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第二百四十八章
西戎无故生事,满朝武将都缩了头,唯有定北侯临危受命,令人感慨。皇帝有感于此,钦封定北侯为征西大元帅,从龙虎营调兵五万,带兵符前往西境,予她沿途调兵之权,凡西境兵事亦有专擅之权,无需上报。
御书房内,六皇子向皇帝请战:“儿臣身为皇子,带兵虽比不上定北侯,但国有危难,理应挺身而出,还请父皇允准儿臣也前往西境抗敌!”
父子分别四年,李恪走时还带着常年在宫廷极贵之地浸染出来的少年气,书读了不少讲道理头头是道,但因缺乏实践经验而透着些不谙世事的天真,四年之后却在边关苦寒之地长成了沉稳正直的青年,一心为国。
随着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不得不开始考虑储君人选。
从前皇帝或许会觉得为君者理应学会帝王平衡之术,笼络人心,但随着四皇子李慎为争储位结党营私,纵容底下人贪渎成风,他反而认清了党争之害,转而开始欣赏李恪身上的品质。
李恪是不会笼络臣下,结党营私,但朝中忠直之臣皆对他抱有好感,有几名朝臣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夸赞过李恪为人:“堪为皇子楷模。”
皇帝在他与皇太孙之间摇摆不定,但李恪主动请缨反而增加了他的好感,国有危难君主都不惧危险,他心中的天平不由自主便向着李恪倾斜,并且委婉暗示:“朕召你回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再西境战事正在激烈之时,你一个皇子涉险地,不大好吧?”
李恪向来固执,况且他也有自己的道理:“父皇,儿臣虽为皇子,亦是大渊的一份子,定北侯在前方冲锋陷阵,儿臣可作监军为她稳定民心,西境军民见到皇子亲至,必能鼓舞士气,大败西戎,父皇以为如何?”
皇帝正沉吟不绝,外面内侍来报:“启禀陛下,独孤侍郎求见。”
独孤默进来之后,也向皇帝请战:“陛下,定北侯匆忙调兵,这些兵并非幽州军,无论将领还是战力她都不熟悉,更何况还有粮草军械,微臣自请做西征大军的军需官,为定北侯保障粮草供应,还请陛下允准!”
皇帝没想到朝堂之上武将缩了头,反而是李恪与独孤默自请前往西境,一个是皇子,身份尊贵,另外一个是刑部文官,可以是无缚鸡之力,却都勇气可嘉。
他考虑再三,最终道:“把你们头的事情交接一下,等朕的旨意。”
李恪头如今只有一个朝廷的珍宝阁铺子,由于货源稳定,背景强大,在遭遇过几个不长眼的无赖上门闹腾却被抓去京兆府,有同行嫉妒珍宝阁出品出排挤,反带累了自家生意之后,终于有人知道了珍宝阁背后的主子惹不起,如今已经在京里能排得上号了。
铺子里的掌柜伙计等人皆出自朝廷,且与户部交接无碍,倒不必李恪多操心。他亲自前去拜访邓嵘,将珍宝阁全权交托于邓老大人。
邓老大人听六皇子自请做监军前往西境鼓舞军心,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定北侯虽能力出众,但她一个人带的又不是幽州军,总让人担心,有六殿下坐镇军中便事半功倍,老臣也放心了!”
独孤默就更简单了,刑部之事总也做不完,不过要案皆在前些日子审理完毕,剩下的不过日常案子而已,田滨带着下大官员加班加点也能做完。
田滨听他自请前往西境,想到他在金殿之上的宣言,暗中感叹他审案精明,但情路坎坷,竟对定北侯情有独钟,倒也能理解年轻人的感情,大方表态:“只要阁老不反对,刑部的事情你不必操心。”
姜不语自接旨之后,便一头扎进龙虎营开始挑选征西军,老熟人顾勇是头一个被他挑中的,校尉孙川自请追随定北侯前往西境,其余在江南与京中跟着姜不语抄过家的数千人也在征西之列。
顾勇知定北侯对龙虎营中众将士不熟,还向她引荐了与自己交好的秦昀与张可为,两人皆有心立功,在龙虎营中多年,空有一身本领但无大展鸿图之,领着将军的职衔在京郊练兵,却无实践的会,尤其定北侯临战指挥经验丰富,更是摩拳擦掌,恨不得大军即刻开拔。
姜不语再挑两名将军,其中使板斧的名花子仪,使长*枪的名唤桓一舟,聚齐众人下部众,再挑些伙夫营做饭的,骑兵营里管车马的等等,凑齐五万人便要择日出发,直忙了个昏天黑地,三日不曾着家。
这日她抽空回家,发现自己不在侯府的几日,独孤晴陪着麟哥儿玩耍,见到她姑侄俩露出一样的表情,都用眼神谴责她的失职:“姜姐姐还知道回来?这都几日不着家了?难道不知道麟哥儿会想你?”
她倒是问起过独孤默,可惜自家兄长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匆匆来打个尖,见她陪着麟哥儿玩得开心,也只嘱咐她几句:“姜侯近几日肯定顾不上回家,麟哥儿就暂且交由你照管。”又不见影子。
麟哥儿更直接,脚并用爬进姜不语怀中,抱着她的脖子委屈坏了:“爹爹是不是忘了麟哥儿?”
姜不语不舍的抱紧孩子,在他肉乎乎的脸蛋上狠狠亲了两下,吩咐橙丝橙苗:“去替麟哥儿收拾东西,一会我亲自送他去阁老府。”
独孤晴自从第一次随着独孤夫人去了姜府赖着非要留下作客,此后数月便在两府来回跑,时间久了定北侯府的下人们都知道她是麟哥儿亲姑姑,待她倒也客气。
“发生何事?”
“没什么大事,不必担心。”
姜不语将麟哥儿交给独孤晴,让人请了柏润过来,召集皇帝赐下的众奴仆在庭前训话:“本侯过几日便要出征西戎,侯府一应事务交托于柏先生,但有人不服或做出违反法纪之事,便由柏先生全权处理,该报官报官,该发卖发卖,无需回我!”
柏润没想到定北侯竟要离开,他家境贫寒,能在定北侯府上教麟哥儿读书,还能安心备考,算是撞了大运,没想到定北侯要出征西戎,他哪里还好意思住在侯府。
“姜侯,万万使不得!你若出征,我明日找房子搬出去便好,怎可住在府里。”
姜不语连忙拦道:“柏先生有所不知,本侯要求你两件事情,一是替本侯照看府宅院,二是替本侯代为照顾舒老爷子。他老人家年纪不轻了,此行又是急行军,不便带着他老人家,还要请先生代为照顾老爷子!”
“谁要他照顾了?”舒观云出来闲逛消食的功夫,只听到了一句——姜不语将他托付给了柏润照顾。
姜不语回来的时候,他房里灯都黑了,还当他已经睡着了,谁曾想老爷子在后花园遛弯,压根没回房。
“不然舒爷爷照顾他?”姜不语苦笑。
舒老爷子跟着她从幽州到江南,为着照顾她们母子长途跋涉,四年多时间将他漂染的须发皆白,终于露出了苍苍老态,只不过生起气来依旧中气十足:“你这是封了侯,瞧不上我老头子,要回幽州也不准备带我老头子了?”
姜不语只好耐心解释:“您老误会了,三日前西境来报,西戎已占我大渊三座城池,陛下派我带兵前往西境抗敌,家中老的的都只能托人照顾。”
舒观云顿时瞪着眼睛开骂:“你去西境不带上我,受了伤怎么办?”
姜不语:“您老就不能盼我点好?”她开始打苦情牌:“您老不留下来照顾麟哥儿,我如何放心离开?兵事凶险,可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分神。”
舒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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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阁老下朝回来,天色已晚,接到管家递上来的拜帖:“半个时辰前,定北侯亲卫送过来的。”
独孤阁老近来推行新政,有皇帝全力支持,朝堂之上结党营私之事已不成气候,使得新政得以顺利实施。
谁曾想西境忽起战事,这几日朝中高效运转,户部尚书带着底下人为大军备办粮草,兵部与工部的工坊一起备办军械,想来两日之后领兵出征的姜侯定无闲暇,谁知竟要过府拜访。
管家心征询意见:“要不要准备宴席?”
“还是算了,姜侯百事缠身,最多过来几句话,恐怕没功夫留下来吃饭。”独孤阁老吩咐:“去告诉夫人一声,贵客上门。”
且不提姜侯乃是他家长孙的母亲,便是冲着姜侯以女子之身担起家国重任,拯救千万人与战火之中,亦令人钦佩,不可疏忽怠慢。
独孤夫人自前往姜府拜访过之后,回来提起长子的婚事每每犯愁,姜侯只会招赘,而长子对姜侯又是情根深种,总不能看着他打光棍吧?
她翻来覆去考虑了几个月,总也舍不得长子招赘为婿,为此还试探过几次独孤阁老:“默儿自心高气傲,招赘还要看别人脸色,你他受得了吗?”
独孤阁老一心扑在公事之上,似乎对长子的婚事不大上心,边提笔在纸上写条陈边随口敷衍:“姜家上头再无长辈,定北侯府只有姜侯跟麟哥儿两个主子,默儿看谁的脸色?”
独孤夫人:“姜侯会不会给默儿脸色看?”
独孤阁老笔尖一停,一滴墨顿时掉在纸上,洇出个黑墨点子,他只好揭过重新再写,反问道:“默儿当初流放幽州的时候都没听受姜侯的闲气,现在他好歹也是阁老府上的长公子,谁敢给他气受?”
独孤夫人新年在各家宴会上都受到追捧,听过不少阿谀之词,有些脸皮厚的妇人夸起她来无边无际,乍一听在夸她,细一听她们嘴里夸的人跟她简直是毫不相干。
丈夫身陷囹圄之时,许多人避她如躲瘟疫,生怕被她缠上去求情借银子,而姜不语是极少数不计得失愿意伸出援之人,她至今铭记当年之恩。
正因为过去之事记忆犹新,她才能在如潮的阿谀奉承之下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对着丈夫叹气:“姜侯别的都好,人品模样家世都没得挑,唯独招赘”
独孤阁老停了笔,抬头道:“没事,咱们默儿不做赘婿。”
独孤夫人大怒:“你不做就不做啊?默儿那个执拗的性子,这几年一直不肯成亲,原来心里早就有了人,他若是不能跟姜侯在一起,难道你真要眼睁睁看着儿子打光棍不成?”
独孤阁老:“”
自两人谈过独孤默的婚事之后,独孤夫人埋怨阁老一心扑在公事上,对长子的婚事撒不管,左右思量多时,听得前院传话过来,姜侯要上门拜访,不禁喜上眉梢,吩咐丫环婆子准备茶水点心。
姜不语过来之时,外面已是掌灯时分。
她穿着甲胄,身披黑色大氅,足蹬战靴,怀中抱着麟哥儿,踏进独孤府正厅之时,身后跟着的两列身着玄铁战甲的亲卫们如水般涌上来,在院内分散警戒,已进入战时警戒状态。
阁老夫妇起身迎客,也就是在此时,独孤夫人深切的感受到姜侯虽为女子,却与她们这种一辈子窝在后宅打转的妇人全然不同。
姜侯面上冷凝,怀中幼儿牢牢抱着她的脖子,哭着舍不得松,而身后独孤晴早已红着眼眶,柔声细语哄劝了家伙一路,却不见效。
“怎的半夜过来了?”独孤夫人心中惊跳,莫名不安。
姜不语也不跟他们客气,抱着孩子向他们行礼:“我出征在即,家中儿不能随军,思来想去唯有托付二老,方能放心离京。”
独孤阁老忙道:“你尽可放心,我们必妥善照顾麟哥儿!”
她此时忽感伤起来,怜姜不语身世可怜,出征之时家中竟无长辈相送,不由道:“战场上刀枪无眼,你出征在外,可要万事心。”
姜侯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以长子冷清的性格,岂不是要一辈子打光棍?
独孤夫人此时竟隐隐后悔,早知今日,为着长子开心,麟哥儿父母双全,便该早早让两个孩子成亲,管他招赘还是出嫁,何必在意外人的眼光,自己儿子心愿得偿,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才最重要。
姜侯不知她心中所想,轻抚孩子的后背,柔声道:“麟哥儿留在京中,等爹爹打完仗便来接你,可好?”
麟哥儿在她怀里冰凉的铠甲之上蹭了蹭,终于不情不愿的扑进了祖父怀中,哽咽着:“爹爹一定要早点回来接我啊!”
独孤阁老看见姜侯眼眶微红,郑重向四岁的麟哥儿许诺:“爹爹一定早日回来!”
她向阁老夫妇郑重行礼:“拜托二老了!麟哥儿若是有不舒服的地方,烦请二老往侯府去传信,晚辈家中有人行医,最为熟悉麟哥儿的体质。”
独孤夫人扶起她:“姜侯客气了!”她不知该些什么,忽想起一事,忙吩咐贴身丫环:“快去将我前儿在孙真人处求来的平安符拿过来。”
丫环回来的很快,独孤夫人亲自将装着平安符的荷包系在姜不语腰间,紧紧握着她的柔声嘱咐:“孩子,一定要平平安安,我们我们跟麟哥儿一起等着你凯旋而归!”
“多谢夫人!”
姜侯踏出正厅,听到身后传来麟哥儿的哭声:“爹爹——”她脚下一顿,头也不回大踏步朝前走去,亲卫队无声跟了上去,暗夜之中铠甲生寒,她飞扬的大氅很快与夜色融为一体,离开了独孤府。
独孤阁老抱着怀中大哭的孙儿,轻拍着他的后背哄他,独孤夫人与独孤晴忙低头拭泪,又上前去哄麟哥儿:“乖乖别哭了,你哭的祖母心都碎了。”
外面很快传来奔雷般的马蹄声,渐行渐远渐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