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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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你还是得把人带来给我亲自看看。”甘棠揉了揉额头,“林老师,实话,我信得过你看艺人的眼光,但我信不过你看男朋友的眼光。”

    林惊昙上一任交往对象便是惨痛的例子:应启明、应天王,一头光彩熠熠的白眼狼,怪不得做学生的十年怕井绳。

    林惊昙摆了摆手:“你放心,我不会对他出手的,早就没那种心情了,我们是纯洁的业务关系。”完连自己也觉得好笑,交叠双手,扬眉道,“顾霆先跟着我,把该认的人认个脸熟,也淌淌水深水浅,到了该正式训练包装的时候,有你忙的。”

    甘棠气馁,这话倒是不假,论演技熏陶,待在林老师身边一天比上科班训练一年都用,毕竟在生活中做戏比在课堂上更难,而林惊昙向来是从情感到仪态都无可挑剔的影帝,就连跟了他五年的甘棠都探不出他对顾霆到底是什么心思——

    这斩钉截铁的赏识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三分不可的愧疚?

    甘棠正欲再度开口试探,背后忽然响起“笃笃”声,竟是刚通过面试的年轻人去而复返,紧张而雀跃地道:“请问……是林老师吗?”

    甘棠顿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抽出一支笔塞到林惊昙手上,笑道:“又一位来追星的,干脆我们‘同舟’别的生意不要做了,直接捧老板出道。”

    林惊昙瞥了她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笔,对年轻人微笑道:“是我,本人,活的,不会吃人,有什么话进来。”

    年轻人看起来比刚才见面试官时紧张百倍,连走路都同手同脚,林惊昙将下颔支在笔端,眨了眨眼,示意他:“坐。”

    结果新人反而被这忽然的指示吓了一跳,用力鞠了个90度的躬:“我一直都很景仰您!也是因为您才决定入行的!”

    甘棠“啧啧”感叹:“林老师,你又造孽了,以后还是少去讲课。还有你,别看他了,你直属上司是我,拿了签名赶紧出去开工。”

    林惊昙无奈道:“有几个讲座是媒体的人情,不能不还……”

    他表现得十二万分平易近人,当然,主要是因为甘棠已经唱了黑脸,如果甘棠对新人表现得和颜悦色,他就难免要拿出气势来,公关行业是在玩弄一杆放不平的天秤,均衡是他们的理想目标。

    他已年过三十,在这个以血汗垒成的青春行业里算是老将,近来渐生懈怠,放纵自己走神片刻,才赶在新人自我介绍前开口问候:“沈宁,没错吧?你表现优异,所以我记得你的名字。欢迎加入我们公司,甘棠得吓人,你也不用全信。至少我们这间血汗公司提供不错的餐点,今天食堂有广式茶点,莲蓉包相当可口,早点去,免得抢不到。”

    年轻人望着他,不由怔住——

    林惊昙生得一双凤眼,眉目皎皎,下颔线条如冰雪,仿佛无论春风怎么吹,都不能动摇他骨子里的桀骜,而他的眼睛比太多镜头都更会讲故事。

    当年厉南亭认识他时他才十八,不像今日已学会掩饰,当日林老师看人永远倨傲,厉南亭笑他是山中高士:“任是无情也动人。”

    除了厉南亭,没人想得到他这种性格会适合做幕后工作,但厉南亭不愧是厉南亭,一语成谶:“时代变了,无论做公关还是做经纪人,能压得住客户很重要。如果客户需要一个完美的故事,你最好也能及时补位,做优秀的标点符号。”

    全民娱乐的时代,人人都能做5分钟巨星,性格鲜明外貌出众成了加分项。

    林惊昙偶尔也会感慨,和厉南亭决裂后他用了数年另建基业,但到头来还是逃不过这翻云覆雨手,如果他是捕捉众生百态的镜头,那么厉南亭已经成了执掌镜头的人,斗了这么多年,他也确实是累了。

    甘棠忽然收到新消息,正皱眉低头看手机,新人趁机多留了一会儿,抓紧时间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林惊昙一一作答,并未怪罪他唐突,在这行里,敢想敢做是抓住机遇的必要条件。

    年轻人目光灼灼地看他,像瞻仰一位在世传奇。

    有志于娱乐业的人多少听闻过,鼎声的创建者厉南亭是国内第一位引入成熟的经纪人制度的大娱乐家,他游学欧美,起家在港岛,彼时方氏影业如日中天,他从片场工做起,娶到了方家大姐,并逐步将重心转移到内地。

    一开始,国内很少有人了解“经纪人”的业务范围,看他们拿着公文包跟在艺人身边跑前跑后,只当作是保镖或生活助理,那时的经纪人也像家长,只负责谈艺人的待遇和合同,手中并没有艺人的经纪约,拿的也是固定工资,而非分成。

    家长式经纪人注定会遭到淘汰,厉南亭很会随机应变,就像他与第一任夫人离婚后,续弦娶了位政要的女儿一样,他总能判断出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现今的经纪行业,譬如美国著名的CAA公司,已将艺人完全掌控,包装、营销、公关等等,都由公司负责,公关和经纪人之间的界限也愈加模糊。

    林惊昙和厉南亭因至今众纷纭的理由拆伙后,不知是出于忌惮抑或厌弃,厉南亭放话只要他在圈子里一天,就别想咽下这口饭。

    不管旁人怎么猜测他们之间的事,双方都不做解释,也不知是不屑,还是只有“散伙人”最了解彼此痛处,一提起便是锥心之痛。

    林惊昙还记得自己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深夜接到过厉南亭的电话,老混账的声音听起来还是一如既往,优雅得像大提琴,年轻时他有失眠的毛病,是这把好嗓音念诗哄他,才令他得以安稳入睡。

    电话对面,厉南亭徐徐道:“我是在保护你,离开这个圈子,去做更适合你的事,你的才能不该被仇恨白白消耗。”

    讲得温情款款,潜台词却是:与我为敌?你不配。

    闻言,林惊昙笑得有点神经质,多么冠冕堂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厉南亭情深义重。然而当年他失眠是因为要替厉南亭出生入死,如今他失眠是因为厉南亭要逼他跳悬崖,如此倒置因果,真是教父手段。

    “你还没有大出血,我怎么能向世人证明仇恨有价值?我不会走的,当年是你我合适这一行,就算引狼入室,也是你自作孽。”

    他挂了那通电话,切割了经纪人与公关业务,把视线转向了当时国内很少有人尝试的方向:危机公关。

    既然正面战场不可能赢,不妨另辟蹊径,林惊昙从此只接最危险的活儿,稍不谨慎,他便会和客户一起被万人唾骂。

    然而渐渐地,有越来越多的人戴着墨镜和鸭舌帽遮遮掩掩地走入“同舟”,而后在他面前哭肿眼睛,声声句句都是“我有苦衷”,而他像个最温柔的恶魔,永远适时送上一句:“不用担心,不管你过去做了什么,以后都不会被影响。”

    然而事实不是这样,他至今要夜夜吞服安非他命,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过去”有多沉重。

    后来连鼎声的艺人也要找他解决棘手问题,他一望即知是出于厉南亭的默许,终于,他靠天赋才华和不择手段重新回到了赌桌前,几件大案子做下来,“同舟”也得以顺利转型成经纪公司,和过去告别。

    现在他已经很少出手,但旁人对他很是敬畏,都厉南亭是娱乐圈教父,而他是东厂第一把交椅——这称呼虽然不太好听,但胜在形象,东厂厂公,不正是将每一丝风声都收入耳中?

    可惜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当时心气还是没消磨殆尽,讲了大话,他以为重头再来,捧出一个应启明,就能和厉南亭再度同台竞争,没想到人家早就联起手来等着看他笑话,现在他是真的有点倦,连听面前热情洋溢的年轻人夸自己都笑不出来。

    新人诚恳地道:“您才是真正的讲故事高手,比一切编剧都更高明。”

    的确,没有他讲不圆的故事,皇后可以变受害者,白雪公主可以变加害者,但他这面魔镜也不过是玻璃,早晚会碎。

    不一会儿,甘棠终于从手机里抬起头来——她有四部手机不离身,一部用来联系媒体,一部用来联系艺人,一部用于联系其他人脉,最后一部装着很多见不得光的秘密,比如配合每一出艺人“故事”的群演和水军,至于私人生活?做这行不配有私人生活。

    甘棠利落地发了新人,见林惊昙仍面有感慨,笑道:“看上了?比起您那块新发掘的黑曜石如何?”

    林惊昙笑而不语,甘棠不禁抱怨:“既然要退就彻底退到马尔代夫去看阳光,何必要亲自带新人,还不是得和鼎声撞上?”

    对于自己到底还有没有野心这件事,林惊昙不置可否,只笃定地表示:“顾霆对我而言是特殊的。”

    “……算了,管他特殊不特殊,我这儿倒是有件特殊的案子,是钟欣然的事,之前她已经下定决心为了事业拿掉孩子,但现在新片开拍在即,她却不愿意——”

    “你也知道,乔沛然公开的女友不是她,这个孩子不能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