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主谓宾结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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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栖迟在接机人群中一眼找到欢尔。

    她站在外围,穿件黑色呢子大衣,布包,头发在颈下随意扎起,在一众西方面孔中显得有些孤独。景栖迟拖着行李快速走过去,因为心急这几步路还险些撞到人,他不算太熟练地句“Sorry”,而正是这一声引得欢尔抬头,四目相交一刻仿佛进入电影中的慢镜头,他看到她的脸上荡漾起一个无比好看的笑。

    如同一朵正在绽放的花,就那样灿烂地开了。

    欢尔跑过来抱住他,双手勾住脖子,头扎进他怀里,她依然着那句早就在信息里表达过的话,“你怎么这时候过来啊。”

    在她看来,景栖迟大老远来一趟必定怀揣看场球的心愿——对于一个从熬夜追比赛的人来,现场看一次英超大概可列入人生待做事项。然而这时节正赶上冬歇期,所有比赛停摆,她想不出他不再等等反而用尽年假的理由。

    景栖迟略过问题,反过来问,“穿这么少冷不冷?”

    周围人穿戴尽是棉衣羽绒服,他抱着她单薄的身体一阵心疼。

    “不冷。我出门晚了怕接不到你,车过来的。”欢尔着,却也任由他摘下围巾转移到自己脖子上,尽管进机场一路跑已然汗渍渍的。

    “就怕你照顾不好自己,被我逮到了吧。”景栖迟系好围巾,又抓起她双手,“还不冷,手这么凉。”

    他一边搓她的手一边哈气取暖,热度来得太慢,干脆拉开羽绒服拉链把着她的手送进去,欢尔贴着毛衣环住他的腰,熟悉的温度与久违的味道,一时间惹得她要哭。

    景栖迟揉揉她的头,“我以为你在生我的气。”

    过去的三个月里,他们的联系着实不似一对情侣。尽管知道欢尔忙自己也难以抽身,可那种若有若无的冷淡总让景栖迟挂心。他似乎明白她为什么生气,可仔细一琢磨却又不出具体原因,每次想去问欢尔又怕扰到她工作,这种情绪整整持续到飞机降落。

    见面就好了,欢尔笑起来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一切都好了。

    并非感情不够坚固,亦非彼此之间有了隔阂,只是太久没见让那些堆积的情绪找不到一个出口,独自消化总归没那么容易。

    “我气啊。”欢尔仰脸看他,“可也没气到你都来了还能装生气。”

    太可爱了。

    景栖迟忽然很想发条让全世界都能看到的消息——我女朋友太可爱了。

    坐地铁回去的路上,欢尔起祁琪,“琪变了好多,你见到肯定会大吃一惊。我们圣诞出去玩酒店车票她一手包办,还提前查了不多攻略。那会儿她和宋丛来学校看咱们还因为住民宿吵架,现在别民宿了,在青旅里都能呼呼大睡。”欢尔顿了顿,“今年毕业她想留在这边,因为自由。”

    景栖迟点点头,“出来这么久大事事全靠自己,怎么都会变的。”

    “想想也可惜,若是现在宋丛遇到她,不见得会是那样的结局。”欢尔完一脸紧张看向景栖迟,“这话你知我知,被漫漫听到得一刀灭了我。”

    “嘿。”景栖迟笑一声,“人家可没工夫搭理你。杜漫轮岗一天到晚忙得天昏地暗,老宋今年毕业八九不离十进他们学校附属医院,跟他俩一张桌吃饭就跟到三院食堂似的,我听他们讨论病例脑瓜仁都大。”

    “宋叔估计喜忧参半吧。”欢尔咯咯笑起来,“一个家四个医务人员。”

    “还真是。我老宋怎么憋着没告诉郝姨他们,敢情想提前渗透好预防针。”

    “过年回来没?”

    “没。”景栖迟摇头,“郝姨还偷摸跟我妈听情况来着,我妈又来问我,我实在扛不住用车到山前必有路混过去了。”他这时揉揉欢尔脑袋,“本来想早几天过来陪你过春节,但……”

    欢尔断他的话,“我反倒不希望你来陪我。”

    景妈孤身一人,做儿子的当然要守在她身边。

    “这边本就没什么节日氛围,我又不放假还得照常干活。你留在家里是对的。”欢尔道,她不愿让景栖迟产生一丝左右为难的念头。

    “你啊。”景栖迟知道她讲这番话的意思,一时歉意与感动交织再也不出什么,只得将人紧紧揽在怀里。

    “栖迟,”欢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其实我生过你的气。事情太多了,多到我控制不住情绪,又觉得你在国内有朋友有消遣过得多姿多彩,我在这里算什么。”她忽而鼻子一酸,声音跟着抖起来,“就觉得自己被大家抛弃了吧,连你都离我越来越远。”

    地铁走走停停,有人匆忙下去又有人慢吞吞上来。

    “怎么会呢。”景栖迟静静注视着她,眼睛里的温柔像要溢出来。

    “是啊,我知道你不会。可我就偏要那么想偏会有那种感觉。”欢尔叹气,“大家都我运气好,回过头来想我运气的确好,好到会让人羡慕。大概是我得到的太多了,稍微被拿走一点就觉得没理由不公平,太脆弱了。”

    “真正脆弱的人是意识不到自己脆弱的。”景栖迟勾下她的鼻尖,“我们家欢尔铜墙铁壁,怎么会被一时困难缠住手脚?”

    欢尔轻声笑一下,“你得对。”

    “在我心里你比任何人都坚强。但是欢尔……”景栖迟握住她的手,“你可以哭可以生气也可以发泄,我希望自己变成你的退路。灰心时难过时找不到方向时,所有这些时候不要硬生生顶上去,你可以放心退到我这里来。”

    “然后呢?”

    “然后……”景栖迟眨眨眼,“我和你一起怪,直到最后通关。”

    欢尔听罢,自在地将头靠上他肩膀,骨头一下散了。

    从出来到现在,她没有,从没有任何一刻如此时这般放松。目之所及仍是那些异乡面孔,地铁停靠站很多仍不熟悉,耳边传来的英文交谈声还是难以辨别口音,什么都没变,可随着景栖迟的到来又好像什么都变了,她有一种彻头彻尾的、从外到内的——安心。

    “为什么非要这时候过来?”欢尔再次发出疑问。

    “陪你过春节。”

    “那也没必要把年假全休了吧。再等一阵就踢联赛了,你不想看?”

    景栖迟轻笑一声,“你怎么还关心起英超了?”

    “不仅是英超啊。”欢尔如数家珍,“我们可以绕欧洲玩一圈,法甲、意甲、西甲,一边玩一边把这几大联赛全看一遍。”

    “嚯,有进步啊姑娘。”景栖迟惊叹一声,转而又道,“就算我有空,你哪有那么长时间假。”

    “我……”欢尔稍稍停顿,“到时候没准就有了,你不用管。”

    景栖迟一直盯着车厢内的路线图,这时拉拉她的手,“下一站要下车吧?”

    欢尔望望此时的停靠站,点头,“对。你连这都查好了?”

    在她印象中,景栖迟可不是什么会记路线的人。从前无论去四水还是到杜漫家做客,身边有宋丛他万事不操心;两人出去玩哪怕在他的主场北京,路线交通都是欢尔查好他跟在身后,宋丛常挂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被咱俩惯的。

    “我还翻墙看了谷歌街景呢。”景栖迟一脸傲娇,“你楼下有个花店对不对?住那条街走到头是个特别大的乐购百货。”

    “哈哈,”欢尔笑着问,“怎么去学校你也知道喽?”

    “去学校……”景栖迟着掏出手机,开谷歌地图给她看,“信息时代,不用全记脑子里。”

    地图界面显示出他提前标识的地点,家,学校,超市,餐厅。

    欢尔好奇指着餐厅问,“这什么?”

    “你附近两公里评分最高的店,改天去尝尝。”

    “好啊。”欢尔又指指学校,“这个真不用标,我闭着眼睛都能带你过去。”

    “我想着要去接你嘛。”景栖迟收起电话,见即将到站一手拉行李一手揽过欢尔肩膀站起来,“去接你还不得自己走。”

    两人刚上地面,欢尔便接到 Mark 电话,“陈,你今天请假为什么不?”

    “我给 David 写邮件了,你在抄送里。”

    Mark 反问,“为什么不把我放在主送?你知道抄送邮件我一向不关注的。”

    欢尔冷静否决,“Mark,你的习惯我不知道。”

    景栖迟见她脸色转阴,做个“怎么了”的口型。

    欢尔摇摇头。

    “那现在你知道了。”Mark 的语气仍是错在欢尔一方,“今天很忙,每个人都有要做的事,这样我要重新分配任务,很不方便。”

    欢尔不做声。

    Mark 又道,“你的申请 David 告诉我了,明天来学校我们聊一聊。”

    “明天我不过去,我请假到周一。”欢尔有些赌气地道,“下周任何你方便的时间我随时可以聊。”

    电话那头短暂静默,Mark 道,“可以。周一需要把论文你的部分交上来,事实上只差你没有交。”

    “OK。”欢尔问,“还有其他事吗?”

    “就这样,周一见。”Mark 挂断。

    见她收起电话,景栖迟这才问,“同事?”

    “我副导。”

    “你们……”

    “嗯,关系一般。”欢尔很想大吐苦水,又觉他刚下飞机应该很累,于是叹气,“回去再吧。”

    景栖迟听出她话里有话,皱着眉头问,“他欺负你?”

    听得这两个字,欢尔忽然委屈起来,委屈到眼泪都在转。

    她极力忍回去,转换话题,“喏,我就住那栋楼。”

    没有哭,可声音却在抖。

    “好了。”景栖迟敏锐感知到她的情绪,晃晃两人拉在一起的手,“回去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