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机场后, 符舟给秦照了电话。

    这个电话，她两年都没有联系过。怀揣着颗极度紧张的心，乍一联系, 却联系不上, 显示无人接听。

    这让符舟更加地忐忑不安，于是她径直去了秦照公司, 可一到地方才知道秦照两年前就已经把公司卖了。

    等好一番听，才问出秦照原来又回到了A市，据是在个旧街区开了一家便利店。

    对于这个消息, 符舟震惊不已。同时她也立即动身前往A市。至于那个所谓的旧街区, 无需再问, 她心中有了结果。

    真的没有想到，两年前离别时, 他告诉她要好好生活，好好赎罪，自求解脱，原来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相信在那时，他就已经做出决定了吧。

    ……

    抵达A市时, 已经下午。

    很快，符舟拉着行李箱来到了街区。

    来也奇怪，这个地方她明明没来过几次，可当下的感觉, 却是这么熟悉。目光扫视几圈，终于在街头看到了一家24时的便利店, 就开在转角位置。

    简单的铺面，简单的招牌。

    随着距离拉近，符舟的步伐愈渐沉重。

    等终于推开玻璃门进了店, 柜台处的收银员是个看着二十来岁的年轻哥，穿纯色T恤，戴着顶棒球帽，笑容满面：“欢迎光临。”

    符舟走过去，径直明：“扰了，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来找人。”着她环顾了下，便利店面积不大，内部一眼就能扫全，没看见有旁人。

    她问：“请问这店的老板是叫秦照吗？

    “对。”哥点了点头，“姐，你找他有事？”

    终于，自上飞机起，符舟一颗悬着的心，在这时落下了些许。只要确定了秦照所在，她总是能找到他的。

    靠近柜台，符舟莞尔：“我是他老朋友……想来看看他。”

    “哦。”哥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有点为难，“这个点吧，是他平常在家睡觉的时间。我也不好电话吵他。”

    “电话我过了，他没接。”从哥的话里听出了点信息量，符舟又问，“他平常……都是在白天睡觉吗？”

    “嗯，老板他晚上失眠，正好上晚班。我给他工，就上白天的班。”

    “……”

    符舟倏忽明白了秦照选择开家24时便利店的原因。

    因为24时便利店的晚上不需要睡觉。

    他可以恣意地失眠。

    沉默片刻，符舟忽地询问哥：“冒昧问下，你在这儿工作多久了？”

    哥回答：“一年左右。”

    一年的时间，也足够大概地了解一个人的生活。

    符舟起了心思，向哥提出请求：“那你应该很了解秦照，其实我非常好奇他过得怎么样……现在店里正好没客人，能不能麻烦你抽空和我聊聊？”

    哥挑了挑眉，看了一圈店内，确实是没客人。“聊聊倒是可以。”旋即他谨慎地量一眼符舟，“不过你真的是老板朋友吗？叫什么名字？”

    “我叫符舟。”不想让哥起疑，符舟着还往包里翻起来，“要看身份证吗？”

    谁知下一刻哥音调飙升：“你就是符舟？”

    符舟会意：“你听秦照提过我？”

    “……倒也不是听他提过。”哥又懵又惊讶，脱了棒球帽挠了挠头，还恍恍惚惚，没太搞清楚事情走向。

    原本出于谨慎，哥才起了点疑心。毕竟量着符舟，好一个模样标致又有气质的大美女，怎么看也不会是个骗子。

    然后眼下得知她是符舟，他那点疑心全没了，这就开始兴奋地交代起来：“只是老板有几次喝醉酒，都叫了你名字，我才记住的……不过平日里，他从来不提这些私事。”

    “来来来，这边坐，聊聊，聊聊。”眨眼间，哥就变得热情了，又戴上帽子拉着符舟走到旁边靠着玻璃门的长桌用餐区坐下，开始交谈。

    因为提到喝醉，符舟下意识问：“秦照经常醉酒吗？”

    “不。老板很少喝酒的。”哥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回想着：“我来工作一年，就看见他喝了三次，也就醉了这三次。感觉老板是个有心事的人，大概也是受不住了才偶尔醉那么一回。”

    顿了顿，哥拍了拍眼皮底下的长形木桌，示意：“就坐在这里，喝白的，一个人默默喝到面红耳赤。然后每次醉，都喊的你名字。刚开始听着，我还以为什么符咒，后来才意识到这应该是个人名。”

    到这儿，哥不得不八卦一句：“你们以前……是情人关系？”

    符舟点头：“嗯。”

    “也好猜，不然为什么老板都三十岁的男人了，没结婚也不谈恋爱。”哥不禁冲符舟笑了笑，眼里还冒着点期待，“好在你现在回来找他，是要复合吗？”

    “复合？”

    陡然听到这个词，符舟一时有些怔愣。她思考着，其实这两年，她感觉她和秦照之间从来就没有分手，只是分开。

    分手和分开这两者的定义是不一样的。

    所以没有过断裂，也不上是复合。符舟淡笑着，看着哥稚嫩的脸庞，红唇轻启：“他……过得怎么样？”

    秦照的生活里，已经缺失了她的存在整整两年。她最关心的，就是他是不是好好践行了离别时他跟她过的话。

    跟着，哥努了努嘴，认真组织语言：“老板的日子过得倒是很无聊，反正我瞅着没一点乐子。早上跟我交班以后，他就骑着辆电动车去殡仪馆。我是没见过这么孝顺的人，他爸妈不在了，他每天都要去烧根香的。”

    ……每天坚持去殡仪馆烧香探望。

    在旁人看来，这当然是孝顺的人。

    可只有符舟了解其中深意，她垂眸，心头一涩。

    哥继续：“我跟老板住得近，去他家看过，没电视没电脑的，什么娱乐消遣的都没有。有台手机也不怎么用，不玩游戏不K歌，还经常忘记充电……你刚刚他不接电话，估计就是又没电了。”

    “硬要他闲时的活动，大概就是抄抄佛经了。这年头我还是头一回遇见他这样的人，桌上放着一沓经书，抄经的字帖也厚厚一摞。更离谱的是，他还不吃荤，只吃素！不管鸡鸭还是牛羊，真的一点肉都不碰的……可是他信佛吧，他又喝酒。而且A市有好几座寺庙，但我从没见他去过。奇怪吧？又不求神拜佛，却比好多假信徒还虔诚，还要清心寡欲。”

    ……清心，寡欲。

    这就是他为之践行的好好生活和赎罪吗？

    修苦行，得苦乐。赎己罪，安己心。

    隔着层明净的玻璃看向外头街道，符舟倏地热泪盈眶，转而又想起：“他平常有什么社交吗？”

    “社交？邻里街坊算不算？我看平常跟他往来的都是那些街上邻居们。老板人好又热心，经常给他们帮点忙。久而久之，附近谁家门窗坏了水管漏了，不会自己修的，都他电话，反正也免费。整得跟个物业工人一样。”

    “还有啊，老板对我也很好，一直以来，给我的工资都是别家便利店工的两倍……”话间哥眉飞色舞，毫不吝啬对秦照的褒奖。

    可在他的措辞中，符舟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秦照。

    在过去，她从来没有把热心这个词和秦照联系在一起过，但显然在哥眼里，秦照已经不再是两年前的那个秦照了。

    离开了她，他没有消沉，没有崩塌，反而经历了一种蜕变。他从容地回到了那个他一直视为地狱的地方，按照他所设想的方式，重新定义了自我与生活。

    曾经她告诉他，怯懦的是弱者，敢于面对的才是强者。

    而现在，她清晰地感受到，在她离开之后，他真正地强大起来了。一如幼年的他，顽强地在逆境中生长。甚至他体悟了一种更为勇敢，又显得孤绝的方式。

    她教他斩断，可他学会了回归。

    甩开帝都的一切，摒弃开城市的名利繁华，沉淀下来，回归过往。

    然后虔诚地忏悔，清苦地赎罪。

    ……

    这一刻，心底突然觉得骄傲异常。

    “可以把秦照住址告诉我吗，我想现在就去找他。”符舟眼中掠过光亮，神采奕奕地看着哥。

    不一会儿哥就给出了一个地址。

    果然，和她料想的一样。

    秦照没有选择别的地方，就是住在了那一场大火烧过的旧楼。

    他在那里受尽折磨。

    也终究在那里完成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