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蜗牛的触角
司谣吓得没了一点反应, 手还呆呆地抓着电话的听筒。
下一刻,简言辞收回了视线,扯住潘志的头发, 又将人一下拽起。手腕斜着一偏,就侧过了潘志的脸。
“我……干你娘……”潘志只感觉浑身上下都剧痛,拼命嘶着气,“记者,记者人了……”
他的头皮被撕裂般扯着, 竭力扭过脖子, 看到了头上男人落下的目光。
此时对方手里还扣着烟灰缸,无表情低了眼, 好像是将视线落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潘志心里狠狠一跳。酒彻底醒了。
他终于惊恐意识到,这人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杀人了!杀人——”潘志开始不顾一切挣扎, “救——”
猝然,一下撕心裂肺的痛叫声。
简言辞的动作利落又狠, 潘志挣扎极其剧烈, 这一下落偏了, 径直砸过了他的肩膀。
潘志痛得像是被生生削断了半边身体。
“——简,简言辞, ”司谣见他还要继续,本能扬起声, “不要!”
动作停了。
“你别,别杀他,不要。”司谣吓得一片空白,“你, 你别这样。”
简言辞没有放下烟灰缸, 低下看了一眼痛晕过去的潘志, 片刻,又淡漠将他整个人拎起点儿:“我给你杀了他,好不好?”
“不不好!”司谣爬起来,哽咽出了哭腔,“我怕,简言辞你别这样,我,我害怕。”
心里浓重的暴戾情绪还在不停滋长。
简言辞看着跌跌撞撞要过来拦他的司谣,下颌的咬肌轻轻动了一动,随后,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手。
一时间,产生了些淡淡的无力感,和自我厌恶。
无论掩饰得有多么好。
终于,早晚还是有这一天。
她还是怕他。
“好,知道了。”看着赶到面前的司谣,自弃一般,简言辞轻轻笑了下,“那就不——”
同一时间,胸口被胡乱一撞,少女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简言辞蓦地一顿。
司谣攥紧了他背后的衣服,整个埋进了,眼泪全蹭在了他的衣服上。浑身还在细细着颤。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抽噎着,“我以为敲门的是,是你,我才开的门。我,我一点都不想让你杀人,你杀了他,你会坐牢的——”
像是后知后觉的害怕。
“对,对不起。”司谣越哭越凶,“你真的会,会坐牢的……”
烟灰缸掉在了地毯上。
良久。简言辞动了动发僵的手指,触碰一般,轻轻探上她的脊背,声音低得像怕破了什么一样:“不用对不起,你跟我什么对不起。”
司谣哽咽:“对不起——”
“没事了。”简言辞弯下点腰,越过她肩窝,气息轻得勾了点儿哑,“现在谣谣没事了。”
可能是被哄了一句,司谣反而越哭越厉害。
她扯着简言辞的衣服,鼻涕眼泪全糊在了上边。
不知抽噎了多久,司谣哭累了,看着眼前被水渍濡湿了一片的衣服,开始觉得有点丢脸。
她动了动脑袋,刚想蹭开点:“我们报警……”
话音未落,背上的力道骤然一下加大。忽然,她整个被一把按回了怀抱。
“司谣。”简言辞轻下声。
司谣:“……啊?”
静默。
简言辞:“我是不会松开你的。”
司谣懵了懵,“哦”了句:“那就再,再抱一下。”
“要是有一天你讨厌我了,烦我了,或者是怕我了,我也不会松开你。”简言辞的气息就在耳边,语调很淡,扣着她的力气却紧到了极致,“哪怕以后你真的想离开,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
司谣被他紧按住背,有点喘不上气,缓慢憋住了呼吸。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刚遇到简言辞时,见到他的那个狠戾模样。
反应好半天。
“……那,”司谣紧张咽了下口水,声反问,“我,我要是真的离开了,你找到我,你会……会干什么?”
消散了的阴郁再次被催生。
简言辞敛下了眼。
司谣的脖颈就在眼前,毫无防备的,脆弱的。
看了片刻。简言辞逐渐松了手上的力道,低了头,鼻梁慢慢擦过她的颈窝。
他的气息贴着司谣的颈侧,顿了顿,还是落下一个吻。
简言辞笑了下,自嘲一般:“那我又能对你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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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竞元他们在楼下吃完夜宵,几乎是和警察前后脚进了酒店。足足吓了一跳。
走廊上挤了一片人。酒店其他的工作人员也赶上来了,连忙给司谣另换了一间房。
弄清事情的经过,警察要把他们带到镇上的派出所做笔录。
只是潘志有点麻烦。
潘志看起来伤得不轻,额头上的血也淌了满脸。中途他醒了,一直在呻.吟喊痛,起不来。
“这样吧,先带你回去做个笔录。”两个警察商量了下,还是给潘志拷上了,“还清醒呢吧?现在我们要联系下你的家人,号码是多少?”
不远处,警察在对简言辞口头问话。
他带来的行李箱还扔在走廊上,司谣揉了下眼睛,把箱子拉进了新的房间。
高围问她:“你的男朋友?”
司谣不太想话,点点头。
高围庆幸:“得亏是你男朋友过来了。得好,这潘志真够欠的,一大男人,还欺负姑娘。”
“没事吧?”姚竞元也皱着眉头,“明天你回去请两天假,好好休息下。”
司谣瞅了眼他,总算憋出一句:“姚老师,明天是周六,本来就要放假。”
“……”
姚竞元乐了:“那你就再多放两天,行了吧。”
这么一聊,所剩不多的惊吓和恐惧也渐渐消失了。
司谣跟着简言辞去了一趟派出所。
警察问了她几个问题就结束了,剩下都是在问简言辞和潘志。
事情还不到立案的程度,警察调解了半天,口头训了潘志几句。
潘志一直按着胸口,痛得嘴唇直抖。也许是真的怕了,在警察要协商赔偿医药费的时候,嗫嚅了几次,都没敢看旁边的男人。
中途潘志他老婆赶了过来,一见面,大厅里都是女人嘶喊的叫骂声。
女人扑过来要潘志,被警察忙不迭拦住了。
一片混乱。
司谣还在扭头看闹事现场,正被吵得冒出点躁郁,突然被简言辞叫了一声:“谣谣。”
她闻言抬头。
“你出去等我下。”简言辞过来,牵起她的手展开,往她手心里放了两颗糖,“我很快就出来了,不会太久。”
司谣下意识捏了捏柠檬糖的包装纸,困惑:“你怎么……还有糖?”
“戒烟,就随便放了点糖在身上。”简言辞对她弯出个笑,“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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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闹,回到酒店房间已经是凌两点多。
酒店给他们新开的是一间标间,两张床。
司谣困得想倒头就睡,但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强撑着清醒,瞄了一眼正在开行李箱的简言辞。
不就是,在同个房间,睡一个晚上。
又不是睡同一张床。
她!怕!什么!
嗯,就直接睡。
司谣正要慢慢腾腾爬上床,身后又传来简言辞的一句:“同学,现在困不困?”
她紧张一转头:“干,干什么?”
简言辞直起身,随意拉了张椅子过来,搁在床边。
“要是不困,聊聊?”
于是司谣就这么跪坐在了床沿,有点茫然:“……你想聊什么?”
“我刚才对你的那些话,别当真。”简言辞在她面前坐下,看着她,语调耐心,“那些你离开了我也会缠着你的话——不是真话,你不要因为这个有心理负担。”
司谣一时间不知道该什么,声回了句:“我知道你不会的,你又不是那种人。”
没想到话一完,简言辞看了她一会儿,神色幽微,一时没接话。
“学长,”司谣实在太困,埋头揉眼睛,“那我先睡觉了。”
简言辞:“我是哪种人?”
“啊?”
“谣谣,”简言辞又问,“那你觉得,我是哪种人?”
司谣愣了下,措辞了两秒:“反正,你就是……对我很好的人。”
对视须臾。简言辞一双眼里的情绪不明,忽然出声问:“今天我对那个人那样,你是不是觉得害怕?”
司谣不知道要点头还是摇头。
酝酿了下,她想到了个理由:“但,但是那个是他活该,你当时那样他,也不算很过分。”
简言辞:“但还是觉得害怕,是不是?”
“……”
“我没有觉得你不好……”司谣瞅着他,闷闷回,“我当时也就只是,害怕了一下,后来就没有了。你别不开心。”
眼前,她一脸不设防的信任模样。
简言辞一瞬不瞬地看了片刻,突然,就厌倦了装模作样。
他坐在椅子上静默了半晌。像个等待被判死刑的犯人,和司谣对视,笑意全无。
“谣谣,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简言辞淡声,“我是个,很可怕的人。”
司谣皱了下眉,就要反驳:“你哪……”
“你先听我完。”
司谣忍了忍,调整了下坐姿:“你。”
简言辞:“我以前跟你过,关于我家里的事。”
爸爸妈妈离婚,现在又各自结婚了。
这个司谣知道,她把下巴抵在膝盖上看他,“嗯”了句。
“我的时候,我父母很恩爱,”简言辞平淡得像在叙述别人的事,一句带过,“至少是我一直这么以为。”
司谣一顿。
“后来我知道我母亲在国外有家庭,有个女儿,比我要大两岁。”简言辞,“我父亲不介意这个,他们两个的婚姻是协议,他也不缺别人。”
司谣屏住了呼吸,理解好半天,才讷讷问:“那,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十四岁。”简言辞看她,模样散淡,“这些都不重要了。”
“但是自从那时候起,有时候我会有控制不住想伤害人的念头,这些年也伤害过人,就像今晚那样。”他顿了一顿,“在遇到你之后好了点。”
司谣还在愣怔,见简言辞屈身凑近了,勾过她的手指,拉近了。
面前,这人模样很淡,分明的五官轮廓近在咫尺。平视着她,让她完完全全看清了自己。
“但我不敢对你保证以后。”简言辞,“现在你离开我,我可能会缠你一段时间。”他直勾勾看她,又接一句,“我只能向你保证,现在你离开我,我尽量——只缠你一段时间。”
司谣直愣愣和他对视。
灯光将简言辞的眼睫毛投影在了眼下,显得半明半昧。
随后,她感觉脸颊被修长手指轻捏了一记。
“但再这么下去,”简言辞眼里没什么笑意,但还是向她弯了弯唇,“哪怕以后有一天你想走了,我也绝对不会放开你。”
“……我,我不会离开你,”反应了好一会儿,司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梗着强调,“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而且,我为什么要离开你?我,我都过了,我喜欢你。”
顿了一顿。简言辞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触碰下去,替她将散乱的头发别到了耳后。
“当初你很早以前就喜欢我,有时候我在想,你喜欢我什么。”
“……”
司谣没有想过。
他居然,也会有想这种问题的一天。
“是因为我成绩好,能教你题目,还是因为我有地方给你游戏。”简言辞看她,“或者,只是因为我长得好。”
司谣越听脖颈越红,默了默,羞愤挤出一句:“……你这个人,怎么,那么自恋。”
简言辞笑了笑:“我好像也只有这些了。”
司谣脑海里忿忿刷过的弹幕顿时一停。
“你问过我为什么喜欢你——不记得了,应该是很早以前,可能比你还早一点。”简言辞没有给她多思考的时间,继续,“当初注意到你,是因为你给我的那个电话,你要我去派出所接你。”
他弯了眼梢:“你需要我。”
简言辞想起被电话求助的那天。
司谣因为黑网吧进了派出所,他到的时候,撞见她哭过的眼睛。求助又依赖。
简言辞漫不经心想。
自己竟然也可以是被需要的。
结巴就这么结结巴巴、跌跌撞撞闯进他的生活。
直到后来简言辞才意识到。
不是什么她需要他。
从头到尾,都是他需要她。
“谣谣,你很好。”简言辞不紧不慢开了口,“我的好是假的。”
司谣:“你……”
“我没有那么好脾气,也没有像样的家,等到再过二三十年,我的长相也会变。我只是在你面前做到了最好。”简言辞的模样散漫又淡,“我是一个这样的人。”
她张了张口,一时措辞不出话。
“——现在,你还觉得我好吗?”简言辞看着她问,“还喜欢我吗?”
房间里,足足有十几秒,都没有人再话。
司谣几乎是怔怔地盯住眼前的简言辞,突然一阵鼻酸。
不是因为他刚才那些话。
而是因为。
他这么一个,一直以来都让她感到自卑的人。
现在,因为过往受到的创伤,在莫名其妙对她自卑。
“……不是的。”司谣攥着他的手指,往前凑近了,认真盯着他开口,“简言辞,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在喜欢你的时候,就知道了。”
为此,当年她甚至还去查了查,喜欢上一个有精神疾病的人怎么办。
在别人看起来很好笑的事。
却是她百般纠结,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要捧出的一份喜欢。
从来没有觉得他不好。
“我变好,都是因为你。”司谣着着,控制不住开始哽咽,“你是真的很好,所以我就算知道你是那样,我也还是,没有忍住喜欢你。”
如果早知道,他是因为家里的事才变成这样,她肯定会在当初就告诉他。
——对我来,你根本不是什么很可怕的人。
——而是你一次又一次,把我从噩梦和阴影般的可怕中拽出来。
以前是,现在也是。
“我怕我长不高,和你走在一起差很多,看起来很奇怪。”
司谣眼泪不受控,簌簌往下掉,眼前一片模糊,只看得清面前简言辞的轮廓:“我怕我成绩不好,永远考不上你的大学……我怕我做不了什么,平时也帮不了你,还怕你以后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就不要我了。”
“最怕的那个人是我。”
抽噎间,她感觉简言辞伸指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力道极大。
但司谣这时看不清他的表情。就这么丢脸地,把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想法都倒了出来。
——他到底有什么好自卑的。
“我,我喜欢你。”司谣哽咽,“我很早就想了。”
完。
她认认真真,完完整整,流畅地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早在我发现自己结巴好的第一秒。
想对人的,第一句流畅的话,就是对你。
想对你:我喜欢你。
可惜没有机会出口。
迟了好多年。
作者有话:
呜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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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给你们发红包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