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第二百零五章
路霆在江南横行惯了,有权有势又有财,宫中还有皇子倚靠,直把江南这块地视为自留地,忽然冒出来两个刺儿头,尤其是派出去的人一夜未归,大清早被人包扎妥帖送到大门口,都快得心梗了。
他站在侍卫们住的大通铺门口,一眼望去十几名下睡的跟死猪似的,最要命的是其中有名侍卫带着一身的伤还应景的打起了呼噜,听在路霆耳中简直跟挑衅一样。
“把他拖下来!”
有人上前将那名打着呼噜的侍卫从大通铺上粗鲁的拖下来掼在地上,还泼了一脸的水,那名侍卫总算是醒了,身上的伤口被冰水浸透,又被拖拽之时弄出血来,顿时钻心的疼——但所有的疼都抵不上见到路霆那张脸的恐惧。
“大大大大人”他上下牙齿相磕,结结巴巴试图爬起来向路霆见礼,心里暗恨姜世子太过奇葩,哪有听过把被俘人员灌了安神药送回去的?
路霆面上有种奇异的平静,好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海面,深海之下藏着可怕的风浪与暗礁,眼前暂时的宁静却只会让人望而却步,他沉沉道:“怎么回事?”
侍卫哆哆嗦嗦挣扎着爬起来跪好,想哭:“大人”
路大人在家里处置背主奴才的时候,龙虎营的两千人也从苏州开拔到了杭州,领头的顾将军听昨晚三人遇刺,顿时怒不可遏:“如果顾某没有记错的话,这可是侍郎大人来江南之后第二次遇刺了吧?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眼里还有没有国法?!”
姜世子连连附和:“顾将军的对!你看看侍郎大人,头一回受伤的胳膊还没好,这次又受了伤,若非姜某一介武人,不定昨晚也要受伤了。”
独孤默上次吊着的膀子拆了没多久,大清早听龙虎营的人来了,又被世子扒拉过来裹好吊了起来——还是左臂。
世子替他吊的时候的好听:“左膀子闲着也是闲着,吊起来让顾将军见识见识钦差的活儿风险有多高,免得这位龙虎营的顾将军高估了江南道官员的良心,给咱们拖后腿。顺便回京向陛下复命的时候也好给你请功不是?”
孤独默:“”
侍郎大人还能什么呢?
他虽然讨厌弄虚作假,但所有的底线到了姜不语面前,唯一的功能就是等着被她打破而已。况且世子一肚子歪理,真要跟她理论,他怕自己不是被气死就是被气笑,哪里拗得过她的歪缠。
侍郎大人只好伸出胳膊全程配合,眼睁睁看着她从还未运走的刺客胳膊上拆下染血渗透的布帛替自己包起来,再经过她的渲染,向顾将军“还原”了被刺杀的惊魂一夜,先把大家拧成一股绳往一处使力。
顾勇生气归生气,也知道正事要紧:“既然路霆中牢牢握着江南道所有官员的财运,世子跟独孤侍郎接下来有何打算?”
“这么一大摊子活,也不是我们两人可以干完的。江南道的官员未必肯配合咱们,不如咱们深入各村户百姓?”
顾勇武人脑袋,一时想不透,独孤默眼前一亮,还有点不敢确定:“世子的意思是?”
“也不必做什么,只要对外宣布,朝廷觉得江南地区百姓的税负徭役过重,现在想适当做些减免,甚至还要对以前多交的调查清楚之后适当补贴,许多百姓商户听到消息,应该不会隐瞒自己每年要交的税银跟摊派的徭役吧?”
“此计妙极!”独孤默一时激动之下握住了姜不语的,在顾勇疑惑的目光之下才松开。
路霆本事不错,用利益把江南道的官员死死捆在一起,姜不语也懒得费尽心力去拆,除非她能拿出更大的利益引诱他们,否则别想把他们从路霆旗下拖过来。
眼放江南,除了官员便是普通百姓,各行各业都要糊口求生存,还要不定时被官府压榨盘剥,而她利用钦差的身份给这些普通百姓希望,替他们除下身上的枷锁,相信总有胆大的百姓愿意提供消息。
吃过早饭,独孤默与姜不语带着龙虎营的两千人前往杭州知府衙门,拜访了知府娄逸尘。
娄逸尘其人听名字理应潇洒飘逸,清癯劲瘦,谁知本人却生的肥头大耳,官袍的腰带艰难的扣在身上,目测应该比别人的腰带长了一倍,从知府衙门后院赶过来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如牛。
“上差驾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钦差独孤侍郎容貌俊美清冷寡言不大好搭话的样子,另一位姜世子倒是笑意盎然温和可亲,主动向他打招呼:“娄大人客气了。”
顾勇生就一副直肠子,见识过了路霆的无耻,对整个江南道的官员都没什么好感,特别是娄逸尘痴肥蠢胖,外形实在不佳,更让他觉得这副尊容也不知道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养出来的,也懒得跟他话,握剑柄往独孤默身后一站,摆明了只想装哑巴。
姜不语皱皱眉头,对钦差三人组将对外社交的重任全都砸在她肩上十分不满,但两人她都支使不动,只能亲自同娄逸尘交涉。
娄逸尘听钦差想要暂时征用知府衙门几日并安排龙虎营两千人食宿,原也没当一回事,答应下来之后还吩咐下听从调遣,敷衍上差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结果下午就出了娄子,下白着一张脸来报:“大人,钦差大人在衙门前面摆了案子,对外宣布官府要向普通百姓减免税赋徭役,只是要先知道各家现在都交多少银子,也好酌情开免,支开了桌子在那里记呢。而且还换了好几筐铜钱,但凡前来上报的都有十文赏钱,而且越详细越好。”
娄逸尘让出了知府前衙,听从姜世子的调派缩回后衙去歇息,没想到半日功夫就出了大事。
“这可怎么办啊?”
他挪着胖胖的身体在房里转出一身急汗:“要不现在就去找路大人?”
下跟着娄知府没少发横财,自然知道朝廷征收的税银跟地方官衙征收的税银完全是两个数目,且前者还时常被拖欠,钦差都查到头上了,能不急吗?
“属下这就让他们套车。”
娄知府隔着侧门听着外面吵闹的声音,几乎可以想象杭州府百姓们听到朝廷要减免税赋的欢呼声,他腿软脚软被下人搀扶回后院,鬼鬼祟祟爬上马车,连侧门都不敢出,生怕惊动了正门龙虎营的人,结果马车刚刚从后门里冒出头,便被笑容亲切的姜世子堵了个正着。
初夏时节,姜世子摇着扇子一派风流,亲切的问他:“娄大人这是要去哪啊?”
娄知府此刻才觉得第一印象害死人,姜世子亲切个鬼?
她阴魂不散还差不多!
“下官下官出去转转。”
姜世子笑盈盈示意他看巷子口,但见一队龙虎营的军士们站满了后衙的巷子,也不知道是在乘凉还是在堵他。
“大热的天,娄知府不在后院歇着,跑外面做什么?”姜世子笑着猜测:“难道大人准备去路园?向路大人报信?”
娄逸尘脸都绿了。
姜不语也不用他回答,堵住了他的去路:“大人有事尽管差遣,何必亲自跑一趟?倒累得你一身臭汗。至于向路大人报信,不用娄大人过去,想必路大人应该很快就知道了,大人还是回府歇着吧。”
她身后亲卫上前,连轰带牵把娄知府的马车弄了进去,甚至还“体贴”的把娄知府从马车上扶了下来,亲自送去后院。
娄逸尘:“”
谁要跟他姜世子亲和好话,他一定捶爆对方的眼珠子,瞎啊?!
杭州知府衙门前,上午便站了一队身着甲胄的军士,中间一名笑容亲切和气的俊俏年轻人向路过的百姓宣扬朝廷要减免税赋之意,还有人摆开桌案笔墨,执笔的年轻人模样俊美,都不是杭州知府衙门里的官吏,陌生的面孔引的路过的百姓们都犹豫驻足,待见到明黄色的圣旨,尤其对方还征用了知府衙门,顿时议论纷纷。
过得片刻,有军士们抬着好几筐黄澄澄的铜钱过来,大家听讲了自家所交税赋与摊派的徭役,还能领十文钱,立刻便在年轻人的指挥下排起了长队。
也有胆的扯着相熟的人不肯松开,声嘀咕:“别去别去,万一是官府设的陷阱呢?前脚讲了后脚便要被抓进牢里去挨板子。”
相熟之人指指知府衙门前排的老长的队伍,还有后面风闻而来源源不断排队的百姓,为了十文钱也豁出去了:“怕什么?这么多人都去讲,难道还能全都抓进牢里去?我怕牢里盛不下。”
法不责众。
他反而扯着胆之人劝道:“听只要讲出自己住的村落,不用报名字按印就能拿钱,多好的事啊。十文钱能抵两顿菜钱呢,咱们也去吧?”
那人犹犹豫豫被扯了过去,讲完果然领了十文铜钱,顿时开心了,回去便向四周邻人宣讲:“知府衙门在派铜钱,就怕晚了拿不到,赶紧去吧。”
一传十十传百,不止是杭州城内的商户百姓,连城外进来赶集的周边村落的百姓们也都蜂涌而止,一时挤的知府衙门前人头攒动,水泄不通,铜钱抬了一筐又一筐,黎杰的脸都绿了。
“世子爷,再抬下去,咱们车行都不用开了。”
世子满不在乎道:“这是先行垫付,待报上去以后,陛下会付这笔帐单的,怕什么?”
黎杰:“万一陛下不付呢?”
姜不语还没想过皇帝会赖帐的可能性,被亲卫噎的眨巴眨巴眼睛才反应过来,在他额头敲了一记:“你当陛下跟你一样会赖帐啊?”
比起忧虑自家车行要破产,她更忧虑另外一件事情:“去,赶紧去外面雇十名读书人过来,再指着侍郎大人一个人写下去,他的腕要断掉了。”
黎杰:“”
心情忽然间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