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 8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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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驸马如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八十六章

    穆明珠留三支千人?队在盘云山大明寺,镇守整个扬州城的?高点。这里的?战略意义是很重要的?,不管是远方来人?,还?是城镇中有异动,穆明珠的?人?都能及时知?晓上报。若是没?有天然高点的?城镇,有时候还?要在城中专门修望火楼,作为政府了解城镇内外大动向的?据点。

    “殿下,咱们的?人?斩杀所获,共有两万三千二百一十一人?。”在驶向金玉园的?马车中,翠鸽捧着墨迹未干的?账簿,略有些紧张地?坐在穆明珠侧前方的?位子上,声?向她汇报今日整理所得。

    两万三千二百一十一人?,这就?是昨夜一场厮杀过后?,焦府家丁与?私兵死在穆明珠士兵中的?人?数。

    这就?是按照穆明珠战前的?允诺,她要给这些杀敌有功的?士卒,赏赐出两万三千二百一十一亩良田。

    穆明珠眼睛都不曾眨一下,道:“焦府只在扬州城外便有良田不下二十万亩,不过去其十分之一罢了。”又道:“待咱们入城,彻底击垮焦家之后?,翻出他家中的?田契来,按照你记录的?数目发放下去便是。”

    按照王长寿等人?在前面探查送回来的?消息,焦道成从盘云山下逃走之后?,并没?有躲藏起来,而是沿途召集私兵,回到了焦家老?宅,紧闭内宅大门,四角坞堡布满弓弩,看架势是要死守这最后?的?阵地?,等到援兵到来了。

    昨夜这一场胜利,其实只是冲散了焦家紧急召集来的?几?万力夫,但他府中养着的?数千私兵并没?有被?摧毁。而在焦道成之下,那数万力夫之上,还?有万余名寄附于焦府身上、从中得力的?中间阶层人?士,譬如在焦家老?宅伺候的?奴仆,即便是洒扫的?仆从也比外头?普通的?百姓衣食好些,至于是否会挨主人?家的?打骂,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如今逃入焦家老?宅,负隅顽抗的?私兵仆从,共计尚有两万之数。

    焦道成贼心不死,显然是有所依仗,认为时间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只要他能撑

    得久一点,总可以借助援兵反杀。

    至于他的?底气来自?何方,很快也有了眉目。

    穆明珠车到半途,便收到了从盘云山快马送来的?最新消息。

    山上瞭望的?士卒所见,从扬州城南门、北门外,各有一队浩浩荡荡的?兵马、遮天蔽日而来。

    其量级,每队至少也是万余人?。

    穆明珠听到这则消息,非但没?有感到惊讶,反倒有种巨石落地?的?安然。

    最初在太|祖昭烈皇帝时,因为皇帝乃是流民?出身,从北府军起家,一路征战得来的?天下,各州实权的?将领难免会有种“我?上我?也行”的?心理。那时候昭烈皇帝根基尚未稳固,大周境内的?确也发生了数次地?方将领叛乱之事。于是昭烈皇帝便出了“十五州互保”之法。

    所谓的?十五州互保,的?乃是地?方上的?将领作乱,临近的?州郡长官必须带兵前往围困,否则便与?作乱将领一例惩处,但是在拿到皇帝讨逆诏书之前,只能围困不能动兵。如此,一来是防止地?方上团伙作案,万一假借互保、实则起兵作乱,难以判断;二来,则是叫地?方将领之前三思而后?行,建业城的?诏书下达可能要在数日之后?,但临近州郡的?兵马却?是闻风而动的?,那么?地?方作乱的?先也就?没?有了。此法出后?,大周境内零星还?有过几?次地?方叛乱,但都被?临近州郡兵马围困,于朝廷讨逆诏书之下,不战而溃了。自?昭烈皇帝之后?,再动十五州互保之法,穆明珠这还?是世宗与?当今皇帝两朝第一遭。

    当然,自?从世宗时雍州为鲜卑人?所占,这十五州互保之法,现下改作十四州互保之法了。

    穆明珠对焦道成动的?时候,便知?道临近州郡的?兵马一定会行动。

    若是正常来,从扬州城的?消息传出去,到临近州郡的?将领拿定主意、带兵出发,总要两日光景才能抵达扬州城外。可是这一次临近州郡的?兵马却?来得极快,快得就?像是早已准备好了,只等她这里一动,他们立时也动。

    相关消息传出,即便不早于穆明珠动,也与?穆明珠动的?时间差不过半日。

    而且穆明珠对于一夜之间便赶到的?这两队兵马,也有所猜想,多半会是从鄂州与?南徐州来的?。

    鄂州与?南徐州,一在扬州之南,一在扬州之北,都是毗邻的?州。

    穆明珠之所以猜测是由这两州发来的?兵马,乃是因为鄂州与?南徐州的?领兵都督,当初都是由谢钧的?祖父举荐为官的?。世恩之下,要鄂州与?南徐州发兵,只需谢钧两封书信而已。

    她不是没?有想过在动之前,设计困住谢钧。但是谢钧此人?狡猾深沉,她最初不过命王长寿去买人?,谢钧便已经撤离扬州城,改到城外的?庄子上居住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倒是实践得很彻底。她担心再对他动,反而要引得他生疑,若是他提前布局,那就?连这次她与?齐云突袭闯入焦府都不能成功了。

    再者鄂州与?南徐州的?兵马,早来一日,晚来一日,对她的?影响其实并不是很大。

    因为她就?算彻底拿下了焦家,也不可能拍拍屁股即刻就?离开扬州的?,打下来的?兵权总要经营。

    况且前来围城的?兵马来的?早了,对她倒是有益处——孟非白带着那鲜卑奴,怕是一时出不了城了。

    若是孟非白自?己,他当然来去自?如。

    但这样的?非常时期,他想要在南徐州兵马眼皮子底下,带一个身份贵重又敏感的?鲜卑奴出去——就?算真有几?率蒙混过南徐州兵的?眼睛,以孟非白的?性情,他却?未必敢拿那鲜卑奴冒险。

    “来人?了吗?”穆明珠淡淡道:“那就?让他们守在城门外,给咱们看家好了。”

    樱红攥着帕,有几?分不安,仍是微笑道:“殿下放心,这只是误会。他们虽然带兵来围困了扬州,但没?有陛下的?诏书,谁都不敢冲城的?。殿下昨日不是要人?送信往建业城去了吗?陛下看了信,知?道殿下乃是为了抓那事涉谋逆的?焦道成,一定能体谅殿下的?苦心,下诏令这些人?撤兵的?。”

    翠鸽略有些懵懂地?听樱红着,面上担忧之色淡去,松了口气,笑道:“原来如此,那咱们等陛下的?诏书便是。”

    穆明珠坐在辘辘的?马车中,看一眼藏起不安

    的?樱红,又看一眼放松了的?翠鸽。其实不只是她身边这些侍女,建业城皇宫中的?侍女,多半都是从前的?罪臣世家之后?。昭烈皇帝时,血洗了一批世家,男子自?然是都杀了,女子却?籍没?为奴,在宫中做苦役,其中适龄者有的?与?杂役等男子结合,又有子女,子女又生子女。这便是樱红、翠鸽等人?的?出身,从她们原本的?家族覆灭,到如今已历三代,从前的?恩怨也都淡了。她们自?出生起,便在宫中,长大便在宫中做侍女。穆明珠选人?用的?时候,有意选了其中聪颖的?,会写字的?就?更好了;将她们选入韶华宫中,她跟着萧负雪学读书写字的?时候,也请了先生教导她们,通俗的?字与?计数都是要学的?。这也是翠鸽今日能主理登记田产一事的?原因。她从眼前的?樱红与?翠鸽,想到了她们的?出身,也想到了建业城中的?深深皇宫

    前世她至死没?有出过建业城,重生而来,她不过才来到扬州城一个月,再想起从前在建业城中的?时光,竟有恍如隔世之感。那些美貌多才的?侍女,美酒华服的?宴会,字字珠玑的?学子都与?这才经过血与?汗、光与?热的?扬州城迥异。

    不过一江之隔,建业城中的?是真实,这扬州城中的?亦是真实。

    只是有些人?终生只活在一种真实中而已,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樱红望着沉默不语的?公主殿下,攥着帕的?指又紧了几?分,强笑道:“殿下,您是吧?”

    只要信送到了皇帝中,陛下一定能明白公主殿下的?苦衷,下诏撤兵吧?

    穆明珠轻轻一笑,拍了拍樱红绞着帕子的?的?。对于樱红来,皇帝就?是这世上的?天。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樱红跟在她身边,总是尽量齐云的?好话。穆明珠明白,这并不是因为樱红跟齐云有什么?私交,又或者樱红觉得齐云真的?多么?好,绝大多数侍女都是不愿意跟黑刀卫打交道的?,若论本心,樱红也不例外。樱红之所以在她面前为齐云好话,只是因为齐云是皇帝赐婚给她的?。在樱红自?幼在宫中长大的?世界里,违

    逆皇帝的?人?总不会有好下场,哪怕是皇子帝女也一样。所以樱红劝和她与?齐云,其实是在劝她服从母皇的?安排。

    而现下她在扬州城中公然动兵,哪怕打着捉拿逆贼焦道成的?旗号,如果不能求得母皇的?谅解,终究还?是师出无名。

    一旦不能求得母皇的?谅解,她的?下场也就?难了。

    樱红的?不安,正由此而来。

    穆明珠望着樱红不安的?眼,沉稳有力道:“当然。”她顿了顿,又道:“母皇一定能明白本殿的?苦衷。”

    闻言,樱红如释重负,露出与?翠鸽相仿的?笑容来。

    穆明珠所乘的?马车一路开进了金玉园。

    这座富丽堂皇的?园子,仿佛与?她昨日上午离开时没?有什么?区别,门口的?金狮子依旧张牙舞爪,园中的?花草也不会在一日一夜之间便凋零,但这园子里确乎是安静、空旷了许多。

    尤其是原本由焦家家仆打理的?外院。

    总是在门口迎接的?林管家已经不知?去向,也不知?是死是活;原本坐在门外听差的?家丁也都不见了,入门后?沿甬道列长队的?家丁也不见了,只有零散几?个奴婢,刚得了消息匆匆而来,不敢上前,只藏在花树之后?。焦家家丁早在昨日都被?征召去了盘云山,如今金玉园外院中只剩十几?个女奴婢,也无人?管理。

    穆明珠匆匆扫了一眼,一路往内院而去。

    她如今中已有五万人?,这是实打实的?青壮。其中三万,是原本王长寿与?静玉等人?买来的?青壮,从一开始就?跟随她。另外两万却?是昨夜激战过后?,或被?俘虏或主动投降的?焦家家丁。昨夜战败的?焦家家丁,穆明珠允他们自?由来去。所谓的?“自?由”,也就?是要么?跟着她杀敌致富,要么?找个地?方藏起来求平安。这其中愿意留下来的?有两万,大部分还?是散于山林之中,想等风声?过后?再出来老?实过日子。

    “王长寿与?林然各领一支万人?队,掐住焦府老?宅所在的?大路,不许一个人?出入,若焦家有异动,即刻来报。”穆明珠坐回了熟悉的?书房中,有条不紊部署道:“本殿所领的?

    万人?中,选昨夜杀了人?、得了田地?的?,要他们一带三,领着昨夜才投诚的?这两万人?,往城中挨家挨户去宣讲——就?焦道成事涉废太子谋逆大案,乃是皇帝下令要捉的?人?。他如今逃回了老?宅坞堡之中,负隅顽抗。本殿奉天之命,要拿他问罪。城中青壮,凡有心捉贼立功的?,只要肯来,便编入队伍,与?咱们的?人?一样待遇——凡是杀一贼人?,便得良田一亩。”

    她到这里停下来,想到南城门与?北城门外,从鄂州与?南徐州而来的?大量府兵,面上微露沉重之色。

    母皇定然会体谅她,那是安慰樱红的?话。

    她如今拥兵扬州城中,要做好两准备。

    “至于城中妇孺老?少,若有愿意为朝廷、为本殿出力的?”穆明珠轻声?道:“也先登记在册,待用人?之际,便从中调用,待擒到贼首,自?然少不了封赏。”

    那传话的?千夫长还?未如何,立在角落里的?齐云却?是抬眸看了穆明珠一眼。

    穆明珠只作不知?,要那千夫长把她的?命令复述一遍,见分毫不错,便点头?命他去传令,这才转向齐云,笑问道:“羊肉滋味如何?”

    齐云得到她的?召见,乃是因为赵洋的?事情,收拾好心情,满心准备着要谈正事,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如此家常。

    他愣一愣,垂首道:“极好——还?未谢过殿下。”

    其实羊肉乃发物,于伤口愈合不利。

    但是她能于万人?欢呼中想到他,他更有何求?

    那羊肉中就?算是掺了毒药,他怕是忍不住也要尝一尝滋味。

    穆明珠不过随口一问,并不在意他的?回答,转入正事,问道:“从赵洋口中审出什么?来了?”

    赵洋给焦道成囚在溶洞秘库中数月,铁镣加身,虽然没?有外伤,但人?很虚弱。此前经了一番奔波逃出焦府秘库,赵洋路上撞到脑袋晕了过去,给薛昭施针救醒过来。昨夜在盘云山大明寺中,赵洋又给齐云审问过一回,大致的?情况已经为齐云所掌握。穆明珠现下再去见赵洋,倒不如直接听齐云讲述。

    齐云从半年前开始查废太子谋逆大案时,已经把当时怂恿废

    太子周瞻的?两个清客底细都摸清楚了。听到穆明珠的?问话,齐云便把自?己此前所知?,与?昨夜盘问赵洋所得,结合起来、一一汇报。

    原来这赵洋,与?废太子事变当夜死于宫门外的?张超,都是南山书院寒门出身的?学生。他们一个是荆州人?士,一个是扬州人?士,相同之处都是孤儿,二十年前在太|祖昭烈皇帝留下来的?善政中,被?当地?政府遴选出来教育培养。两人?也争气,从幼学一步步读上来,先在郡中,后?至州府,最后?在临近三十岁的?时候考入了南山书院,并从南山书院脱颖而出,得以进入废太子周瞻府中、陪伴他读书。

    当时齐云查赵洋与?张超的?根底时,曾从两人?南山书院的?同窗口中得知?,这二人?虽是寒门出身,但于吃穿用度上倒是颇为大方的?。他沿着这条线查下去,发现两人?在原籍都有富户出资支持。然而那两家富户并无异样之处,都是正经做生意的?人?家,与?朝中势力也没?有勾连,在缴纳赋税上虽有不清不楚之处,却?没?有权势的?勾结。而地?方上的?富户资助南山书院的?寒门学生,也是从世宗起就?成为惯例的?事情,并不罕见。

    毕竟地?方上的?富户有了钱,自?然想要相应的?权力。但是接近权力的?路只有两条,要么?生来是世家利益集团的?一员,能书会写、不太离谱便会得到举荐出仕;要么?便是刻苦读书、天资聪颖,能考入南山书院,并通过层层考试,最后?由朝廷指派为官。大部分富户是两条都不沾的?,所以资助尚且寒微的?学子,变成了第三条秘密的?路。

    “据赵洋所,”齐云低声?道:“在原籍资助他们的?富户之外,其实焦道成一直也在资助他们,只是这条线极为隐蔽,事情过后?便查不出来。两人?进入废太子府做清客之后?,焦道成便要他们按照焦家的?计划,鼓动废太子周瞻起事。只是这场谋逆,从一开始就?是要让废太子失败的?。”

    穆明珠原本一直神?色淡然听着,直到听到这一句,才站起身来,先是有些诧异,继而又觉果然如此——唯有这场谋逆,本来就

    ?是奔着让周瞻被?废而去的?,许多奇怪之处才得通。

    齐云又道:“据赵洋,焦家传递来的?消息,是让他与?张超在动兵当夜便逃出建业城,渡江往扬州城来。只是张超在谋划的?过程中,渐渐偏离了焦家设定的?路线,他竟然认为这场谋逆真的?很可能成功,一旦周瞻做了皇帝,他便跃然为心腹重臣。因此当夜张超不肯按照计划逃离,最终死于宫门之外。赵洋还?了一件事情,他和张超事先并不知?晓给执金吾牛剑送信一事。”

    废太子周瞻起兵失败,最关键的?一处便是动兵当夜给执金吾牛剑去信,要牛剑加入谋反。结果牛剑看了信后?,连夜入宫,呈送给了皇帝穆桢,排兵布阵、守株待兔,将周瞻全党一打尽。

    穆明珠轻声?道:“废太子纵然骄狂莽撞,却?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如果诚心拉拢执金吾牛剑,又如何会临到动兵当夜才去送信?对执金吾牛剑这样的?人?物,就?算要拉拢,也是要花时间的?,前期心试探,看到对方有意之后?,才会逐步表明意图。

    废太子周瞻派人?给执金吾牛剑送亲笔信的?事情,与?其是邀牛剑一同谋逆,倒不如是泄露风声?、自?毁长城。

    只是惊变当夜,事发突然,又的?确是周瞻带兵明火执仗闯进来,皇帝穆桢惊怒恐惧之下,自?然是要先拿下叛党的?。

    而周瞻被?捕之后?,就?算口口声?声?否认这些事情,也无人?相信的?。

    毕竟,他是真的?要谋反——虽然按照他的?法,他并没?有要弑母之心,只是要奉皇帝穆桢为太上皇。

    当然这供词送到皇帝穆桢面前,在皇帝看来,周瞻的?举动跟要杀了她也没?什么?两样了。

    “赵洋逃回扬州城之后?,便一直给焦家关押在秘库之中,一直到昨日被?解救出来。”齐云又道:“按照赵洋的?法,有意扶持周瞻谋逆的?,并不只是他与?张超。他和张超只是其中的?一条线,还?有另一条线负责联合建业城中的?世家,但赵洋与?另一条线上的?人?是互不相识、没?有来往的?。这也只是赵洋的?推测。”

    当初太|祖昭

    烈皇帝定都建业之后?,曾强令一批地?方上的?世家豪族潜入都城,乃是效仿从前始皇帝强干弱枝之法。历经三代之后?,当初奉召入建业城的?世家豪族,不复往日荣光,心思浮动,想要在储君之事上下注,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那些受废太子事变牵连,阖家入狱、男丁被?尽数诛杀的?建业城中世家豪族,当初下注在周瞻身上的?时候,大约并不知?道在周瞻背后?还?有赵洋、张超这条暗线,一路联通到扬州城中来。

    “所以,其实焦家和焦家背后?的?人?,并不希望周瞻真的?继位。”穆明珠思量着轻声?道:“他们的?目的?其实是要把周瞻树成一个靶子,用周瞻去联合建业城中部分世家豪族的?力量,然后?再借着母皇之,彻底粉碎这股力量。事涉废太子一案的?,在建业城中有老?世家、也有新贵他们有什么?共同点呢?”她一时想不出,“这桩谋逆大案一出,便夺走了朝中所有的?目光,母皇就?算平定了谋逆风波,很长一段时间内却?也要求稳为上了”

    她近乎本能地?怀疑谢钧在背后?运作。

    但她并不能只因为自?己的?疑心,便抹除其它的?可能——若从得益者来推算幕后?黑,连鲜卑异族都有十足的?动。

    “这么?起来,其实周瞻是做了幕后?黑的?一枚棋子而已。”穆明珠眯起眼睛,轻声?道:“赵洋与?张超为什么?会听命于焦道成?只是因为拿了焦道成的?钱财吗?”

    若钱财,与?事变那一夜与?皇权一步之隔的?诱惑比起来,其实算不得什么?,譬如张超便背弃了约定、选择跟随废太子;而赵洋能舍弃可能成功的?荣华富贵,连夜离开建业,总该有什么?比钱财更牵动他的?东西。

    齐云默了一默,道:“赵洋,焦道成的?人?告诉他,他们这一番筹谋只是为了粉碎大周世家的?势力,集结寒门的?力量,再创一种让寒士与?世家子弟平起平坐的?秩序出来。赵洋抱着这样的?信念,一步步执行了焦家安排的?计划。”

    穆明珠了然。她的?长兄故太子周睦乃是因为革新急切、要光大昭烈皇

    帝的?遗志,以至于在羽翼未丰之时,触怒了世家,恰逢内忧外困,最终骤然疾病而亡。有此前车之鉴,她的?二哥周瞻便反其道而行之,与?世家多有亲近。赵洋与?张超等人?,果真要除世家,把相对容易控制的?周瞻当成靶子也就?不难理解了。

    “当初赵洋与?张超被?选入废太子府,是何人?安排的??”穆明珠又问道。

    齐云道:“一切都合规,经的?官员也查过两遍、审过两遍,他们在旁的?事情上或许有不干净之处,但在这件事情上都是干净的?。”

    管中窥豹,穆明珠便知?背后?之人?心思缜密、而且在朝中颇有隐秘力量,能于不知?不觉中把目标人?物安插到废太子府中去。敌方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如此严重了吗?

    穆明珠在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定下神?来,又道:“那么?,赵洋可了他与?焦家接头?之法?建业城中可有证据留下来?”

    齐云道:“有。赵洋有一处当铺,他和张超为废太子筹集的?财物,虽然挂在许多人?名下,其实多半是从那当铺中来的?。那是在建业城西边的?一家老?当铺,门脸不大,账上只有一个管事、两个伙计。赵洋每次去运财物的?时候,东西已经在那当铺后?院准备妥当了。赵洋只要命人?运走便是,从来没?在那当铺中见过第四个人?。当铺名字叫‘金当’,平素正常做着典当的?生意。”

    穆明珠原本的?生活中跟当铺没?有任何的?交集,自?然不会听过这当铺的?名字,她看向齐云,道:“关于这间‘金当’,你还?知?道什么??”

    齐云抿唇,道:“殿下可还?记得一个多月前在建业城公主府中,朱雀大街上曾有过一场火灾。”

    穆明珠微微一愣,稍作思索,便都回想起来。那一日她从马场上带了林然回府,正在房中与?林然话,忽然外面传报是齐云来了。据是府外起了火,齐云是入公主府探查她安全与?否的?。但她第一反应并不相信,似乎还?斥责了他。后?来听萧负雪亲自?夜半起身,督促灭火救灾去了。

    齐云看她神?色,便知?她想起来,轻声?又道:“那家‘金

    当’就?毁于火灾之中。”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当夜臣曾亲自?救火,扑灭的?第一家紧挨着‘金当’。当时有临近的?百姓感叹,‘金当’也敌不过火烧。后?来臣看过受灾的?名单,其中正有这‘金当’在内,死了一个管事、两个伙计,再没?有第四个人?。”其实建业城中灭火的?事情并不归他管,他正好撞见亲自?灭火也就?罢了,但事后?查问名单,却?是因为那场火灾起于朱雀大街,距离穆明珠所在的?公主府实在太近了。

    穆明珠轻声?道:“如果本殿没?有记错的?话,当日朱雀大街那场火灾乃是右相亲自?负责的?。”

    难道,早在这个时候萧负雪就?已经上了谢钧的?贼船吗?不应该啊,前世是母皇重病之后?、杨虎召见凌|辱于他、甚至想要杀他,他迫不得已,这才与?谢钧勾结,扶持周睿做了新君。

    穆明珠正在蹙眉思索,忽然一个念头?如冰雪溅上头?颅——她已经确认萧负雪也是重生的?,但是从什么?时候?

    萧负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重生的??至少在她派秦媚儿把人?掳到公主府,而他没?有像前世一般离开时,他就?已经重生了。

    一个重生了的?她,会想要执掌天下、登上皇位。

    那么?一个重生了的?萧负雪,又会想要什么?呢?他难道甘心于上一世囚于狱中、饮毒酒而死的?结局吗?

    穆明珠按住了书桌,借着臂的?力量撑住身体——在她离开建业城之前,萧负雪都在做什么??她得到的?消息,是萧负雪一直忙于完善限制豪族的?新政。可是一则她现在看得分明、必然失败的?政令,值得他如此用心吗?他难道看不清吗?

    齐云黑沉沉的?眸子一直锁定在穆明珠面上,见她一提起萧负雪即刻面色煞白,不禁心中一痛,无法再看下去,挪开视线低声?道:“殿下还?有旁的?要问吗?”

    穆明珠还?陷在自?己连绵的?推想中,闻言只“唔”了一声?。

    在齐云看来,她这反应便颇有几?分魂不守舍之态,与?她昨夜面对十万之众、从容镇定之态迥异。

    齐云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却?又止住,最终

    闭了闭眼睛,黑眸中闪过一缕挣扎,低哑道:“殿下不要多心,焦府之事未必事涉右相。”

    他竟然在为萧负雪话,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世上还?有比他更可笑的?人?吗?

    穆明珠终于回过神?来,听了齐云这一句,略有些意外,望向他正色道:“话不能这么?,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谁都值得怀疑。”

    齐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直抬眸看向穆明珠。

    穆明珠看他一脸懵懵的?样子,想到前世齐云被?他叔父射杀之事,不禁有些语重心长道:“人?没?有绝对的?好与?坏,正所谓时移世易。你现下看他是好人?,兴许以后?遇上旁的?事情他便成了坏人?。就?好比看右相,不能因为他从前做过我?的?先生,便觉得他永远都是好的?”她这番话既是给齐云听的?,也是给自?己听的?。她又举了几?个前朝有名的?例子,直把自?己得口干舌燥,见齐云定住的?眼珠终于又开始动了,这才停下来道:“懂了吗?”

    齐云见她满面正色,虽然清楚公主殿下大约只是一心在讲道理,却?仍是止不住满腔的?甜蜜与?雀跃,在笑容溢出来之前,有些慌乱的?低下头?去,低声?道:“懂懂了。”

    穆明珠只看到他绽开到一半的?笑容,却?已经觉得过份耀眼美丽,仔细想来她竟是从未见齐云笑过,一时忍不住想要他抬起头?来,欣赏他完全绽放的?笑容该是何等漂亮。但这想法也只是在她心中轻轻一荡便归于寂灭。

    “殿下,园外孟郎君来了。”樱红知?晓齐都督在内与?穆明珠私下话,因此并不入内,只隔窗通报。

    穆明珠微微一笑,并不意外,暂且搁下赵洋之事,道:“请他入内话。”

    齐云站在书房中,等着穆明珠发话要他退下,毕竟有关赵洋的?正事已经谈完,而现下要来又是那位孟郎君。

    穆明珠却?好像忘了他还?在身边,翻看着翠鸽呈上来的?账簿,直到孟非白的?脚步声?在外面响起,都未曾开口要齐云退下,反是回头?一笑,道:“以后?与?他共事的?日子还?长,你也见一见

    他。”

    齐云微微一愣,轻声?应道:“是。”心中五味杂陈,不出是什么?滋味。

    一时孟非白入内,仍是一袭素衣,持碧玉佛珠,炎炎夏日都因他凉爽了几?分。

    只是他面上的?神?色,却?没?有素日那般沉静,茶色双眸微微眯起,似乎隐有不悦。

    穆明珠从容抬头?,笑着招呼道:“非白快坐——我?这里得了消息,正要派人?去寻你,你竟已来了”便恳切道:“真是对不住,谁知?道鄂州与?南徐州的?兵马来得这样快!”

    孟非白若要带着那鲜卑奴出城,穆明珠拿下盘云山、但旁边州郡兵马还?未赶到的?半日便是最佳的?时,谁知?道却?压根没?有这样的?时。鄂州与?南徐州兵马前来之快,就?好似穆明珠动之前知?会过两处一般。孟非白原定今日带那鲜卑奴离开扬州城,他在此周旋也已经有近四个月之久;可是谁知?道上城墙望出去,又是一眼看不到的?兵。再联想到今晨他辞行时,穆明珠并不曾挽留的?态度和她对付焦家时深沉有度的?计谋,孟非白很难不做负面的?猜想。

    孟非白一路赶回金玉园中,拨动佛珠也难解心中隐怒。他出外做事这些年,并非没?有被?人?戏耍过,但这次似乎因为戏耍他的?,乃是他曾鼎力相助的?穆明珠,格外叫他难以制怒。

    他入书房之时,尚且余怒未消,可是一见到穆明珠,满腹隐怒都化作了无奈,最终成了唇边一抹苦笑。

    不得不,这位殿下面上故意流露出带了几?分讨好的?笑容,讨巧却?并不谄媚;口中自?知?理亏先行告罪的?态度,都叫人?很难认真同她生气。

    穆明珠摸摸鼻子,不等孟非白什么?,又笑道:“不是我?故意要非白去跑这一趟。虽然我?猜到鄂州与?南徐州的?兵马赶到了,但我?今晨若是拦着你不让你走,你多半也不会信我?。我?想着还?是你亲自?看一眼才踏实——又或者万一是我?想错了,两处兵马没?有赶到,竟能给你出城去了呢?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孟非白叹了口气,他自?从结识这位公主殿下之后?,叹气的?次数是越来越

    多了。

    穆明珠一见他张嘴,立时笑道:“非白你。”便做聆听状,还?亲给他倒了一盏茶。

    孟非白抚着额头?,沉默了一瞬,发现自?己也并没?有什么?好的?,满腹怒气也早已散了,无奈道:“在下只好祝殿下逢凶化吉,早日解了扬州之困。”他才好尽快离去。

    “嗳,这话我?爱听。”穆明珠笑盈盈道:“没?别的?话了?”

    孟非白已是彻底没?了脾气,道:“金玉园中可有客舍?在下向殿下讨一处歇脚之处。”

    穆明珠笑道:“没?问题,一定给你安排最好的?院子。”她拿了人?家五十万两黄金,就?是安排天宫给他住,也是理所应当的?。她又笑道:“原本关那鲜卑奴的?笼子还?空着呢。”

    孟非白有些拿不定主意。

    穆明珠淡笑道:“倒不是我?有意要折辱他。只是如今重兵围困扬州城,后?面的?事情都还?难。万一我?失了势,一个关在笼子里的?鲜卑奴,跟一个锦衣玉食供着的?鲜卑奴,哪个更好解释?”

    “殿下言之有理。”孟非白做了决定,“那就?都依殿下的?安排。”

    齐云一直坐在靠近角落的?地?方,静听着穆明珠与?孟非白的?对谈,此时眼望着孟非白中那一捧热气袅袅上升的?清茶。

    那是穆明珠亲所斟。

    方才因为穆明珠的?一番叮咛而生出的?甜蜜,忽然都在那茶的?热气中消散了。

    他不敢看向穆明珠的?脸,怕在那上面看到与?面对他时一般无二的?笑容。

    其实他早该明白,公主殿下清醒时对他的?态度,从未超出对臣子该有的?态度。

    如果他能不那么?贪心,便不会如此刻这般煎熬。

    齐云望着那茶盏上方升腾的?热气,黑睫缓缓垂落下来。

    大约就?是这样吧,紧守着他与?公主殿下之间的?距离,至少还?曾有过一场甜蜜的?幻梦。

    作者有话要:齐云;右相其实是好人啦。

    女鹅:你什么?哎唷,云这么乖给人骗了怎么办?我得给他上上课。

    齐云:开始感受到茶言茶语的快乐!

    以及,下一章有亲亲!我好喜欢女鹅和云亲亲啊!!!

    晚安,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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