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第 10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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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驸马如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一百零八章

    母皇要给她解除与齐云的婚约?

    在听清皇帝充满温情?的提议后,穆明珠一颗心?再次高悬起来?。

    此前母皇把这桩婚事当成胡萝卜,诱使齐云这头矫健好用的骡马走上母皇所?希望的道路,是?很聪明的举动。

    因为穆明珠乃是?公主之尊,在穆明珠强烈抗拒的情?况下,只有皇权的威压,才能令她不得不与齐云结合。除非改朝换代,齐云自立为王或做了新朝重臣,只要大周还在皇帝穆桢的掌控下,只要穆明珠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殿下,齐云要实现心?愿的唯一途径,便是?走皇帝给他指明的路,换得皇帝御赐的婚约。

    但在这次大梁犯边之后,齐云主动上奏,愿往前线去效力?。他不再是?从前十二三岁,情?意?初动的少年。他做过了黑刀卫的都督,也尝过了权力?的滋味。在皇帝的视角看来?,昔日懵懂的少年已经知道了主动揽权,要掌控齐云这孤臣,一桩婚约大约已经不是?那么必要,反倒是?皇帝能给出的权力?才是?关键。

    在这种情?况下,是?否还存续这段婚约,对于皇帝掌控齐云来?,已经意?义不大。

    因此皇帝穆桢有余裕以解除这桩婚事来?试探穆明珠。

    在入扬州这一个月之前,穆明珠憎恶这桩婚约,乃是?人尽皆知之事。

    此时皇帝穆桢主动提出要给她解除这桩婚约,固然?可以是?见女儿?重伤归来?、触动慈母心?肠,但另有一种叫穆明珠毛骨悚然?的可能——那就是?母皇对她与齐云的关系起了疑心?。

    凡做过的事必留下痕迹。

    若母皇全力?彻查她与齐云之间?的来?往,那么非但她,就连齐云都要万劫不复。

    她唯一能倚仗的,乃是?母皇在内对她求稳,在外要用齐云为将。

    只要这疑心?不是?到了近乎确凿的地?步,想来?母皇不至大动干戈。

    穆明珠眼下最危急的事情?,便是?切实打消母皇对她与齐云的疑心?。

    万般思量,不过两息痛哭之间?。

    穆明珠好似哭的懵了,一时没反应

    过来?,愣了愣,才抬起蓄满泪水的双眼,有些迟疑地?看向皇帝穆桢,哭过后的嗓子低哑道:“当真?”

    宛如被天降惊喜砸晕了的孩子。

    皇帝穆桢的还轻抚着她的脊背,含笑道:“君无戏言,自然?当真。”她又柔声道:“齐云也算是?朕看着长大的。朕原本想着你们都是?好孩子,凑做一对,也算是?天作之合。虽然?你从前不喜,只是?朕总想着是?孩子脾气,过几年长大了便好了。可是?经此一难,朕也有所?反思。自古婚姻大事,虽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关起门?来?过日子,终究还是?两情?相悦最圆满。”她起这些话?来?的时候,宛如真正的慈母,一心?在为穆明珠打算,“若你果?真不喜齐云,朕也不忍心?要你下嫁于他”

    穆明珠仔细望着皇帝,神?色间?既有不敢表露的惊喜,又有不敢相信的忐忑,她又低下头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缓缓道:“女臣这次死里逃生,据是?齐都督所?救。不过女臣醒来?没有见过他,大约是?女臣从前对齐都督态度恶劣,他也不愿现身惹得女臣不快。齐都督乃是?母皇得力?的臣子,想来?方方面面都是?好的。母皇指婚,也是?疼爱女臣”

    皇帝穆桢静静看着她,等着她继续下去。

    穆明珠低着头又道:“其实女臣跟齐都督来?往极少,幼时也谈不上讨厌他。只是?因为这桩婚约,女臣不愿与他成亲,这才越来?越憎恶于他。女臣养伤这些时日也想了许多。从前女臣仗着是?公主之尊,对齐都督口?无遮拦、行事乖戾,也有许多对不住他的地?方。现下他又救了女臣性命,女臣更是?无以报答。如今母皇慈爱,愿意?给女臣解除了这婚约。只是?女臣也长大了,不能再像时候那般任性,纵然?是?解除婚约,也该给母皇的臣子留几分体面。若母皇准许,便请召见齐都督入宫,女臣当面谢过齐都督救命之恩,再为从前那些任性之举赔个不是?,待到齐都督心?中过得去了,便体体面面把这桩婚约解除了。”她娓娓道来?,把一个非常希望解除婚约,但因为要为母皇、为

    大局着想,而强行压抑走流程,有意?表现自己孝心?的女臣形象拿捏得妙到巅毫。

    一席话?完,穆明珠轻轻抬头,透过朦胧的泪水,有些试探地?看向皇帝穆桢。

    皇帝穆桢抚着她脊背的微微一顿,身体后撤,稍微坐开了些,道:“想法挺好。只是?不巧,齐云不在建业。”

    穆明珠便道:“那齐都督是?还留在扬州?扬州来?建业,也不过一日光景。”她闭门?韶华宫中十二日,唯一见过的外人便是?每日为她看诊的薛医官,她不该知道外面朝堂上的动向。

    皇帝穆桢看着她,笑道:“看来?这阵子真是?养伤了。”便告诉她,“齐云已经北上领兵,驻军上庸郡,防范梁国骑兵再度南下了。”

    穆明珠一愣,牢记自己此刻的人设,心?望着皇帝,低声犹疑道:“齐都督如今远在边关,为国御敌,女臣却在后面与他解除婚约,是?不是?于国事不太好?”

    皇帝穆桢思量着,淡声道:“是?于军心?不利。”

    穆明珠便尽最后一丝努力?,争取道:“但若不是?女臣要解除婚约,而是?齐都督主动解除婚约呢?将士们便不容易受影响了吧”好似她还是?很希望解除婚约的,只不过因为担心?影响母皇的国事,因此换一种方式、曲线救国罢了。

    皇帝穆桢凝视着她,道:“公主有何妙计?”

    穆明珠也抬眸望向皇帝,道:“齐都督对女臣并无情?意?,他一向忠心?干练,若母皇能下诏询问婚约一事,齐都督必能体察上意?,主动”她轻声道:“推了这桩婚约。”按照皇帝穆桢的法,在穆明珠的视角里,她是?不知齐云情?意?的,两人自有婚约以来?见面便是?争吵,如果?不是?因为皇帝赐婚,不但她不愿意?接受这桩婚事,齐云也是?不愿意?的。所?以她会认为,此时只要皇帝稍加暗示,齐云便会主动请退婚约。

    穆明珠不但是?坚持要解除婚约,而且是?哪怕自己被退婚、名声扫地?,也一定要与齐云分开。

    皇帝穆桢轻声道:“果?真如此,到时候公主面上可不好看”

    穆明珠已经止住哭泣,昂然?道:“不过些许

    流言蜚语,又岂能伤女臣分毫?”

    皇帝穆桢微微一笑,倒是?喜她这份豁达勇敢,见她如此坚定要与齐云解除婚约,多半是?还惦记着右相萧负雪,又有些难以决断。

    皇帝穆桢想了一想,叹了一声,似有些疲累,后仰靠在枕头上,道:“罢了。从前你那几个哥哥的婚事,朕都不曾如此费心?过,只留意?了这一次,还闹得你们都不快活。朕不再年轻了,也不懂你们的心?思,索性就交给你们自己去解决。你私下里跟齐云好了,寻摸出个退婚的章程来?,到时候告诉朕便是?。”这也是?常理,皇帝日常处理政务,很少需要自己一件件去想解决方案,多半是?在李思清等人拟定的方案中做选择——当然?选择往往是?最难的,朱笔落下去,就意?味着万千人的生活。

    皇帝穆桢这样,其实便是?把退婚一事交给穆明珠去自行处理了,给了穆明珠很大的自主权。

    穆明珠自然?是?“大喜过望”,忙虚弱起身,要叩谢母皇恩典。

    皇帝穆桢虚扶她起身,嗔怪道:“咱们母女话?,怎么动辄谢恩请罪的?”便细细问她这阵子吃了什么药,在韶华宫中几时起、几时睡,又看了什么书。

    鉴于皇帝案边堆着的那两摞还未批阅的奏章,皇帝穆桢能抽出时间?来?,与穆明珠“闲话?家常”,不可谓不爱重。

    穆明珠前世今生加在一块,都不曾与母皇过这么多“家常话?”。

    她犹记得这具身体五岁时,她第一次见到母皇,是?在一个大型的庆典上。

    她作为皇帝唯一的女儿?,又是?大病初愈,可是?也没能得皇帝一句话?垂问,只是?给宫人领着,跟在两个哥哥身后,隔着长长的大殿,行礼时遥遥望了母皇一眼,便又给宫人领下去了。

    不管是?五岁的她,还是?现下十四岁的她,都是?皇帝穆桢的女儿?,这一点并没有改变。

    但是?母皇对她的态度却变了,变得更加“重视”她了。

    这不是?因为母皇一夜之间?发现自己还有个女儿?,而是?因为她在扬州闹出来?的这场风波,终于赢得了母皇的“尊重”。

    穆明珠心?里清楚,母皇留她话?不

    只是?为了表示怀柔的态度,更是?因为扬州城内外许多事情?还未透。

    但既然?母皇已经过不论?朝政、只谈家事,这话?题自然?不能由母皇提起来?。

    穆明珠便在皇帝穆桢啜饮蔗浆润喉的谈话?间?歇,惭愧低声道:“女臣恨不能常伴母皇身侧谈天,只是?心?中还有一桩密事。”

    “哦?”皇帝穆桢抬眸看来?。

    穆明珠低声恳切道:“这桩秘密干系甚大,女臣不敢隐瞒母皇。”

    皇帝穆桢若有所?思,站起身来?,淡声道:“你养伤日久,也该走动走动——桂魄湖上秋景不错,随朕去一观如何?”

    桂魄湖乃是?皇宫内的一处人工湖泊,周围遍植桂花,一到秋日,金桂满岸,清香怡人。

    湖上水榭四面通透,两人若是?在水榭中赏景话?,再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

    穆明珠便跟在皇帝穆桢身后,乘辇车往桂魄湖而去,路上理顺着思路,回忆着方才的应对,不曾有什么疏漏,至于桂魄湖边乃止,下辇赶到皇帝穆桢身边,错后半步,跟随而行。

    于是?皇帝与穆明珠一前一后,登上了桂魄湖中水榭,命众宫人都等候在岸边。

    水榭中有早已备好的茶点与已经点燃的香线。

    “吧。”皇帝穆桢负立在水榭之中,远眺着桂魄湖上莲花凋敝的秋景,不喜其衰败之色,不禁蹙了蹙眉头——因这一向削减宫中用度,表率俭省,这等每日修饰湖中花木的开支便不足了。

    穆明珠望着皇帝的背影,清楚这已不再是?同她脉脉温情?谈家常的慈母,稳住心?神?,低声道:“女臣在扬州城中查出豪族焦家事涉废太子谋反大案,相关罪证与人证也都已经移交给朝廷。但这焦家亦不过是?一名卒子,其背后竟然?更有庞大势力?。”

    皇帝穆桢仍是?望着湖上秋景,眉毛都不曾动一下。

    自古以来?,这等蓄意?谋反之事,从来?不是?几个人的一时兴起,背后定然?是?有一股势力?的。

    穆明珠又道:“女臣原本上奏的内容,只敢了有证据的部分。还有更惊骇的幕后主使,女臣虽探知了内情?,却已无证据,不敢写于纸上呈送母皇,只敢私下

    奏于母皇知晓——那扬州焦家的背后,竟是?陈郡谢氏。”

    皇帝穆桢终于动容。

    这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而让皇帝穆桢更加惊骇的,却是?穆明珠接下去的话?。

    “陈郡谢氏,与故章怀太子之孙、现今的歧王周睿来?往甚密。”穆明珠沉声道,每个字都吐的清晰缓慢。

    “来?往甚密?”皇帝穆桢玩味着这四个字。

    穆明珠惶恐道:“女臣既无物证,又无人证,却指控谢氏与歧王此等大事,不敢不慎言。女臣今日密报于母皇之语,若是?给人传扬出去,谢氏与歧王催逼而来?,女臣不得要以死谢罪。然?而事关国本,纵然?只是?一点可疑之处,女臣也不敢不告于母皇。”

    前世的确是?谢钧推出歧王周睿,篡夺了皇位。

    但穆明珠中并没有证据。

    周睿乃是?章怀太子的嫡孙。当初昭烈皇帝生了两个儿?子,长子便是?章怀太子,次子才是?穆明珠的父亲世宗。只是?因为章怀太子英年早逝,独子又还在襁褓之中,而昭烈皇帝骤然?病故、梁国强敌压境,大周急需一个能主事的成年皇帝,重臣一致扶起了世宗。而后来?章怀太子的独子也英年早逝,留下一个遗腹子便是?周睿,周睿乃是?故章怀太子的嫡孙。在此期间?,大周朝中也一直有是?否还政于章怀太子一脉的讨论?。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世宗几十年的皇帝做下来?,等到周睿加冠的时候,朝中拥护世宗的臣子与势力?已经压倒了衰微的故章怀太子一派。周睿也知形势比人强,强行出头只会死得很快,因此一向乖顺,俯首称臣。世宗性情?仁厚,念着长兄的恩义,待到膝下皇子到了封王就国的年纪,便把周睿也封了歧王,给了他豫州汝阳郡的好地?方,乃是?富庶之地?,当然?也有政治上的考量,汝阳临近与梁国的边境,也是?防御外敌的第一道防线。正所?谓兄弟阋墙而外御其辱,世宗对歧王周睿还是?有所?期待的。

    而周睿的封国汝阳郡,与谢氏的陈郡,同在豫州。

    原本昭烈皇帝时,是?效仿秦时,皇权一统的。但世宗时,既要仰仗世家之力?,又要制衡世家的力?量,寒

    门?的力?量不够强大,只能退回去再次依靠宗族的力?量,便给膝下诸子封王、放出建业于四方镇守。

    这在当下是?有效的,然?而近二十年后,到了皇帝穆桢掌权的现下,这些在外为王的皇子们,与封国当地?的世家士族,来?往密切、互为依靠,人脉资源共享,甚至约为姻亲,又成了帝国身体里新的毒瘤。

    世宗与穆桢之外的其它后妃,共育有八子三女,三女俱都外嫁不提;而这八子,除去年少病死、穆桢登基时夺权落败而死的,现如今还有五位皇子健在,都于建业城外封王就国。在这五子之外,便是?皇帝穆桢膝下还活着的一子一女,一子乃是?时年十八岁的周眈,一女便是?穆明珠。而不由穆桢所?出的这五位王爷,其中年纪最大的,比皇帝穆桢只三岁,膝下已有孙儿?,在封国的势力?更是?牢固,与当地?士族的关系也是?可以想见的密切。

    此时穆明珠蓦地?里出陈郡谢氏与歧王周睿过从甚密之事,并不算是?很出乎皇帝穆桢的预料,只不过当这种关系与谋逆一案联系起来?的时候,不由得皇帝不心?惊。

    皇帝穆桢定下神?来?,转身看向穆明珠,沉声道:“今日水榭之言,出你口?,入朕耳,天地?之外,再无人知晓。你只管。”

    穆明珠这才放开来?,道:“当初在扬州城中,女臣的部将攻破焦府,生擒住了焦家之首焦道成。谁知却又冷箭射来?,要杀焦道成。焦道成临死之际,曾对女臣部将低语,背后主使乃是?谢钧与周睿”其实当日扬州城内,焦道成只出了谢钧,甚至谢钧与周睿的关系究竟如何,焦道成恐怕还没有穆明珠清楚。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穆明珠要把这个信息传达给皇帝穆桢。

    她在扬州城中历尽艰险,又在皇帝面前一场痛哭,为的不只是?自己中的权力?。

    她要取信于皇帝穆桢,乃是?为了与皇权的力?量联合在一处,因为她清楚在众多的敌人之中,在当下这个时间?,她应当联合的是?谁,应当警惕的是?谁,应当击溃的又是?谁。

    母皇固然?要控制她的权力?,但与母皇比起来?,谢钧、

    周睿之流是?更大的敌人。

    她要做的,乃是?警醒母皇,与其一同击溃谢钧、周睿一系的阴谋,确保大周的皇位留在穆氏中。

    至于从母皇中夺权,那是?在此之后,母女二人之间?的争斗了。

    但是?眼下,她们要面对共同的敌人。

    一个共同的敌人,也许比她从前近十年所?有的举动,都更能拉近母女之间?的关系。

    “女臣初听闻之时,也觉不敢相信。”穆明珠语气真切,但的内容九句真、一句假,“但是?一旦听到了这个法,便觉处处都是?证据。女臣在扬州城中拿下乱党焦家,事发半夜,可是?不等天明,鄂州与南徐州两处的兵马都已赶到。若以路程而论?,等到扬州动兵之后,士卒送信出去,两州率领兵马赶到,怎么都要到第二日正午。可是?鄂州与南徐州两处兵马,在扬州动兵不过半日之内便赶到围城,只能是?他们在事发之前就已经得了消息。若焦家能有这样大的势力?,一封书信调动两州兵马,女臣是?不敢信的。而因为焦道成死前的话?,女臣不由得去想鄂州与南徐州两位都督与谢氏、周睿的关系,原来?鄂州陈都督、南徐州高都督两人,当年都是?谢钧祖父举荐出仕的,世代都承了谢家的恩情?。而当时谢钧就在扬州城外的山庄上,以其聪慧智谋,看女臣行事,不难料到扬州城内会动兵。女臣推想,谢钧既然?与焦家有勾连,那扬州、鄂州与南徐州连起来?一整片都听令于谢氏。而女臣前往扬州,解粮荒、兴劳役、买力?夫,却是?在其中插了一根尖刺。谢钧必然?不愿意?见到扬州听令于朝廷——他们原本已经拿掉了扬州刺史?李庆,只要再安插上他们自己的人,这三洲联合起来?,朝廷便再难撼动。”

    皇帝穆桢已经全然?走入了穆明珠描述的推测中,以她多年来?的镇定功夫,在脑海中的舆图上一想,竟也觉胸口?逼迫、好似不能呼吸。

    穆明珠又道:“女臣当日一想,也是?惊骇不定,又回想从前的事情?——母皇可还记得您圣寿时献舞的舞姬回雪?便是?献舞了晨风曲,得母皇恩典留在宫中的那女子。”

    “朕记

    得。”

    穆明珠以一种微妙的语气道:“这回雪原本是?谢府的舞姬,却给谢钧送给了宝华大长公主。”她隐下了谢琼痴恋回雪一事,“据谢府有两名貌美的歌姬与舞姬,一为流风,一为回雪,都是?自豆蔻年华便跟在谢钧身边,由谢钧亲自调|教出来?的顶尖之人。这样的舞姬,谢钧来?到建业城没多久,便毫不可惜地?送给了宝华大长公主。从前女臣也只是?觉得谢钧大方,见了那回雪舞技不凡,想着这样绝顶的表演该请母皇看一看才是?,因此安排了她为母皇起舞祝寿。当时不曾多想,可是?女臣现下回想,谢钧赠心?爱的舞姬给姑母一事,未必只是?表面这么单纯。”

    宝华大长公主作为昭烈皇帝唯一的女儿?,握北府军三分之一的虎符。

    皇帝穆桢当年能成功登基为帝,与她以情?感笼络住了宝华大长公主,又得到了北府军老将军皇甫高的支持,有很大的关系。

    皇帝穆桢既然?当初是?这条路走上来?的,自然?对其中的每一处微关节都更敏感,闻言双眸微微眯起,流露出一闪即逝的杀。

    穆明珠见状,便知这趟密奏多半是?成了,状态愈发松弛,也就显得愈发真实,“那焦道成中了自己人的冷箭,临死前看清了谢钧等人的险恶,留了这么一句遗言下来?。可是?女臣既无人证、也无物证,事关谢钧与歧王,女臣远在扬州城中,恐怕书信奏报给敌人截获,如何敢上报于母皇?当时鄂州与南徐州两处兵马,兵临城下,女臣恐怕他们是?受人之托,要行杀人灭口?的毒计,因此不敢开城门?离开。母皇不知根底,担心?女臣在城中安危,屡次召见,然?而女臣当时心?中惊惧,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味推诿。好在苍天有眼,祝女臣得以活下来?,擒杀逆贼,归来?再见母皇。设若女臣落入敌,无人将谢钧与周睿等人的奸计告知母皇,母皇独行奸人之中,一旦受了蒙蔽,后果?不堪设想。女臣一念至此,便是?死了,做了鬼,也要托梦给母皇,恳请母皇保重”她到这里,感情?充沛,再度垂下泪来?,膝行至于皇帝跟前,哽咽道:“女臣这一趟归来

    ?,还能再见母皇,将奸人毒计告知母皇,纵然?是?死,也死而无憾了”

    皇帝穆桢长长吸气,俯身扶她起身,叹息道:“好孩子,你受了委屈。”

    穆明珠顺势起身,跟随在皇帝身后,于水榭石凳上坐下来?,擦泪道:“女臣不委屈,只要母皇无碍”

    皇帝穆桢眉心?深皱,轻声道:“你不要害怕,这事儿?来?无稽,细思却有理。”她淡声道:“去岁谢钧愿意?离开陈郡,来?建业做点事情?,原本是?好事。太|祖年间?的旧事,引得谢氏自绝于朝廷,两三代下来?,谢氏以世家之首、愿意?在朕座下为臣,本是?好事。”她两次感叹“谢氏出山原本是?好事”,足见谢氏在士族、在天下的影响力?,“人往俗世中来?,自然?有所?图谋。有的人图一展宏图之志,有的人图高官厚禄。至于谢氏朕原本也有几则猜想,一是?谢氏不在朝中三十载,若是?再不出来?,再有十数年过后,谢氏在士族中的恩情?便要绝了代,届时什么士族之首,没有权力?也是?虚的——算着年岁,谢氏也该出来?了。二来?谢钧少有奇才,从前是?族中长辈还在不好出来?,待到长辈一去,他自己是?耐不住的。凡在朝堂上做事的,皆有所?图谋。”她似是?自己感叹,又似是?在教导穆明珠,又道:“你以后做事多了便懂了,有图谋的未必是?坏的——人有所?图谋,才好把控。”

    穆明珠睫毛轻轻一动。

    皇帝穆桢沉声道:“只是?朕不曾想到,他们的图谋这样大。”

    正如驾驶巨船的船长,会预料到海上的风浪,会预料到前方可能出现的礁石,却不可能预料船底吸附着山一样大的海兽、随时可能掀翻整座巨船。

    “至于歧王周睿”皇帝穆桢淡声道:“他自三个月前,便打着为朕贺寿的幌子入了建业。不过他一向乖觉,这样的事情?年年都有,因他身份特?殊,总是?谨慎微,倒是?无人起疑。”

    在外封王就国的皇子,若非逼不得已,是?谁都不愿意?入皇城的——历史?上来?看,通常都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歧王周睿主动来?建业,而且年年

    来?,因他是?章怀太子一脉的后人,出身便惹皇帝疑忌,做事自然?要谨慎,甚至是?过分心?——众人也就都习惯了。

    皇帝穆桢低声道:“谢钧、周睿”她抬眸看向穆明珠,一瞬目光如利箭,“那听到焦道成遗言的部将呢?可还有旁人听到?”

    穆明珠并不慌乱,道:“那部将就是?原本打马球的月杖校尉,名唤林然?。女臣在扬州城内实在无人可用,不得已祭出了这些人来?。如今那林然?已经跟着萧渊北上了,不曾随行回来?。”她条理分明解释道:“女臣当时想着,他这么,女臣也只能这么听。因为在场只他听到了,女臣也没有任何证据,便是?叫他回了建业来?,他也是?拿不出半点证据。倒不如叫他带着众人北上,一是?保护萧渊安全,二来?也是?好儿?郎为国出力?。况且他一个打马球的,也犯不着编出这么一段故事来?——如果?这不是?事实,女臣纵然?是?编一万条焦道成的遗言,都不会出现谢钧与周睿这两个名字。”

    皇帝穆桢淡声道:“那林然?,原本是?废太子府上的侍从吧?”

    穆明珠心?中一惊,这林然?的确是?萧渊从废太子府上救出来?的,只是?她没料到连一个月杖校尉的来?处母皇都知道记得。

    她定定神?,低声道:“女臣见他是?在马球场上,从前的事情?倒是?不曾问。”

    皇帝穆桢淡声道:“下紧要的人,怎能不查明来?处?”她像是?完全没有疑心?穆明珠,而是?在教导她,又道:“这人既然?是?出自废太子府上,未必便没有为旧主报仇的想法。他也满可以信口?胡诌,搅乱朝局,值此梁国犯边之时,置大周于危险之境地?。”她方才还在分析谢钧与周睿联行事、为幕后主使的可能性,此时话?锋一转,却又定性成了林然?为旧主报仇的信口?胡诌。

    穆明珠忙作顿悟之态,道:“女臣不知那部将来?历,竟是?不曾想到”

    皇帝穆桢目光沉沉,口?中却是?平和道:“这等人构陷,不可不细察分辩。若为一人胡言,寒了重臣皇亲之心?,乱了朝局,便是?将此人诛杀千遍

    ,又有何益?”

    穆明珠忙道:“母皇教导得是?。”

    这事就算是?真的,无凭无据,强敌压境,母皇此时也不能定成真的。

    她也没有盼望着母皇能即刻攻击谢钧、周睿,她只是?要在母皇心?中埋下对谢钧等人的疑心?,引母皇警醒罢了。

    皇帝穆桢见她聪颖,面色稍缓,舒了口?气,“无妨。你向来?聪慧,一直将此事藏在心?中,私下把这些告诉朕——做得很对。只当是?咱们母女私话?,不给外人知晓便是?。”她到这里,其实已经准备结束这个话?题,随口?问道:“此事你不曾告诉旁人吧?”

    穆明珠微微一愣,面露难色。

    她其实告诉了一个人,那就是?萧负雪。

    在她获救之后,渡江归来?的战船上,紧闭门?窗的房间?里,她已经悄声告诉了萧负雪这则半真半假的消息。

    她当初告诉萧负雪的原因也很简单,她要让萧负雪知道两人是?站在一起的——她跟重生而来?的他一样,也清楚敌人是?谢钧。她要萧负雪相信,她并不是?重生,只是?单纯的从部将那里得到了一句话?的消息而已。

    而此时皇帝穆桢问起,穆明珠本可以隐瞒这一点。

    但是?在电光火石之间?,穆明珠想起了方才在皇帝寝殿之中,母皇以解除与齐云的婚事来?试探她态度一事。

    她从前喜欢萧负雪,是?母皇一直清楚的事实。

    如果?让母皇知晓她还是?一如既往信任、喜欢萧负雪,那么母皇对于她和齐云之间?的疑心?会不会更少一些?而在右相萧负雪与未来?的北府军大将军齐云之间?,母皇更不愿看到她亲近哪一位呢?

    这是?她要给皇帝穆桢的艰难抉择。

    在她眼下十四岁的年纪,一个为了感情?而忽视背后政治风险的女儿?,还是?能得到宽宥谅解的。

    皇帝穆桢见穆明珠踌躇,罕见地?变了脸色,沉声道:“你还告诉了谁?”

    穆明珠垂下眼睛,似是?羞惭不敢看,低声道:“女臣归来?途中,用了薛医官的药后,曾清醒了一瞬。当时女臣惶恐,怕不能再醒来?告知母皇,因此便告知了当时陪在女臣身侧的右相大人”

    皇帝

    穆桢微微一愣,稍微松了口?气,萧负雪不是?莽撞之人,这秘密在他那里是?安全的——只是?未免太安全了,归来?十二日不曾上报于她这个皇帝。

    穆明珠又轻声道:“此事干系重大,女臣当时又是?重伤昏迷中偶尔醒来?的一言半语,右相大人大约不敢贸然?上报于陛下。女臣猜想,以右相大人的个性,大约是?想等女臣醒来?之后,先问过女臣,确定事实之后,再上报于陛下,并非有些相瞒”

    在穆明珠这些话?的时候,皇帝穆桢就坐在对面的石凳上,静静望着这个女儿?,神?色间?略有些惆怅。

    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垂首而坐,一向清朗的声音,此时越越低微,半是?因为羞涩半是?因为关切,只怕她偶然?一语给心?上人带去不好的影响。

    正是?好年华呵。

    皇帝穆桢望着低声细语的女儿?,有一瞬间?思绪飘远了,她在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那时候她已经入宫做了侍女,给世宗看中之后,固然?是?想要争先出头往上爬的,但内心?深处还是?有属于少女的柔情?,也曾相信过帝王的情?意?吧?只是?那些岁月已经太遥远了,被后来?坎坷的后宫争斗与复杂的朝政所?掩埋,她极为偶尔的、还能记起旧时故事,却再寻不回旧时心?情?。

    穆明珠为给萧负雪开脱,轻言慢语了一通,却始终不闻母皇回应,原本的假忐忑变成了真忐忑,不由偷眼看去,却正撞上皇帝穆桢投落在她面上的目光。

    那是?她哪怕再世为人,也难以体会的复杂目光。

    皇帝穆桢望着她,忽然?自失一笑,抬眸望向岸边金灿灿的桂花,她虽然?已经是?半百的人,眼角眉心?都有了皱纹,一双眼睛却仍是?灵活美丽。

    她叹息道:“明珠,你这样年少”

    穆明珠攥紧了双,等着接下来?的话?语。

    “你这样年少,”皇帝穆桢轻声道:“不该把心?思花在男人身上。”

    穆明珠愣住。

    皇帝穆桢嗓音中有几许沧桑,她大约也知道现在年仅十四岁的女儿?是?听不懂的,也许只是?此情?此景,她忍不住要道一句大半生来?的感悟,

    “情?爱,太占地?方了。”

    穆明珠与母皇周旋半日,虽然?几次表示受教,但是?她非常清楚只有此时简短一语,母皇才是?真正在教导她。

    这才是?真正的至理。

    皇帝穆桢从那远处金海般的桂花树上收回目光,看向近在咫尺的女儿?——少女有着与她肖似的眉眼,“你这样聪慧又这样年少,更不该把才华与时光浪费在情?爱上。”

    穆明珠愣愣望着她。

    皇帝穆桢笑道:“怎么这样看朕?”

    穆明珠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了自己这一刻举动太过僭越,仍是?直直望着皇帝,轻声道:“女臣只是?觉得好似从未与母皇这般亲近过。”

    她的是?大实话?,从前近十年的光景加起来?,皇帝穆桢也不曾跟她过这一日这样多的话?。

    可是?穆明珠所?,却又不只是?谈话?的多寡,更是?在其中的意?义。

    皇帝穆桢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向着穆明珠伸出去,温柔道:“什么傻话??湖上风冷,你重伤初愈,不要再冻病了。”

    穆明珠望着伸到她面前来?的那只,微微一愣——她经常对有心?收用的人做这个举动,如今才知原来?是?从母皇这里来?的。

    她轻轻伸出去,试探着握住了母皇的指。

    皇帝穆桢轻轻一笑,牵着她出了水榭,往桂魄湖岸边而去,口?中笑道:“回去仔细想想,要齐云退婚的信要怎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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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关于歧王周睿,我给他降了一辈,后续再改前文。因为他原来的年纪有点太大了,哪怕对于牛乃棠来是犯了个错误,我也有点不忍心给姑娘配这么老的错误,所以给他降了一辈,瞬间减龄,从政治上来也更合理一点(因为是第三代了,皇帝防备便没有那么严重)

    pps:现在球传到了齐云脚下,他会不会答应退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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