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 100 章
驸马如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一百章
雨后初晴的院内,孟非白与?穆明珠对坐于花架之?下。
孟非白握了那青玉箫在,低声赞叹了一句,道?:“好箫。”
此箫触温润,玉质细腻,不愧是收藏在焦府秘库中的宝物?。
穆明珠见?孟非白握箫沉吟,便?笑道?:“非白还有何疑虑?”
孟非白摇头一笑,道?:“只是在下无关紧要的好奇心而已”
“非白想知道?的事情?,怎会无关紧要?”穆明珠笑道?:“快来听听。”
“在下虽早知瞒不了殿下太久,但还是有一点好奇——殿下是何时识破了那人身份呢?”孟非白问的,显然就是他甘愿以五十万两?黄金赎买的“鲜卑奴”。
穆明珠微笑道?:“能价值五十万两?黄金的鲜卑人,天下实在并不多。”
孟非白点头,淡声道?:“的确不多。”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也总有几个了。”
穆明珠能确定?那鲜卑奴的身份,其?实是因为大梁南下破长安镇的消息。上一世大梁只是在边境蓄兵,但不曾真的南下,对外的法自然是大梁赵太后的政见?与?皇帝拓跋弘毅不同。前世大梁撤兵之?后,不过半年,赵太后最疼爱的儿子拓跋长日突发疾病而死,赵太后心伤儿子之?死,没过多久也病故了。自此大梁权力尽掌于皇帝拓跋弘毅之?,他秣马厉兵、枕戈待旦,终于在四五年之?后,挥兵南下,要实现一统天下的抱负。
前世穆明珠听大梁皇子拓跋长日之?事的时候,还有些感慨赵太后对他的宠爱。就譬如五根指不一样长,父母对子女的心也难免会有偏的。正如这大梁赵太后独疼爱幼子,却与?做了皇帝的长子拓跋弘毅屡屡政见?不合、以至于伤了母子之?情?一样。
后来穆明珠见?得多了,倒是渐渐明白过来。赵太后的偏爱,未必只是出于做母亲的心。她是掌权的太后,可是长子拓跋弘毅成人之?后,她就不得不放权力、交付给长子。这个过程对于有野心的赵太后来,想必是很痛苦的。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
臣,随着拓跋弘毅渐渐掌权,赵太后深刻体会到权柄另付带来的憋屈感。从前她是掌权太后,一不二。可是拓跋弘毅出现之?后,大梁出现了新?的政治中心,就连围绕在赵太后身边的老臣内心也开始松动?。而赵太后与?大周皇帝穆桢的情?况又不同,大梁对女性是更加压迫的,且赵太后比穆桢年长十岁,大环境与?时间都不站在她这一边。赵太后无力阻止她的儿子上位,但是她却可以左右上位的是哪一个儿子。上位的儿子年龄越,自然对她是越有利的。
她的长子拓跋弘毅,既嫡且长,又具备了帝王的素养,乃是朝臣心目中的不二人选,且早已继承了帝位,只是因为从前年幼、不曾亲政。
当拓跋弘毅这五六年来,一步一步收回赵太后中权力的时候,赵太后心中的煎熬可想而知。
也许在不同的儿子之?中,赵太后的确更喜欢儿子的性格,但只是私下的喜欢,不足以让一位掌权太后表现得如此偏爱。
大梁赵太后的偏爱,本质是赵太后想要扶持儿子上位,以此攥住自己中不断流逝的权力的表现。
穆明珠原本没有把那个见?了她就抛媚眼?的鲜卑奴,跟大梁皇子联系在一起。
直到这次长安镇为鲜卑骑兵所破,事情?与?前世相?比发生了变化。
穆明珠开始思考这变化的原因——是因为她在扬州城动?兵,使得大梁赵太后也觉得这是可趁之?,因此与?拓跋弘毅达成了一致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变化呢?她想到了被困在扬州城内的那位鲜卑奴。值得孟非白出五十万两?黄金赎买的鲜卑奴,一定?不是无名之?辈。可大梁能值这个价的人,这几个月来并不曾听闻有谁消失了。譬如邸报上所写的大梁几位将军,都还在前线带兵;大梁皇帝的几位心腹重臣,也在朝中负责后勤调度。在所有能值五十万两?黄金的鲜卑人中,只有一个人能数月不见?于人前,还不会引起关注——那就是大梁皇子拓跋长日。
因为赵太后的野心,皇帝拓跋弘毅对于这个最的弟弟也是戒备心很重,只让他在渤海郡吃喝玩乐、做个闲散王爷,却不给他任何掌权的正事。
一个只管吃喝玩乐的王爷,在他的郡国中消失了近半年,只要皇帝不下令去彻查,便?不会有人主动?去查。
而如果没有穆明珠横插进来,上一世孟非白应当早已救出拓跋长日、送他回到了大梁境内。
上一世原本以为劲敌已除的拓跋弘毅,惊闻幼弟活着回来了,这才班师回朝,先?处理内乱。随后便?是拓跋长日突发疾病而亡、赵太后悲伤过度殒命。
所以从这条线去分析,孟非白其?实跟他的爷爷一样,富可敌国、便?生谋国之?心。
孟非白不是不愿在天下棋局上下注,而是他早已经下了注。
只是他这一注,没有下在大周上面,而是下在了大梁上面。
可惜,他只赢了一半。
大梁内斗之?中,赵太后一系是全然覆灭了的。
穆明珠抬眸看向孟非白,含笑道?:“非白,你选的这一派是要输的。”她仍是不忘初心,又笑道?:“不如跟着我。跟着我,我带你赢。”
孟非白闻言微微一愣,摇头失笑,复又缓缓拨弄着碧玉佛珠,低声道?:“殿下以为在下是把宝压在了敌国?”
穆明珠听他用?了“敌国”这个字眼?,倒是觉得自己大约猜错了。虽商人往来,只要有金银赚,那就无所谓大梁、大周又或是海外。但孟非白既然用?了这个情?感色彩的词,看来是不会支援大梁的。
她仔细看着孟非白,谦和道?:“是本殿想错了非白。”
孟非白静静看着她,右摩挲着那一支青玉箫。
穆明珠醒悟得很快,孟非白甘愿拿出五十万两?黄金来给她,只是为了送这位大梁皇子回去,却又不是要支援大梁,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孟非白要大梁的内斗继续下去,赵太后一系若是失了皇子拓跋长日,便?再没有与?皇帝拓跋弘毅周旋的资本。所以他在扬州城盘桓数月,探寻皇子拓跋长日的下落,看似是奉大梁赵太后之?命,在为大梁奔走,实际上却是要大梁继续内斗下去,为大周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试想上一世,若是没有拓跋长日回到大梁,使得拓跋弘毅有所忌惮收兵,大周果真能挡住鲜卑骑兵的铁蹄吗?也许六年后骑兵冲过长江的
那一幕,会提前上演。
只是可惜,上一世的大周,没能把握住孟非白争取到的时间。
扬州城水灾过后的疫病大流行,甚至蔓延到了建业城中,使得家家有僵尸之?痛。疫病重创了扬州,也重创了大周,待到三五年后,大周在以谢钧为首的世家把持下,重新?黏合在一处的时候,面对来势汹汹的大梁骑兵,实在太过虚弱,也就难以抵挡了。
雨后的阳光,擦过轻盈的云层,从花架的缝隙中洒落下来,有一种不张扬的温暖与?明亮。
那阳光斑驳落在孟非白素净的脸上,使人想起拈花微笑的佛。
穆明珠离坐起身,躬身笑道?:“是我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猜错了郎君的用?意,该打该打。还请郎君原谅。”
孟非白知她笑,便?倒转了中玉箫,在她抱拢的双拳下轻轻一托,低笑道?:“赦你无罪。”
穆明珠复又坐回他对面之?位。
孟非白笑望着她,仿佛她方才的误解只是一阵和煦的风,吹过便?过了。
穆明珠想到前世种种,如今她既然重生而来,自然不能要大周重蹈覆辙。设若她此时不顾大局,执意与?母皇相?争,又与?大梁的内斗有何区别??也就辜负了孟非白的用?心。
“你放心。”穆明珠坚定?了决心,沉声道?:“本殿不会让你失望的。”
孟非白凝视着她,轻声道?:“我信殿下。”
穆明珠抬眸看向孟非白,清楚他未必如同他口中所那么正义。对于孟非白营救大梁皇子拓跋长日一事,她心中已经拼凑起了大概的故事。大约是孟非白经商,常年在天下买卖,各处都有耳目眼?线关系。所以当皇子拓跋长日“失踪”之?后,大梁赵太后找到了孟非白头上来,给出了相?关的线索,请他帮忙入扬州城探寻拓跋长日的下落,并营救他。而孟非白全力去做这事,一方面是因为他在大梁赚到了太多钱、而且只要维持现状还可以源源不断赚下去;而另一方面才是他口中所的,希望大梁能继续内斗下去。
当着她这个大周的公主殿下,自然是后一个动?比前一个动?更动?人,哪怕两?则动?同样真实。
穆明珠转
开视线,又笑道?:“还要请非白在那皇子面前美言几句。当时形势如此,本殿也不是有意折辱”她想起那拓跋长日想要“以色侍人”图谋逃出生天之?法的事情?,虽然只是隔着笼子与?他见?了一面,但那日的遭遇对于拓跋长日来,怕是生平仅有的。她想了一想,道?:“他若是愿意一见?,本殿总是有时间的。”
“是。”孟非白应下来。
穆明珠又道?:“听闻非白身边有押送贵重货物?的高十数人,可否一借?”
孟非白道?:“殿下要运送贵重之?物??”
“非常贵重。”
“好。”孟非白又答应下来。
穆明珠托腮看着他,笑道?:“其?实认识这么久,你也该知道?,本殿并不是个脸皮薄的人。”
孟非白忍笑,端茶饮了一口,低声道?:“的确不是。”
“但现下本殿却的确有些不好意思了”穆明珠望着他,摸了摸鼻子,又道?:“你这么好话,显得本殿很贪得无厌的样子”
孟非白拨转佛珠的指微微一顿,压着一丝匪夷所思的情?绪,低声道?:“在下好话么?”天下同他做生意的人,从未有一个觉得他好话。
难道?不是因为她太能洞察人心,总是开出叫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他看了穆明珠一眼?,道?:“就算是在下好话吧。”
穆明珠想了一想,从他中抽出那青玉箫,道?:“本殿也是知恩图报的人。”
在孟非白的注视下,她素轻移,将那玉箫吹孔凑到了自己唇边。
一道?悠扬欢快的箫音,从氤氲着茶香与?花香的东院传出来,飘过了爬满藤蔓的矮墙,沿着太泉湖传开来。
东院太泉湖畔,正行到此处的齐云被翠鸽拦下来,听得这一道?箫音,忽然如遭雷击、定?在原地。
这次穆明珠入东院与?孟非白见?面,所谈之?事重大,因此特意叮嘱了翠鸽,不管谁来都不许放入。
翠鸽因为有上一次在大明寺牡丹园外,没能拦住齐云的教训,这次格外坚定?,一见?齐云过来,便?拦到路中间,低声道?:“齐都督,殿下吩咐了,她出来之?前谁都不许进去。”
齐云并没有硬
闯,只是立在湖边,没有更进一步,却似乎决意要等穆明珠出来。
而穆明珠的箫音,正是在这时响起的。
齐云曾经听过这一首曲子,不过不是箫音,而是琴音。
去岁韶华宫中,穆明珠月下抚琴之?时,曾有过这一样一支曲子。曲风与?大周时下的曲风截然不同,轻快活泼,生勃勃。曲子很短,但却叫人过耳难忘。
在齐云看来,这大约是公主殿下兴之?所至、信弹来的一支曲,乃是她自创的。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单独吹奏给一位郎君听。
“齐都督?”翠鸽被齐云的脸色吓住,虽然战战兢兢的,仍是坚持道?:“您等在这里也不太合适,不如您先?去忙,待殿下出来,奴上报于殿下”
“不必。”齐云嘶声道?。
就在两?人话这会儿,东院里的箫音停顿之?后又响起,仍是那一支曲,只是吹奏的人却更为流利,显然不是公主殿下所为了。
四下无人的院中,相?依相?偎、同吹一支玉箫的公主殿下与?孟郎君
齐云闭了闭眼?睛,压下满心苦楚,却挥不去脑海中自动?出现的画面。
“不必告知殿下。”齐云低声道?,在那箫音中丧失了最后一丝勇气,他几乎是从那箫音中逃离开来,却止不住脑海中疯狂的想象。
在那没有第三个人的院中,公主殿下会不会对孟郎君做那些曾对他做过的事情?
那些亲密的牵,那些炙热的亲吻,那些醉人的话语
只要公主殿下愿意,随时可以赐予另一个人吧。
而他除了在痛苦与?妒意中沉沦,无能为力。
穆明珠从东院中出来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
翠鸽第一个迎上来,虽然齐云交待她不必上报,她仍是尽职尽责道?:“殿下,方才齐都督来过一趟。”
穆明珠实现了自己想要的交易,心情?正好,闻言笑问道?:“哦?他什么事儿了吗?”
翠鸽道?:“齐都督不曾。”
穆明珠也没有在意,心思已经转到下一件重要的正事上,转而问道?:“萧渊和薛昭回来了吗?让他们来见?我。”
“是。”翠鸽应下来,她的职责已
经尽到,也不会多提关于齐云的事情?,反而是问了一句,“殿下,静念真的要做大明寺住持吗?”
“真的。”穆明珠低头看她一眼?,笑道?:“怎么?你舍不得他?要留下来做个尼姑不成?”
翠鸽被调侃得红了脸,笑着摆道?:“没有没有奴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顿了顿,又道?:“奴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做这么多事情?。”
当她还是建业皇宫中一个的侍女时,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还有操持整座扬州城舍粥之?事的一天,也想不到自己还有记录万千士卒应得田地的一天
翠鸽回想起来,感叹道?:“幸好当初殿下命碧鸢姐姐教奴等习字之?时,奴有认真学”
穆明珠笑道?:“年纪,怎么老气横秋起来?”又道?:“你这道?理得对。正所谓技多不压身,凡事用?心去学,学到了便?是自己的。平时学到了本领,会来的时候才能把握住。”
翠鸽仰头望着她,听得有些痴了,轻声感叹道?:“殿下的都是很好的道?理呐。”
“道?理人人都懂得。”穆明珠笑道?:“你能做到,就是你的能力了。”
翠鸽眼?睛亮起来。
穆明珠笑道?:“去传萧渊和薛昭来书房吧。”她眸光一转,改了主意,道?:“还是本殿去寻他们。”顺便?也亲自看一看药棚等地方的实际情?况如何。
因为前世扬州水灾过后疫病带来的巨大影响,所以这一世穆明珠从决定?入扬州开始,便?着安排预防疫病相?关的事宜。
最开始因为要查陈伦之?死、要与?焦道?成斗智斗、还要防着谢钧背后出,穆明珠便?把防治疫病的事情?,交给了薛昭。而薛昭之?所以会跟她一同来扬州,正是穆明珠为了防治疫病,借口要薛昭给自己随行调理身体,硬是把人从宫中带出来,成了她扬州之?行的专用?医官。
薛昭家学渊源,对于防治疫病很有经验,入扬州城之?后,不但在防治疫病上出了很大的力,包括救醒赵洋等人,也是对穆明珠帮助很大。
而最初薛昭会主动?为穆明珠看诊,却是出于多年好友萧负雪私下的请
求。
薛昭最初来扬州,不过是一桩差事、一则请托,但随着扬州城中动?兵,疫病有渐起之?势,医者仁心,他在救治百姓的过程中,也就渐渐投入进去了。
这一个月来,薛昭把防治疫病,当成了他在扬州城内的头等大事来做。
而穆明珠也放开权力,在治病救人这件事情?上完全交给薛昭去做,她则在旁支持。
需要搭疫病所,她立时调兵调木料来;需要购置草药,她立时出金出车马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如此一个月下来,薛昭竟有些迷恋在穆明珠下做事的感觉了。
因为他原本在宫中为医官,那忌讳是很多的,多年的规矩在上头,做什么都束束脚的。
薛昭私心中,很愿意脱了医官的袍子,去东山道?观赏花参禅度日去。
只是他没想到,在这位公主殿下下,他竟然重拾了治病救人的快乐,找回了医者的初心。
“臣敢,扬州城中的疫病已经控制住了,绝不会扩散出城。”薛昭得到消息,从疫病所中出来,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来外面树下见?穆明珠。
他望着穆明珠,因这位殿下很少在他治病救人的时候过来,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穆明珠笑道?:“薛医官这么,本殿就放心了。”又道?:“别?担心,没有事儿。本殿只是亲眼?来看看”见?出入的医女鼻子底下都亮晶晶的,不免多看了两?眼?。
薛昭道?:“疫病会传染,病从口鼻入。所以命出入的医女医官,都在鼻子底下抹了油。”
穆明珠点头,想着从她带薛昭进入扬州城后,统计上来的疫病人数,是一日比一日少的,专业的事情?自然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扬州疫病控制住,便?保住了大周的粮仓。
大周的粮仓保住了,皇帝不会那么急迫要借世家之?力。
那么,谢钧要插朝政、还要再花时间图谋。
而她也可以稍微松一口气了。
穆明珠便?笑道?:“薛医官去忙吧。”又道?:“萧渊人呢?”
萧渊这几日是佐助薛昭理事的。
薛昭道?:“萧郎君这几日把所需的药材、器具都制备好了。他闲时大约是往茶馆去
了。”他因为与?萧负雪是多年好友,因此起萧渊来,便?加一个“”字,称呼萧渊为“萧郎君”。
“本殿怎么没想到?”穆明珠击掌一笑,从前在建业城中,萧渊闲暇的时候也爱往茶馆等处跑,倒不是为了听戏听曲,他是专爱听南来北往的人闲聊天的。有时候,萧渊听到投脾气的人,便?会帮对方结了账,也不管对方是贩浆走卒还是屠夫男|妓。若是当场没有聊尽兴,萧渊还会把人请到相?府西院去,有时候一连请对方住上十几日。这其?中固然有人真经历了精彩故事,但也不乏坑蒙拐骗之?辈。也有一开始无意中引起了萧渊兴趣,后来见?他亮了身份,便?缠上来混吃混喝讨要好处的。穆明珠就给他揪出了至少两?个来,不过萧渊全然不在意。
用?萧渊的话来,他给出的那点财物?,比不得对方精彩的故事。真要计较起来,也是他赚了。
哪怕对方的故事是编的,那也是精彩绝伦的好故事。
好在他也不是真傻,故事听得差不多,也就把人送走了,倒是从没有被赖上撕不开的情?况出现。
这次穆明珠寻到萧渊所在的茶馆时,果不其?然,萧渊又已经与?素不相?识的百姓拼了桌。
萧渊一个锦衣郎君,坐在一众布衣之?中,竟然丝毫没有违和感。他那随意横坐在长凳上的动?作,宛如才做完工的力夫。
此时一桌人正聚精会神?听一个疤头壮汉讲话,竟是谁都没有察觉窗边来了一队人。
穆明珠摆示意翠鸽等人站到远处,她自己立在窗边,听那些人话。
只见?那疤头壮汉比画脚、义愤填膺道?:“我那妹子当初不听家里的,给来扬州卖毛皮的商人给哄骗了,一心跟着那商人去了梁州。当初我们是苦劝的,梁州紧挨着大梁,若是一旦有战事,岂能讨了好处去?况且嫁到那么远,有什么事情?家里也帮不上,嫁给富商又有什么用??自来商人最薄情?寡义!如今怎么样?都被我中了吧!大梁骑兵南下,长安镇都破了,梁州还能留吗?好在我那妹子也不是糊涂的,一看情?况不对,赶紧就往回来。我那富商妹夫,出去是贩卖几千块好皮子的
有钱人,又有什么用?呢?逃命的时候如何顾得上财产?如今卷了包袱来扬州,吃喝住宿一应都要我们照料了。虽带出来些金银首饰,可家业是没了!”
“何至于这样急?”萧渊出声道?:“朝廷派了齐将军领兵抵挡,总能给你妹夫送出货物?的时间”
那疤头壮汉看着萧渊,粗声粗气道?:“我看你这郎君的打扮,跟我那富商妹夫从前有几分相?像。你虽然请咱们一桌吃食,是个善心的,但真论行事,怕又是一个我妹夫。郎君你啊,只在深门大院内,哪里知道?外头的苦处?”
萧渊也不恼,笑道?:“还请哥哥教我。”
那疤头壮汉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道?:“当不得郎君这称呼。”叹了口气,又道?:“咱们的兵调过去,看着人数是不少,可是我那妹夫了,全不顶用?。原本皇甫老将军在的时候,还能周全着。但是如今皇甫老将军一死,那些当兵的本来就心里不痛快,又凭空换了个齐将军上来”
萧渊道?:“那齐将军做副将也有二三年了,怎么是凭空?”
“这就是郎君你不懂了。他做了副将,可打了什么仗?底下的兵只知道?皇甫老将军,从不知什么齐将军。他就是做了二十年三十年的副将,还是跟皇甫老将军不一样。要我啊,皇帝要那什么副将顶上来,还不如要皇甫老将军的儿子来做将军”
萧渊笑道?:“那皇甫老将军的儿子是个文?官”他摇头闭嘴,又道?:“哥哥你接着。”
那疤头壮汉又道?:“这一来底下的兵不认上头的将军。二来是,诸位数一数,咱们都多少年没打仗了?我那妹夫亲眼?看到的,那当兵的穿的甲衣都生了锈,拿的刀都抖不响了”
萧渊蹙眉,窗外的穆明珠也皱起眉头。
朝廷缺钱是多年来的问题了,没有钱,也就无法给士卒置办新?的甲胄武器。即便?是府兵制出来的兵,需要自己置办武器等物?的,他们也是因此贫穷置办不出新?的来了。
这背后牵扯的事情?,可就太多太深了。
皇帝穆桢左右平衡十数年下来,常年要面临的最大问题,其?实就是“钱从哪里来”这一点
。
那疤头壮汉显然并不了解现象背后的本质问题,只是愤怒咒骂道?:“皇帝拨下来的粮饷,都给上头的官一层一层分了个干净,底下的人连一粒米都见?不到了!你们,就这样的兵,如何能跟人家大梁的骑兵打仗?这不是要咱们的兵上去送死吗?”
也就难怪长安镇,大周士卒与?大梁骑兵相?逢,一触即溃了。
“我妹妹这还算是幸运的。到底我妹夫还有几个臭钱,能早拿到消息,看情?形不对,抛了货物?也要跑,这才保住性命。我那妹夫的姐姐,就嫁到了长安镇”疤头壮汉既悲且怒,道?:“今日才传来的消息,是他姐姐一家,一个都没活下来,还是家里的伙计拼死跑出来报信,咱们才能知道?消息。那些大梁来的禽兽,连才十二岁的姑娘都不放过,我妹夫那外甥女还有他姐姐全都是先?奸后杀,他那姐夫跳出来跟人家拼命,哪里敌得到对方雪亮的,开膛破肚死了”
一桌的人都沉默了,有人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骂道?:“这些禽兽不如的梁人!”
穆明珠也在窗外沉默着。
往往两?国交战的时候,从来不缺力主绥靖之?人。
只是这等人忘了,“亡国”二字,从来是与?“灭种”连在一起的。
敌人占了你的土地,却并不会止步于占了你的土地。
那疤头壮汉抹了一把脸,又道?:“那伙计,不只是他们一家,整个长安镇都成了一片火海。那些梁人怕咱们的人藏在里面,东西抢光之?后,便?是一把火
“他们不会留在长安镇的。”那疤头壮汉似乎有些累了,坐下来疲惫道?:“他们还会继续杀下来。”
众人既悲愤又惧怕,在不安的沉默中,有人道?:“咱们有长江之?险”
另有人低声道?:“从前还有黄河天险呢”还不是给大梁一路压了过来?
萧渊轻轻起身,把荷包中的金珠子尽数倒给那疤头壮汉,道?:“这些给你那妹子在扬州置个家。”
在座的人从未见?过真的金珠子,一时都愣住了。
萧渊从茶馆中走出来,对穆明珠道?:“都听到了?”
穆明珠心情?也有些沉重
,同他在路边慢慢走着,道?:“朝廷若是能发一笔横财就好了。”
朝廷军队所面临的窘境,固然有复杂的成因,但只要能解决了“钱”这一项,那么大部分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至于粮草等的调度,又是另一回事。
萧渊问道?:“你在扬州城怎么发的财?”这也是建业城中很多人的疑问,穆明珠最初“招兵买马”、“哄抬粮价”,必然要有雄厚的资金作为底气的。
穆明珠无奈一笑,道?:“那是个不得已的办法,可一不可再。”孟非白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不能因为人家好话,就逮着一只羊薅呐。
“这等军饷用?度的钱”穆明珠眯了眯眼?睛,道?:“靠发横财是不够的,得从制度上解决才行”
萧渊低头走路,不知在想什么。
穆明珠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殿下”直到齐云从长街拐角处忽然出现,下马上前来,“臣来迎殿下回府。”
自从金玉园死鸽子恐吓一事过后,穆明珠出行,都有黑刀卫随行。齐云绝大多数情?况下,也会亲自跟随。
这次穆明珠临时起意出来见?萧渊,并没有告知齐云。
齐云是得到消息后,匆忙赶来的。
“好。”穆明珠心思还在筹钱一事上,漫不经意应了一声,走过齐云身边时,忽然看到少年鬓发处闪亮细碎的汗珠,微微一愣,大约能猜出他赶来之?匆忙。
暮色四合,长街漫漫。
前面的萧渊还在低头想着他的事情?,后面的扈从侍女无人敢抬头。
穆明珠垂下去,在暗影中牵起少年的,柔声道?:“如今焦道?成已除,扬州城内无碍了。”
齐云一言不发,只低下头去看公主殿下牵着他的——却只能看到两?人交叠的衣袖。
淡金色的衣袖拂在黑色的箭袖上,像是黑茎上长出来的金色莲花,何其?怪异。
虽然没人看来,但这样的牵也不可长久。
穆明珠用?力握了一握少年的,便?又垂下去。
淡金色的莲花,从那黑色横伸的茎上飘走了,就像是从不曾停留过。
齐云收回来,压抑住自己想要追上去的冲动?,仍是慢慢走着,却始终不离公主殿下身后
。
是夜,穆明珠在书房中同樱红吩咐明日的安排,道?:“明日最后巡过扬州城之?后,咱们便?动?身回建业。”
樱红面露喜色,对于她和许多随行的侍女来,建业城的皇宫才是家。
“要王长寿、林然、秦无天、静玉等人一早都来见?我。”穆明珠又点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在扬州之?战中立下功绩之?人,只是其?中有些人需要跟她回建业,有些人却需要留下来守扬州。
她又交待了几件事情?,停了下来,道?:“本殿可有遗漏什么?”
樱红想了一想,道?:“奴一时想不到。扬州城里这两?处园子,可要封存起来?”
穆明珠道?:“这些交给扬州刺史李庆安排就好。”她出神?片刻,道?:“先?这样吧。”
一时樱红退下,却又入内,垂首低声道?:“殿下,齐都督求见?。”
穆明珠略有些诧异,夜色已深,自扬州城大捷之?后,她已经很少深夜召见?外人,但还是道?:“让他进来吧。”
齐云缓步入内,习惯性站在暗影的角落里。
穆明珠起身活动?着,松散筋骨,道?:“你来得正好。我还跟你商议一下,回程路上引出内鬼一事。好消息是我从孟非白那里借了一批可靠的人,他不是局中人,底下的人也干净”
齐云安静听着。
穆明珠了半响,见?他不言不语,倒是也没有奇怪,已经习惯了他在正事上的少言寡语,顿了顿,道?:“你来是因为什么事儿?”
齐云这才开口,大约是因为听她话太久,他刚开口时的嗓音有一点干涩,道?:“底下的人汇报,是萧郎君还有那两?个跟着他来的书童,今夜打点了行囊。”
如果萧渊是要跟她一同回建业,不会今夜就打点行囊。
“哦。”穆明珠应了一声,望着微微晃动?的烛火,出神?一瞬,并不是很意外于萧渊的举动?,但心里生出一股极淡而又莫名的不舍。
就好像有人陪伴的一条长路,要走到分岔口了。
齐云望着她,轻声道?:“殿下要做什么吗?”
“对萧渊吗?”穆明珠摇头失笑,道?:“不必。”她转向齐云,却见?他站在暗影中看不
太清楚,便?招道?:“你过来些,怎么总站在灯影里?本殿都看不清你了。”
齐云依言上前一步,却是低声道?:“臣在灯下,殿下便?看得见?臣吗?”
穆明珠笑道?:“这算什么问题?”转而又谈到正事上去,道?:“黑刀卫中的那三个可能有内鬼嫌疑的人,你可有进一步的猜想?”
揪出这个与?建业城中有勾连的内鬼,乃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齐云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自己也不知究竟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有。”齐云闭了闭眼?睛,压抑下汹涌的情?绪,也答起正事来,“只是都不能最终推定?。”
而只要他一动?这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若是还有暗线在旁,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好。”穆明珠并不气馁,道?:“一切就看渡江那一日。”
齐云望着她,轻声道?:“此事危险”
穆明珠伸出来,笑道?:“所以你愿意跟我赌一把吗?”
齐云胸膛起伏,到底也伸出来,握上了那只等着他的柔荑,以行动?代替了所有的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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