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十年2
开学后第一次组会,欢尔见到自己的外导 David。年龄与丁和平相仿,挺一圆圆肚腩,样貌和善。因来之前读过他诸多文献,本身又有学术大牛滤镜,欢尔对未来十八个月的异地生活期待值拉满。然而组会从开始至结束一共持续一刻钟,这期间大家各自汇报 David 给出指导意见,只在最后两分钟他才正式介绍陈欢尔的到来。
“我不会经常过来,有事随时邮件。”David 在会后向她介绍另一人,“我不在的时候 Mark 会作为副导帮助你,他的研究方向与你一致,任何情况都可与他讨论。”
被称作 Mark 的人三十上下,刚刚会上他的两倍语速让欢尔印象深刻。
“谢谢。”欢尔对两人笑笑。
“希望你在这里一切顺利,”David 拍拍她肩膀,也笑了笑,“首先要适应坏天气。”
阴雨连绵数日,伦敦久未放晴。
Mark 这时叫住正经过的另一金发女生,“Natasha,你能带新人熟悉一下吗?”
“OK,”Natasha 对欢尔声“嗨”,随之又道,“跟我来吧。”
两人向前走出一段距离,欢尔忽然想起明天需要请假去警察局办理居留卡,于是对身旁女生句“稍等”快步追回去。还未近身,她听到 Mark 的抱怨,“怎么又是女生,累了只会哭事情又多,什么都做不好。”
欢尔止住脚步。
“你不能这样。”David 的声音,“做不好可以提出来,绝不可以在开始之前就作评价。”
“好,知道了。”
他们身后的欢尔没有言语,转身离开。
等在原处的 Natasha 见她回来神情严肃,心问一句,“怎么了。”
欢尔摇头,随之问道,“David 经常不在?”
“对啊,老板很忙的。”Natasha 知无不言,“组会绝不会超过一刻钟,每周也就这时可以见到他。”
“那 Mark……”
“Mark 带你?”
“是。”
“他这个人……”Natasha 稍作犹豫,“不算好相处。不过我做核酸递送课题很少和他一起工作,了解也不多。你做什么方向?”
“肿瘤靶向制剂。”
“那的确是 Mark 的领域。”Natasha 点点头,颇为乐观地道,“总而言之做好自己分内事就好啦,不要担心其他。”
欢尔道谢,只是面前这位俄国姑娘的话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风平浪静过了两个月,这日欢尔与另外一名印度男生一同被 Mark 留下,他们都做靶向制剂给药系统,碰面并不奇怪。然而在这场谈话中,Mark 先问印度男生的研究进展,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聊就是两时。欢尔与对方方向类似课题却不尽相同,断不妥离开又有失礼貌,只得颇为尴尬地站在一侧旁听。待印度男生离开,Mark 开始总结她最近的研究进度。他本就语速快又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欢尔两次用“pardon”示意自己没有听清后,Mark“啪”地合起笔记本,“我认为,这是在耽误我们两个人的时间。”
声音和动作都很大,欢尔一惊。
“这句也没有听清?”Mark 板起脸,“我你在耽误我的时间。”
欢尔先是致歉,随之道,“你讲慢一点,我只是想知道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你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什么你都不明白!”
“Mark,”欢尔不由有些恼火,却还是沉下气与对方明,“请你理解我并非英语母语,可我的课题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Mark 斜眼看她,在那里面欢尔读到一种轻蔑。
她紧紧抓住裤线,有些委屈又有些不服。
“我邮件给你。”Mark 重新翻开笔记本屏幕,手下飞快字,“陈,你有必要重新进修英文。我会另外写一封邮件,希望你认真对待。”
他没有再看她,欢尔声“谢谢”离开办公室。
半时后,欢尔收到两封邮件。第一封是针对她课题给出的指导建议,寥寥数语不足百字;而第二封则带有两个附件——压缩包是本科生交上来的期中作业,解压后是二十份 Word 文件;PPT 是只有格式没有内容的空白文档。Mark 在邮件正文里交待任务——作业需要一一批改给出导师意见,PPT 用以出一份完整教学课件,主题是本科二年级学生即将进行的无机化学实验步骤与难点分析。
欢尔是访问学者,任务列表里根本没有带本科生这一项,也就是,Mark 要将自己的日常工作转移给她。
在半时前那场谈话中,他已然铺垫好冠冕堂皇的理由——你英文存在短板,这是一种锻炼。
Natasha 发来消息,“陈,你那里有柠檬顺便带过来哦。”
欢尔这才记起今天是这位俄罗斯姑娘的生日,她一周前就被邀请去参加生日 Party。
欢尔合起电脑,见冰箱里还有一袋柠檬,拿上回复信息,“好,我来了。”
Natasha 的公寓离欢尔住处不远,待她赶到已有四五名同事在,房间里放着颇具气氛的电子音乐。寿星接过柠檬大呼“太棒”,而后指着桌台上一排酒瓶,“谢谢你们的礼物。”
那里有啤酒有香槟还有伏特加,一周前大家集资由组里一英国男生统一采购,看样子对方深谙俄国式庆祝方式。
欢尔道句“生日快乐”,而后凑近 Natasha,“你有帮 Mark 处理过本科生作业吗?”
Natasha 性格开朗不拘节,加之留校时间久深谙人际门道,欢尔与她还算聊得来。
俄罗斯女生皱眉问一句,“他让你做?”
欢尔点头。
“Mark 又搞这一套。他就是这样,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经常丢给别人。可是陈,你没有义务帮他干活啊。”Natasha 声音放低,“不过你拒绝他的时候要心,Mark 可是会记仇的。”
欢尔不话。
“总有些……不那么讨喜的人。”Natasha 撇撇嘴,“多注意吧。”
有人过来吵着要酒,Natasha 作为主人自然要照顾周到。欢尔见状躲去阳台一角。
心里堵得难受,毫无还手之力的那种难受。
她给景栖迟去电话,顾不得考虑国内已经凌他是否休息了,电话直接播出去。
第一遍没有接通。正犹豫要不要再,同事过来递上一杯香槟,两人借机聊起实验室正在进行的一个项目。这时景栖迟回来,欢尔一边按下通话键一边对身旁同事句“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继而面向话筒,“栖迟,睡了吗?”
“没。”那头回答,“我跟老宋在外面。”
“这么晚还没回去?”
“嗯。出来吃饭喝了点酒,没注意时间。”
“哦。”欢尔望着伦敦还未全然暗下去的天色,莫名更难受了。
伙伴们还在一起,声招呼便能穿城而见热热闹闹喝酒喝到大半夜。而她就像被遗留在海滩上的那枚贝壳,放眼望去孤立无援,试图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不,其实这通电话已经是她的呼救,可他们没有听见。
景栖迟问,“你那里怎么这么吵?”
“有同事过生日,我们都在她公寓。”
那头笑着问一句,“好玩吗?”
“还行吧。”欢尔恹恹,满腹心事道,“栖迟,我的副导 Mark……”
话一半她听到声音——你们这桌加两瓶纯生?
“对。”景栖迟回答,继而又问,“欢尔你刚才什么?我没听清。”
“我我的副导 Mark 下午……”
话至一半再次被断,那头声音继续——只剩常温的了,现在开还是等下?
“开吧。”景栖迟完朝向听筒,“什么?我还是没听清。”
今天怎么了,全是,全部都是该死的没听清。
原来不被听清要重复自己过的话是这样惹人厌。
心急又委屈,欢尔一股火上来朝电话大叫,“景栖迟,你能不能听我完!”
“是你那边太吵了,”景栖迟声音加大,语气显然并不好,“要么找个安静地方,要么就结束再,非要现在我根本听……”
宋丛的声音传来,“有话好好,嚷嚷什么。”
“她那边音乐声……”
欢尔直接挂断。
景栖迟没有再回来。
午夜北京的某家川菜馆,从头到尾见证这一场不愉快通话的宋丛拍拍面前兄弟的肩膀,“行了,先给欢尔回个电话。”
“回过去也是吵她。”景栖迟将电话扣到桌上,“同事过生日,应该玩得挺开心的。”
“干嘛。”宋丛举起酒杯与他碰一下,“你不就怕欢尔心烦才不跟她自己这摊事么?她开心你应该高兴啊。”
景栖迟闷头喝酒。
杯中见底,他淡淡回一句,“欢尔压力一大就不好好吃饭,我本来就担心她顾不好自己,也怕把我这边负面情绪带到她那。”
宋丛转转酒杯,“明白。”
“但是老宋,”景栖迟叹气,“我这事...…我怎么都不好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