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情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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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离舟看向那女子怀中的人头,双目紧闭,双颊呈现出死人特有的灰白色,然而尽管如此,依旧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想起刚刚陈三道的话,他试探着问道:“你是……扶莲女?”

    殷离舟话音刚落,便知自己错了话。

    那女子因这个名字,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浑身散发出骇人的气息。

    接着,一阵狂风平地而起,掀起了她的面纱。

    只见她确实一幅绝色容颜,左颊上覆着一朵朱红色的彼岸。

    那花瓣像是活的,顺着她的肌肤飞速扩散,很快就蔓延至全身。

    扶莲女本就一身喜服,现在裸露的肌肤也被那鲜红的彼岸花覆盖,整个人就像从一滩淋漓的鲜血中刚爬出来。

    而那些花轿前的男女像是得了指令一般,将他们团团围住。

    扶莲女一双赤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殷离舟,然后直直地向他冲了过来。

    单词修见状,一道金光从他指交升起,将殷离舟护住,这才上前与扶莲女缠斗起来。

    扶莲女手下的鬼虽已将他和陈三道团团围住,但因为单明修的法术,终无法靠近他,最后干脆全部攻击起陈三道来。

    殷离舟知道这些不过是些鬼,法力并不高,陈三道一人便可解决,因此并没有上前帮忙。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旧伤还未痊愈,陈三道一个不察,被绕到他身后的鬼用手臂洞穿了肩膀。

    陈三道忍痛反手将那鬼劈死,然后捂着肩靠在了一旁的木桌上,面色痛苦。

    殷离舟见状,赶忙走过去扶住他,想要查看他的伤口,“你怎么样?没事儿吧。”

    陈三道按住他的手腕,强笑道:“没事儿。”

    殷离舟道:“剩下的交给我吧,你先将伤口处理一下。”

    然而刚准备动作,却发现陈三道按着他的手却一直没有放开。

    他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却见刚刚还满脸痛苦的人此时却好似没事人一样站起了身子,对着他浅浅地笑道:“杜兄,有事的是你。”

    话音刚落,一阵浓重的黑雾平地而起,将他紧紧包裹。

    接着,殷离舟不受控制地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殷离舟觉得手腕处传来阵阵凉意。

    汩汩的泉声在他耳边响起。

    他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先看到的竟是满目绿荫,与刚刚的千里黄沙,飞甍碧瓦形成鲜明的对比。

    殷离舟有些艰难地坐起身来。

    清脆的哗啦声随着他的动作一起响起。

    殷离舟循声望去,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座湖心岛上。

    这岛勉强容纳下他一人,四周都是水,而双手则被从湖中延伸出来的金链所束缚。

    他抬头,只见陈三道正坐在不远处湖中突起的一块岩石上,目光落在远处,似在沉思,手中还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

    听见动静,转身对着他笑道:“杜兄,醒了。”

    殷离舟看着他,也笑着回道:“我们的目的地本就是泉心城,陈兄着什么急。”

    陈三道的目光似乎落在了他的身上,又似乎是在看别处,声音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怎能不急。”

    “什么?”殷离舟没有听清。

    陈三道却没有再话,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殷离舟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随意和他聊起天来,“陈兄,我有一事不明。”

    陈三道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下去。

    殷离舟问,“刚刚那女子到底是扶莲女,还是司听?”

    陈三道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来了兴致,回道:“二者都是。”

    殷离舟:“哦?”

    陈三道解释道:“所谓传,自然是有几分真的,但常常又不完全为真。毕竟,还是喜欢花好月圆人长久的人更多一些,所以无论原本的故事多么残忍,他们也总能用笔墨做粉饰,修成一个圆满的结局。”

    陈三道着,合起扇子抵了抵下巴,似乎有些为难,“该从哪儿起呢?”

    片刻后,这才道:“大抵世间的初遇,总是美好的吧。”

    三月三。

    春浴,踏青,曲水流觞。

    人间正是好时节。

    司听早就听闻人间的上巳节热闹非凡,只是魔尊对她管束甚严,从不许她踏足人界。

    直到一日,魔尊外出久久未归,她这才偷偷跑了出去。

    一路上,从浩瀚的千里黄沙到天青色的烟雨江南,都让她倍感新奇,一时间,流连忘返。

    彼时文人雅客喜曲水流觞,饮酒作赋,视此为高雅之事。

    又正巧新科放榜,大儒召清公遍邀好友及状元郎,将设曲水宴于岳山之上。

    此事一出,瞬间传遍整个汴梁。

    司听好奇,便在那日化成侍女混了进去。

    岳山之上,祓楔之后,众人以召清公为尊,分左于渠水两旁,置酒杯于其上,任其顺流而下,羽觞置于菏叶之上,顺流而下,行至谁前,便立即取饮,吟诗作赋,彼此相乐。

    第一个饮酒的,便是那一袭红衣的状元郎。

    司听好奇地看向他,不知是不是她的目光太过明显,那人竟也看到了她。

    目光将她上下量,唇弯突然漾起一道笑来。

    他将手中的羽觞一饮而尽,然后望着她,一字一句,作了一首惊花词。

    惊花词,有女才貌比花惊。

    虽一字未描人,然美人已玉立亭亭于众人之前。

    连召清公也满口称赞,笑问他,“可是神女入梦来?才教你写出这样的词句。”

    他笑道:“恍惚中,怕是见了神女。”

    完,看向了她。

    司听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从胸口涌出。

    突然,羞红了脸。

    宴会结束后,司听欲走,却被他拦下。

    他问司听的名字。

    司听望向不远处的一池含苞欲放的荷花。

    慌乱道:“扶莲,我叫扶莲。”

    “原来扶莲女是这样来的,然后呢?”殷离舟问。

    “然后?”

    陈三道开扇子轻轻扇了扇,“然后便是那话本中最俗气的爱情,如胶似漆,你侬我侬,谁也离不开谁。”

    “接下来不会是状元郎被皇帝赐婚娶公主吧。”

    陈三道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微恍,缓缓道:“不是,他们相爱了一世。”

    殷离舟想起司听怀中的人头,心中满是诧异,“那为何……”

    “为何又有扶莲女的传?”殷离舟的话还没完,就被陈三道接了过去。

    “因为啊,那状元郎是凡人,几十年后,他死了。”

    状元郎死后,司听几乎发了疯,彼时魔尊也发现她偷偷跑了出了魔域,于是将她带了回来。

    司听将状元郎的尸体一并带了回来。

    用法力护着,不让腐烂。

    想方设法想把他复活。

    但,人死不能复生。

    魔尊看不得女儿为了一个死人弄成这样,于是一把火将那凡人的尸体烧成灰烬,撒于某山间。

    司听疯了。

    与魔尊大闹一场后,跑到那里,画地为牢,再不肯出。

    直到后来,人间有难,开元仙尊出山解救,偶然碰到了司听。

    司听一看到他,便愣在了原地。

    因为他与那状元郎,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她哭着上前,却被他避开。

    她不肯放弃,跟在他身后,日日纠缠。

    原来,那状元郎就是开元仙尊去人间历情劫时的身份。

    他仍有那段记忆,却不肯认她了。

    “仙魔对立。”

    “一段情劫而已。”

    “我已有门当户对的道侣。”

    “……”

    每次听到这些话,司听便如有万箭穿心,却还是舍不得放弃。

    明明他曾经那么爱她。

    连她破了手指都怜惜不已。

    怎到如今,却对她如此冷酷无情。

    时间久了,魔尊之女死缠烂的消息不胫而走。

    他口中门当户对的道侣,朝云散人忍无可忍找到了她。

    “我知你曾与他共历一段情劫,但情劫已过,他现在是开元仙尊,你们之间再无半点瓜葛。”

    司听捂着耳朵不肯听,朝云散人为了让她清醒,一遍遍道:“你们已再无瓜葛,你是魔族,与他绝不可能再产生任何关系。”

    “住口!你住口!”

    司听忍无可忍,一掌向她袭去。

    朝云散人没有防备,被她重伤在地。

    就在司听又一掌落下之前,她的手腕被人握住。

    她抬眼,是他。

    开元仙尊怜惜地将朝云散人抱起,而看她的眼中却满是厌恶,“司听,别逼我杀了你!”

    完,转身而去。

    司听愣怔许久,突然笑了起来,边笑边哭,神若癫狂。

    她觉得自己确实是疯了。

    怎么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还是放不下。

    魔尊又将她带了回去。

    这次她没有闹,日日枯坐于自己的宫殿内,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副惊花词。

    是曾经他亲手写下的。

    再后来,开元仙尊和朝云散人即将大婚的消息传遍天下。

    司听也知道了。

    魔尊虽早已派了人层层将她看守,却还是被她逃了出去。

    开元仙尊大婚当日,她着一身嫁衣来到他面前。

    开元仙尊皱着眉头问她,“司听,你这是何意?”

    司听苦笑着问他,“你为何不肯再唤我一声扶莲?”

    开元仙尊眼中似有片刻动容,然而如春日残雪,转瞬即逝。

    “你还记得这身嫁衣吗?我们成亲时,穿的便是这件。”

    开元仙尊转过头,不肯看她,声音淡淡道:“司听,情劫已渡,你我缘分已尽,不要再纠缠下去,仙魔对立,莫再勉强。”

    “和我是勉强,那你和朝云散人呢?”司听含泪问道。

    开元仙尊垂眸道:“我们是从许下的姻缘,我自不会负她。”

    司听闭上眼睛,勉强露出一个笑来。

    “好,好……青梅竹马,好……”

    着,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酒壶,拿起一旁桌上的杯子,满上一杯,递给他。

    “仙尊与我饮了这杯酒行吗?喝下之后,我便与君一刀两断,再不纠缠。”

    开元仙尊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许久,还是伸手接过,饮了下去。

    那场天下瞩目的大婚终究没有举行。

    幽暗的山洞中。

    司听怀中抱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穿着一身喜服,筋脉俱断,明显已经没了气息。

    司听的下巴抵在他的头上,喃喃自语,“你就这般不愿与我在一起。宁愿筋脉不愈,直至血尽。可是呀,元郎,我偏偏不想让你如意,我要割下你的头颅,让你日夜陪伴我左右,和我永远在一起。”

    ……

    “啧,果然是有情使人痴。”殷离舟道。

    陈三道笑了笑,“情之一字,确实害人不浅。”

    完,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了这么久了,想必也该来了。”

    “谁该来了?”殷离舟问。

    他刚完,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拔剑的声音。

    转头一看,单明修正站在岸边,抬手用剑直直指向对面的陈三道,一字一顿道:“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