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柳叶书局
柳叶书局在文房墨宝聚集的青云街上是很奇怪的存在。
它在青云街尾端,夹在卖笔和卖纸的两家店铺中间,只供一人穿行的木门毫不起眼,一块材质看起寻常的木板竖挂在门口右边,上边草书“柳叶书局”四个大字,却用楷书另写一行字在边缘:“一次只接待一人”。
经常来逛青云街的书生士子,会觉得这很文人骚客,所以倒还觉得正常,但是一些不懂其中门道的纯路人,往往会选择性忽略掉这么一间不大开店门做生意的书局。
木青是知道其中规矩的,他看到此时只供一人穿行的木门紧闭,但是没有在门缝边缘的凹槽处放上一片柳叶,所以此时在里面被接待的大概只是普通的路人。
只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到底是谁大清早地就来闲逛买书,还排在了第一次接任务的他前面,这让他有种失去了宝贵第一次的遗憾。
等待的人,在确定安全的环境里,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发散思绪。木青头皮发麻地想起了自己这十二年经受的非人训练,又想起了出谷时,给芍药的承诺。
他隐隐地期待起自己将接到的任务。
“嗯?”木青心里哼了一声。
他时刻外放的精神力感知到了不对劲。
在青云街最末端的一条巷子口,一辆马车正安静地停在那儿,一位身穿粗葛布短打的汉子一直注视着这边。
木青装作没发现对方,眼角余光已经开始打量起对方。
四五十岁,皮肤黝黑,个子不高,从粗葛布短袖里露出来的臂肌肉虬结,及膝的短裈被粗壮的大腿绷紧,草鞋踩在雨水浸湿的泥地上没有下陷。
虽然就是寻常的马夫打扮,但木青发现对方一身气势如山耸立,下盘稳当,应该是很有些功夫的江湖武夫。
对方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开过书局门口,投射过来的目光中明显夹杂着不耐烦的情绪。
木青不动声色地运转起了全身经脉窍穴内的内力。
“吱呀~”
突然,木青面前窄窄的木门开了。
还未等他看清出来人的面容,混合着雨后泥土气息的清香体味扑鼻而来。
出来的人,一身绣纹精美质地上乘的士子服,肤如月牙,体带馨香,一双剪水秋瞳的眸光里带有一丝忧虑,一对如青翠远山的眉毛微微蹙起,精致秀丽的面容下隐藏着情绪。
她出来的时候微低着头,径直朝离门口几步之遥的木青走来。
“瑞公子。”一声轻呼出现在了门口两人身旁,喊住了低头只顾思考的她。
刚刚还相隔百步之遥的马夫,转瞬之间就来到了两人身旁。
“哦,李叔。”那位在木青眼里女扮男装石锤的瑞公子这时才回过了神,看到离自己很近差点撞上的木青,用清澈的眸光表露着歉意。
“瑞公子,我们先上车再。”被唤作李叔的马夫,一改之前等待的着急,用平缓地语气安抚着自家的姐,将她向巷子口那边的马车引去
“看来是自做多情了。”木青摇了摇头,心里腹诽着:来也对,自己的名声还没在这偌大的江湖闯荡出来呢。
木青在书局门口站了半刻左右,看着那辆马车向着商贾聚居地的城北驶去,心里估摸着对方应该不是普通的书生游客,大概是有什么麻烦缠身。
只不过这却让木青对自己的判断更加困惑:如果是雇主的话,门口也应该放柳叶啊。
木青平复了一下自己杂乱的思绪,待吐息缓慢平整。
此时的狭窄的木门已经被里面的人关上了,书局的人没有因为当时木青就在门外而主动邀请他进去。
三长四短的敲门声后,木青安静地等在门前。
半刻钟内,门内的脚步声先是渐行渐远,后是脚步声重叠错落地由远及近,大概是守在门口的伙计又引来了一人。
门开了,首先进入木青视线中的是一位神情阴冷、面容苍白的中年人,但他并不是主角,他把门打开后,很快就退在了一旁站立,显露出了他后方身材矮,体型臃肿,书局掌柜打扮的老人。
这个一身肥肉的掌柜似乎才刚刚睡醒,虽然他肥胖白皙的脸颊努力地向上弯曲做出笑脸迎客的样子,但微微眯起的双眼还是流露出了美梦被人吵醒的不快。
这个看起来笑容满面的老人叫陈浊,他是朱雀城里柳叶书局的掌柜,更是隐谷泉府一脉长老之下的第一人。
木青在结束了自己长达十二年的训练之后,隐谷并没有给他休息的时间,当即就叫他启程去往朱雀城,找到柳叶书局的掌柜陈浊,之后的事情都听他的安排。
虽然没有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真自在,但是能够从隐谷里出来,一路来呼吸的空气里都没有了腥冷的血腥味,终于能够凭借自己的实力做更多已上日程计划的事情,未来终于可期,这对于木青来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所以他最近的心态是比较惬意放松的。
但当他面对的是上过人命上千、绰号“生死撰录”的掌柜陈浊时,木青马上收起了内心的散漫,端正了自己的态度,表现出一个新刺客该有的样子。
“掌柜的。”
木青对着面前白面富态、看起来笑容可掬的掌柜点了点头,从自己的书生袖口内掏出了一片乌青色泽、寒铁打造的柳叶递向了他。
空气好似凝结了几秒,掌柜陈浊到最后都没有伸接过的意思,只是对着木青笑而不语。
反倒是他旁边的那一位,好像刚刚大病初愈脸色苍白的中年男子,接过了木青递出的柳叶,缓解了一下木青的尴尬。
只不过那中年男子却不是对木青释放什么好意,他先是审视地看了一眼木青的打扮,略带嘲讽,才低头仔细辨别起来中的物件。
一段寂静无声的时间慢慢过去,中年男子判定了柳叶的真伪。他先是对旁边的掌柜弯腰点了点头,然后才将那片柳叶放在门框边缘的那处凹槽中去,最后才是向木青偏头示意,道:“进来话。”
“天狩六年九月进入隐谷,生存能力第一,自救能力第一,子,你很优秀嘛。”
在书局后方,过了天井,有一排藏书屋。
此时在挂着“丁”字木牌的屋子里,唯一的一扇方形木窗已经被厚重的黑布遮挡。黑暗里,三人各坐一方,率先开口的还是刚刚查验信物的中年男子,他自称李负。
木青从进了屋子后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凝于长形条桌边缘,好似拘谨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刚刚李负主动挑起话头,但年少气盛的少年人,不想跟他交流着没什么味道的废话,一丝回应交流的欲望也无。
“怎么得,是不是接下来就得老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给颗糖再打老子一棍的事情老子才不会接下你的话茬。”他不无腹诽地心里回答道。
掌柜陈浊肥胖的身子陷进了桃木做就的圈椅里,他右放在条桌边缘,食指轻轻敲击了一下桌子边缘,在李负完之后便显寂静的房间里,两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在我看来,你也许会成为一个很好的药师,但绝无可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刺客。”
陈浊的胖脸对着右边的李负,用着平静笃定语气,出来的内容却是针对木青的全盘否定。
他的嘴巴大幅度地向上咧开,笑容里充满了嘲讽。这个时候才转过来对着对木青一脸意味深长地道:“你似乎还心存仁慈。但对于刺客来,仁慈就是一泡狗屎,合格的刺客只需要完成藏在黑暗里的杀戮,你做得到吗?”
不等木青有任何回答,他的嘲讽笑容很快消失,又一脸平静地对木青道。“你很优秀,因为四长老的原因,我很早就注意到了你,里也一直有你的卷宗。”
没有过多的停顿,他面无表情继续道:“但是你做了什么,隐匿训练做到最后跑出来救人,最考验刺客的淘汰训练排名垫底。”
陈浊耷拉下的眼皮突然睁开,双目如毒蛇般盯着木青道:“我,你就不该来找我。在我眼里,最低等级的刺客任务你都不配去做,一入江湖,你就是案板上的一块肥肉,你会丢掉自己的命的。”
木青的脑袋有点发懵,一种被羞辱的感觉莫名萦绕心头,他也没得罪这两位,怎么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一个比一个差。
他心里想着:我学会的杀人技也不差吧,只是不想对那些朝夕相处的同伴动罢了。
想到这里,木青心里头就不由自由地突然冒起了一个人的名字:郑时。
这个人在最后的淘汰赛里排名第一,不仅将他自己那个组的人坑杀,还将木青这个队的人用残忍段毒害。
“那个人最好不要让老子遇到,不然我绝对会亲杀了他,看看谁学会的杀人技更厉害。”木青眸子幽深地想着。
等平复了突然烦躁起来的心情后,木青才语气平静地对着陈浊道:“我做刺客从不杀自己的同伴。陈掌柜,你们书局泉府一脉不是只关心价钱到不到位吗?什么时候还兼着掌律一脉的事情了。”
他语带调侃地向陈浊问道:“这么关心我的死活,实在令子诚惶诚恐,但就算我死了完成不了任务,泉府难道会把收进口袋里的钱吐出来?”
因为直到如今,泉府的信誉在知道它的人口中从来不差,所以泉府的规矩向来是先交钱再办事,除非是一些特殊的任务可以先付定金,其他的委托任务都得先交钱。
“哼!”
坐在一旁的李负做势欲起,却被陈浊用眼神制止了,他语气不带一丝起伏地对着木青道:“一名合格的刺客,只能以完成任务为结果。我可以给你一次会,任务失败了,如果你侥幸未死,会比死还难受的。你决定好了吗?”
木青下颌上扬,少年人应有的张狂自信表露了出来,他沉着冷静地从嘴里吐出了个嗯字。
“李负,你去把柳叶录丁册拿过来。”陈浊也不再多,示意李负去拿那本号称“人间生死簿”的任务名录过来。
柳叶录根据任务难易程度分为甲乙丙丁四册,在不同地方的柳叶书局,它所记录的内容也会有所不同,但出价够高的任务总会出现在各地的柳叶录之中。而且因为朱雀城就在西南,是离天南沼林中的隐谷最近的大城池,所以在朱雀城中的柳叶书局,可以是掌握着遍布皇朝各地的最全任务信息。
柳叶录丁册,是作为一名新刺客,唯一够等级能接触到的任务名目。木青离开隐谷之前就了解到了这点,所以并不会觉得是掌柜陈浊看不起自己。他安静地等待着李负从隐于后方阴影里的书架上拿出了名册,思忖着有没有可供自己选择的余地。
“掌柜,丁册上有两个他可以接的。”李负完全没有跟木青这个当事人商量的意思,将丁册翻开了一页,扫视了几眼,就双将它呈给了上首的陈浊。
陈浊接过了丁册,将其放在桌子上瞟了一眼。点了点头对木青简洁道:“两个任务,一个丁上,一个丁下,酬金分别是四金和十金。”
完之后,陈浊看着木青,隐于黑暗中目光明亮,也没再对任务内容做更多的介绍,等待着木青的选择。
“我选丁上。”
虽然木青也搞不懂为什么丁下的酬金反而比丁上的多了六金,但是相比较要做九个丁下才能抵做一个丁上的贡献来,他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丁上。
“嗯,李负你把任务的具体信息和交接信物给他,我去睡个回笼觉。”陈浊完之后,李负就将木青带离丁字号房。
出来的木青等李负关门的时候才发现,挂牌丁字号房的屋子共有有六间,在门口挂着的木牌角落处会用数字加以区分。
李负这个时候转过身来对着木青道:“你待在这里不要动,我去把任务的具体信息和信物拿来给你。”
木青出来后就站在丁六房门口不动,他暗自思忖着雇主的癖好,杀人之后还要将信物留在现场么?
难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