松开松开眼都翻白了”,才松开手。

    景灼起死回生一样,突然飞起一脚直接把大块头踹倒在地,一拳碎旁边的窗户,没管血淋淋的指节,掰下一大块趁手的长玻璃,锋利的尖头对准这几个人。

    四个人显然没想到他来这一出,都愣了愣。

    够狠。

    其实景灼自己也不知道玻璃能防身还是划破自己的手,但这四个人显然不是柠檬鸡爪那一挂的,出手都狠,要对付他们除非更狠。

    沉默的对峙中,手机突然在地上开始振动。

    用玻璃指着那几个人,刚要把手机踢过来捡起,人影先他一步出脚了,手机冰球一样嗖地在土路上蹭出去老远。

    报警是没法了,没闹明白情况,景灼也不想跟他们再对线,转身拔腿狂奔。

    运动是景灼最烦的活动之一,但此时此刻他有点儿后悔平时学生跑操他没跟着。

    还有这个瞎了似的夜视力,没等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彻底追上,他一头撞到墙上。

    比刚才人影撞得那一声更响,听得景灼都有点儿心疼自己。

    眼前发黑,额角有一股暖流缓缓蜿蜒而下。

    晕过去的前一秒,景灼脑子里很神奇地浮现出“猪撞树上了你撞猪上了”这句经久不衰的品台词。

    得亏撞了这结结实实的一下,后头追来的人手里拿着刀。

    一阵杂乱的脚步夹着吆喝声,倒下的时候他听见手机这些声音的夹缝中艰难地振动着,还在响。

    ……谁啊,这么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