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第二百零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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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姜世子跟独孤默前期铺垫做的好,邓嵘带着户部与刑部一干人员前来江南之后,查起帐来少了许多阻力。

    乔智远还算是老实人,私帐里记得清楚明白,连何时何地受路霆授意巧立名目加税都交待清楚,而当时苏州府收上来多少,各级官员分成多少,上供给路霆的又有多少,都有记录。

    户部官员翻开苏州府的公帐,发现苏州府衙很多收入都不计入公帐帐目,或者拆东墙补西墙,不对着乔智远的私帐看,都想象不到公帐之上收支将将持平的苏州府竟然还有大笔银钱暗中流向各级官员的腰包。

    邓嵘派人急召姜世子与独孤默前来,由侍郎大人主持审案,姜世子凶名在外负责抄家。

    苏州府头一个要抄的便是乔智远的家,不过乔大人配合度极高,早早把家人迁出了府衙,所有财务都封在库房里,都不必劳动世子这把刀。

    倒是去曹府抄家的时候,同知曹大人前所未有的抗拒,再不是引着他们前去杭州拜访路霆时候的模样了,拦着龙虎营不肯让他们进去,扯着嗓子撕心裂肺的喊:“世子爷,下官是冤枉的!”

    “下官真的是冤枉的”

    他当初向路霆引见姜世子等人的时候,可是怀抱着“大家一起发财的善意”,可是转眼姜世子便带人来查抄他家,此人真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一只!

    “曹大人,审案一事由侍郎大人负责,本世子只管抄家拿人,你要真有冤情,大可在公堂之上见到侍郎大人再喊也不迟,这会子先省省力气吧!”

    曹远是寡母省吃俭用养大,于钱财上本来就看得很紧要,谁抄他的家无异于要他的命一般,但对方带着圣旨前来,硬碰硬不可取,他肚里用乡间最恶毒的语言把姜世子祖宗十八代都亲切问候了一遍,面上却摆出一副可怜模样。

    “世子爷,下官纵有不敬之处,可是祸不及家人,您大人大量高抬贵放我家里人一条生路吧!下官老母亲孀居多年,膝下只下官一个儿子,才跟着下官在任上过了没几年安生日子,您抄了下官的家,这不是要让她老人家露宿街头年老无靠吗?”

    姜不语:“”

    这位卖惨如此纯熟,不是头一回吧?!

    曹远见姜不语不话,面上似有松动,更要加把紧,不由流下两行眼泪。

    “世子爷不知寡母养儿有多艰难,下官从就没见老母亲穿过一件好衣裳,都是补丁摞补丁。母亲她常年吃的是野菜团子,瘦成了一把骨头,我这个做儿子的不知道有多心疼”

    他正得起劲,只听得外面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谁敢动我儿,我老婆子跟他拼命——”但见得曹大人面色一僵,紧跟着从外面冲进来一座移动的金山,刺的人眼晕。

    彼时正午的阳光之下,来人直冲向曹远,由于打扮的实在扎眼,金光灿灿移动迅速,众人一时都愣在了原地,还有人见她提沉重的乌木拐杖脚下速度却不减,不由自主便让开了一条道,让她很容易就冲了过来,挡在跪着的曹远面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姜不语定睛一瞧,但见这座“金山”从头到脚都挂满了金饰,难为她发量不少,虽然花白还挺经用,脑袋上但凡能插金饰的地方都插满了,在江南以精巧新颖的首饰流行风气之下居然一味追求厚重豪横,也算难得了。

    “金山”耳朵上挂着一对份量足以扯着耳垂都快承受不住的实心金耳坠子之外,脖子上挂着的金饰份量也不轻,一双伸出来指头足足套了八个大宽金戒子,腕也丁零当啷各挂着两个大宽金镯子,就连她的乌木拐杖之上都镶金嵌玉,富贵无双。

    她面色红润,上好的绸裙裹着肥胖的身躯跟座肉山似的,都快赶上姜不语初见时候的娄逸尘了,难为一个老人家行动竟然要比娄知府敏捷,连世子都要忍不住啧啧稀奇了。

    “老人家,你身上戴这么多金子,不累吗?”姜不语不懂就问,对上气势汹汹要跟她拼命的老妇人,好奇之极。

    银楼挂首饰的展示架负担都没她重。

    老妇人提着拐杖才不管姜不语的话,只管扯着嗓子喝道:“你们谁敢动我儿,我老婆子就跟你拼命!”

    姜不语嘲讽道:“曹大人,这位就是你补丁摞补丁瘦的皮包骨头的老母亲?”

    曹同知被迫中断卖惨行为,面对打扮的比暴发户还要吓人的亲娘,他无力的闭上了眼睛——自他发达之后,也曾劝过曹母不可如此打扮,但曹母半辈子孀居,过惯了拮据的日子,每次曹远分到银子都乐意换成大金元宝来孝敬亲娘,看着亲娘抱着一堆元宝咬来咬去乐出满脸的花,便觉得满足非常,故而时间久了也就不再干涉老娘的穿衣打扮,随她高兴。

    没想到赶上抄家,被姜世子给逮了个正着。

    “下官——”

    他能告诉姜世子,那所谓瘦的皮包骨头的老母亲还是十几年前他未曾入仕之时的母亲吗?

    随着他的官职水涨船高,曹母不但穿衣打扮毫无节制,恨不得把所有的首饰都堆插在身上,便是饮食也毫无节制,一顿饭能干掉两只肥硕的大肘子,每次吃饭顶不到嗓子眼不肯撒。

    她老人家房里常年备着消食的丸药。

    姜世子尊老敬贤,态度无比亲切,摆出拉家长的架势出去扶那凶巴巴的老妇人,大拍马屁:“曹老夫人,您可生了个孝顺儿子啊。瞧瞧您这身打扮,就算是村里最富有的人家恐怕也及不上您老身上的穿戴吧?”

    曹远:“”

    曹老太平生最大的憾事便是锦衣夜行,未曾有会穿着这一身富贵的穿行头归乡,让村里那些瞧不起他们母子的人都眼开眼睛瞧瞧,顶好跪在她脚下巴结仰望,苦苦哀求当年错待了他们母子。

    她没想到自己的心事被个才打照面的年轻人瞧破,当下气势锐减,提着乌木拐杖也想跟年轻人聊几句平生憾事,只是还记挂着自己的儿子,朝后扫了一眼心如死灰的儿子,再环顾满院带刀身着甲胄的军士,语气不由放缓:“我儿可孝顺了,每回归家都要给我带金元宝,你可不许动我儿!”

    “娘——”曹大人猛然睁眼,想打断亲娘的日常炫耀。

    姜世子笑眯眯拦挡:“唉呀,曹大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人家一辈子辛苦,好不容易养出个特别有出息的儿子,还不能跟人夸几句啊?”

    她仿佛透过曹老太的眼神看到了老人家内心深处的渴望,自动自发替她话:“你这人好不晓事,要是我娘如此这般辛苦养大我,我便亲自带着老娘回乡祭祖,让乡里那帮人都瞧瞧老太太如今过的好日子!”

    她简直出了曹老太的心声,她老人家也忘了眼前的年轻人根本就没有答应她不动自己的儿子,在年轻人殷切的“想要听一听您老人家的养儿经,能养出这般出息的儿子,定然有许多教子经验”的忽悠之下,曹老太眼睁睁看着那队持刀的军士收了兵器,心满意足的招呼年轻人:“去我房里喝杯茶,我慢慢跟你讲。”

    曹远虽然感怀亲娘的辛苦养育之恩,但更多的时候,他对亲娘是毫无办法的,他的亲娘放在后世有种称呼:社交牛逼症!

    以前在乡间的时候被人欺负的狠了,还算是个话不多的寡妇,自从他当官之后,老太太见人就想聊几句,聊的主题只有两个,咒骂旧时乡间四邻对他们母子的欺侮错待,夸耀自己的儿子如何出息。

    姜不语扶着老太太回房,使个眼色给顾勇,曹远眼阻拦不住,眼睁睁看着世子跟妖怪似的撮着老太太跑的不见影子,不由瘫坐在地。

    顾勇有条不紊的锁拿了曹远及其府内行走的仆从,并且带兵清点曹家库房的时候,世子爷正坐在曹老太太正房内,喝着热茶吃着点心,顺便听取老太太的养儿经。

    曹老太太一辈子最成功之处便是养了个出息儿子,有人特意引逗夸赞,直比喝了神仙甘露都还要舒心,夸起来犹如长河般滔滔不绝,儿子几时给她带了金首饰回来,几时带了金元宝回来,也亏得她老人家记性好,事关儿子的孝顺,桩桩件件都放在心上,也有可能长日无聊时常在内心翻捡。

    姜不语陪聊十分尽心,间或时不时给口渴的曹老太太倒杯茶,房里侍候的丫环婆子战战兢兢不敢吭声,眼睁睁看着世子爷悄悄给老太太的茶杯里加料。

    曹老太平日饮食油腻厚重,味觉早就不灵了,吃不大出来茶味变化,痛育儿辛苦连着喝了三碗茶之后,只觉得眼皮子上下打架,都快粘在一处了,撑着脑袋直犯困:“老身老身”放未完,人已经靠在榻上打起了呼噜。

    姜不语拍拍,外面持刀森然而立的龙虎营军士悄然走了进来,带走了房里侍候的婆子丫环,她亲自上撸了曹老太头上身上的金饰,到底念她年老,悄悄将两只金戒子塞进她腰间的荷包,也算是给她留一点傍身钱。

    龙虎营的军士们行在世子的示意之下把呼噜打的山响的曹老太抬上外面的板车,连同曹府其余女眷孩童一起关进后院的一处空房子里,然后把曹老太的房子翻了个底朝天。

    曹老太年轻时候受穷太过,后来过上了富贵日子也不忘东藏西藏,可能上辈子是属仓鼠的,别瞧着她房里两个大樟木箱子里堆满了金元宝,可她床下枕头里衣橱深处床边的脚踏里还有供的佛龛下面都藏着金子,囤积东西属实一把好。

    也就是碰上姜世子这种缺德鬼,稍加琢磨就猜出点端倪,把她囤积了好多年的私房钱全都给抄了出来。

    顾勇带着户部清点造册的官员过来,发现曹老太房里的意外收获不由大吃一惊:“这老太太倒是个明白人,玉器古玩一概没有,竟全是金子,敢情曹大人把自家私库里的金元宝拿了一半出来哄老娘开心啊,他倒真是个孝子。”

    世子点评:“曹远当官不是个好东西,做儿子倒无可指摘。”

    人都有两面性,待普通百姓如仇寇,自己骨肉亲娘如珍宝,毫无一点同理心,也不大适合当官。

    查抄曹府只不过是整顿苏州府之时遇上的一点波澜,世子带着龙虎营的人继续查抄,其余官员或畏于龙虎营威势,或与世子本无交情,只在初见之时酒宴上见过一面,都老实待罪,也再没出过什么幺蛾子。

    短短数日功夫,户部尚书邓大人长途跋涉的不适无药而愈,头不疼眼不花了,走路也有精神了,翻着查抄上来的贪官家产名目只差裂嘴大笑,连平日在意的秃头都不当一回事了,掀了帽子挠挠头皮,抹一把脸上的汗珠跟其余人商量:“不如分出一部分人押送这批金银回京入库?”

    姜世子靠在椅背上伸个懒腰,准备光明正大的偷懒:“这些东西交到邓大人上,随老大人处置。这些日子连轴转,我也该回去歇歇了。”她路过独孤默的时候,在侍郎大人肩上拍了两下替他打气:“我先回家抱儿子了,大人慢慢审吧。”

    于是邓老大人眼睁睁看着京中以勤勉而出名的独孤侍郎就跟被姜世子勾着魂魄似的坐立不安,还委屈巴巴的问:“你真回去抱儿子?”

    姜世子道:“儿子寄养在大姑母家中都多久了?再不回去他都快忘了我这个爹爹了。”

    再不回去,独孤默觉得儿子忘了他这个二爹爹的可能性比较大。

    “要不咱们一起回去?”独孤侍郎跟着起身,对上邓老大人奇怪的眼神终于醒悟过来,他还有一堆犯官要审,哪得功夫回去抱儿子?

    他沉迷公务四年多,头一回产生了想要放假休息的念头,再回想以往在京里陪着他不得不一起超长延时处理公务的同僚,侍郎大人内心难得产生了愧疚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