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无小顾)

A+A-

    林惊昙闻言,不禁一怔,上下量起眼前的人,怀疑厉南亭被调了包。

    前不久他和厉南亭在电话里谈起顾燕燕的事,对方还能谈笑风生算无遗策,从头到尾不肯承认自己有半点错处,如今居然这般示弱……

    顾燕燕向厉南亭求救时,对方没能拉她一把,于是顾霆被迫长成了一棵挺拔的松柏;厉南亭算尽人心,许我负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我,厉长风却是经不起风雨,一饮一啄,皆有报应。

    林惊昙忽觉父亲笃信的禅未必没有道理,一张口便直白道:“看看你儿子,你呢?”

    厉南亭被噎住,大怒,病虎仍有三分威,当即便要起身,林惊昙沉静地望着他,不像落井下石,只是单纯出事实,他没来由手上一软,气力和生命力一样,飞速流逝,人力莫可阻。

    厉南亭最终失败跌坐,手背上还留着输液的针痕,之前他住院时尚能封锁消息,不教人看笑话,此番却是力有未逮,方才不开门也不是因为昏迷,是因为他要面子。

    人在病时最脆弱,连花团锦簇看了都嫌太闹,何况花木凋敝?

    厉南亭不回身,声线仍镇定平稳,林惊昙心下暗叹,姜是老的辣:“哈!方才我可是听见了,你盼着我今天死也没用,且死不了。”

    他既懂得退一步,林惊昙也不是非要为难病人,故而装作没看到他手指不住地颤抖:“当然不能死,你才欠了我一车人情债,外面那些魑魅魍魉是你们自家的事。”

    驭下之道,一张一弛,劝退了刺头,也少不得拿好处安抚,林惊昙垫付了这些好处。

    厉南亭阖目半晌,方才缓过气来,始终背对,不是他风格,他从做工时便笃信直面命运,再大浪头也能赢下去,今日太显狼狈。

    然而形势比人强,他不仅是老了,还变得不够快,若非一味自傲托大,自信能制衡,怎会放任局面失控至今日?

    便是连感情也一样,他看不上顾霆,不屑对付,然而顾霆已经有了光明正大站在林惊昙身边的资本。

    好歹是暂时的同盟,林惊昙趣:“振作点起来把你儿子揍一顿!你要是真不行了就一声,我立刻吞并鼎声。”

    ——好大的口气!

    厉南亭眉角抽动,压不住一声冷笑:“我不在,便是山头林立,你连拜哪尊佛都不清楚,哪儿来那么大胃口!”

    这也是实话,鼎声内部一片纷乱,林惊昙的选择确实不止厉南亭一个,但他还是选了厉南亭。

    闻言,林惊昙漠然上前,同厉南亭四目相对,厉南亭竟下意识眯起眼,若非强力自制,甚至要抬起手来遮上一下,只因面前之人锋芒毕露,太过灼目。

    “我和你合作,并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要护着我的人,应启明针对顾霆不是一次两次,和你合作,能更快达到目的。”

    ——别会错了意。

    厉南亭自来在情场上比商场还得意,起于微末时便能哄到大姐,十八岁的林惊昙也只有在他面前哭的份,还从没有人当面告诉他:您真是自作多情。

    厉南亭面色煞是好看,林惊昙一手已按在急救铃上,生怕他岔了气直接归西。

    虽是外敌未御,先起内讧,林惊昙心中反觉轻松。

    厉南亭之所以是厉南亭,到底还是有点自尊的,哪怕是毕生挚爱,被这般三番五次触怒,也要变作仇敌,绝不会再复合,更何况林惊昙并不觉得他爱过什么人——哪怕是厉长风,也不过被他视作自己生命的存续,是另类延长的自恋。

    正因如此,厉长风忤逆时,他会被命运劈头盖脸地教训:“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管不住,你死了便是死了,一切化作飞灰!”

    厉南亭最终还是平静了下来,没有用上吸氧瓶和电击器,再开口时完全换了一道声线,沙哑不加掩饰,感谢的情绪太过完美,反而近似于没有情绪:“发那群鬼,我承你的情,其他资料随你拿。”

    林惊昙舒了口气,厉南亭不再强撑着气势,证明他已经绝了那个破镜重圆的蠢念头,一旦不想着复合,他又能暂时压下所有情绪,做个还算过得去的合作者了。

    “这些墙头草一吓就倒,我也没翻你们的机密,要谢我不如多送几个好本子。”林惊昙不忘补上一句,“适合我们顾的最好。”

    厉南亭简直不知道他是来探病,还是专程来气死自己,就算没被厉长风气病,也得被他怼出个好歹,多年耐性再次濒临破功,商定和应启明解约的步骤后,立刻使出最后绝招,两眼一闭,死皮赖脸地装病。

    林惊昙摸了摸鼻子,只得自己送自己的客,谁知刚走出房门,便见两名保镖满脸为难地拦着满眼血丝的厉长风,当即乐了,老子没礼貌,儿子更是连脑子也没有,再想想自家顾秀外慧中,不得不确实报应。

    厉长风见了他,十分警惕,但因再次气病了亲爹,着实被程鸣一顿好骂,连亲妈都来越洋电话,话里话外指责他傻得没谱儿,一时竟惴惴不安,不大敢开口。

    林惊昙客客气气地请两位保镖先让一让,和厉长风聊一聊:“来探病?”

    厉长风再傻,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厉南亭病房前活脱脱一出地狱变相,熙熙攘攘,皆为利往,同舟近日却没有落井下石,林惊昙更是比他还先到:“……嗯。”

    厉长风心里一团乱麻,是善是恶,黑白混淆,已经分不清自己看不惯林惊昙是因为对方的品行,还是纯粹迁怒。

    “想不明白?”

    厉长风不答话,林惊昙像变魔术,指尖拉起无形的幕布:“想不明白,是因为经历太少;经历太少,不是世上善人多,只是因为你姓厉。”

    林惊昙语调温和,厉长风却瞬间面色惨白。

    若顾霆在此,便会心安理得地想:我也不用经历这些污糟事,因为我是林老师唯一的男朋友!

    厉长风着实被亲爹揍了一顿,颧骨还有点发青,不知情的人看了这一幕,恐怕会以为林老师又在欺男霸女,然而他只是正正经经在讲道理:“程鸣当年想做一出讽刺喜剧,是情景剧,从没人做过,整个公司谁都不看好他,剧本都被人随手扔在垃圾筐里,直到厉南亭看见,力排众议让他做。”

    这部经典作品是程鸣的成名作,厉长风从看到大,闻言不禁抬起了头。

    “做是做出来了,钱也砸进去了,但太尖锐,过不了审。还是厉南亭开创行业坑蒙拐骗的风气之先,先和大领导套近乎,再偷偷把成片放给领导手下的年轻人,年轻人做不得主,但看得欢,个个都夸,有了人证之后,请领导去参加晚会,拿着文件就堵人,一张嘴就是‘咱们部里的都这片儿特别好’,领导又不亲自审片,还以为手下看了一致通过,趁着热闹把字一签,先斩后奏,皆大欢喜。”

    林惊昙越越无奈,只觉厉南亭确实没树什么好榜样,厉长风听得怔住。

    “你觉得程鸣是真的闲到只能带孩子吗?”林惊昙温言问道。

    厉长风渐渐低下头去,气势已弱:“……难不成还是报知遇之恩?”

    “你自己心里明白。”

    厉长风恨不得崩溃大喊:不!我不明白!

    “你不是一直和他对着干吗?!为什么向着他好话?”

    “这不是向着他,只是客观事实。”林惊昙眼中一片清明,“他那套确实过时了,但他对行业有过实实在在的贡献,你们父子家事我管不着,但你最好别在紧要关头添乱,下次质问前辈之前,做足功课再来。”

    厉长风鼻青脸肿地沉默着,手指紧攥了又松开,再次积蓄勇气抬起头时,却见林惊昙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连个背影都没留。

    如果不是他姓厉,在别人眼里,恐怕连刚才闹事的二三线们都不如,人家好歹还混了个名,能拉得下脸讨好粉丝赚钱,他却是只能被人捧着的烧钱导演,论实用性,真不如戚忌。

    厉长风在病房门前站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推开门,在走廊上坐下,隔着门,父子无声对峙,却也是少有的平静共处。

    半晌,厉少爷闷声请教保镖们:“……麻烦两位给我讲讲刚才的情况。”

    纵是再不甘心,他也得先学会林惊昙的手段,若不站在同一高度,永远驳不倒对方。

    病房内,厉南亭亦听得怔住,百味杂陈——

    十多年前,他和林惊昙并肩行于芬梨道上,南人好口彩,芬梨谐音“奋力”,半山可见山下灯火熠熠,闪烁着奋力拼搏所能得到的一切奖励。

    他笑问:“上山易,下山难,可惜我舍不得眼前好风景……到了不得不下山那天,你来帮我,如何?”

    林惊昙望着他,眼眸比星光更亮:“好。”

    作者有话:

    今天晚了!!!sorry!!!(土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