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请君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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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一帆现下十分愉悦,他终于在晚饭之前把亲戚们都送走了。

    是了,他就是这样不讲亲戚情面的人。

    “老爷,您给亲戚们的还礼要加倍吗?”管家赵钦躬身问道。

    “加。”

    宋一帆尬笑抚着胡子,面子工夫总要做做嘛。

    宋一帆办完事之后,就一路跑回自己的院子里。修真者的居所总是很大,为了不妨碍家人各自的修行,每个人居住的地方都隔着老远。

    等宋一帆进了院子一看,却没想到院中正厅除了他的娘子,宝贝女儿,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

    “这位是?”

    宋娴便起身介绍,随后容江涵又是一板一眼地躬身行礼。

    宋一帆见着容江涵,又是一番细细打量,觉着容江涵实在不错。

    不知这修真界从什么时候起,男子就跟开了屏的孔雀一样,模样渐渐生得越来越好。有人这也是顺应天道,要是不捯饬得好看一些,这辈子都讨不上老婆。

    宋一帆点点头,便坐下让人上饭,听容江涵关于画皮妖的事。

    “你辛苦了,听近来各地妖物频频异动,倒是比过去麻烦些。”

    宋一帆想着最近的月报,那些妖物就像被人捅了老窝,也不怕人了,总爱出来作乱。因此各地宗门也派了许多弟子下山,降妖伏魔。

    “画皮妖倒是麻烦,不到化神或另有神通的,大约都看不出来。不过真碰上了,区区一只画皮,练气期的修者费点劲也能杀。”

    宋一帆语气平淡,倒也没太担心。既然选了修行的路,路上艰难险阻何止一只画皮?

    宋一帆的视线落在正想用筷子夹螃蟹的女儿身上嗯,宋娴的修行路是被逼上去的,大约比别人更难一点。

    容江涵看着宋娴让纸人抱着锤给她敲螃蟹,就随剥了一只螃蟹,白嫩的蟹肉如雪堆叠放到盘子上,指尖微顶,推到了宋娴边。

    宋娴着实惊着了,容师兄虽在她家歇脚,倒也不必这么放下身段。

    “江涵是哪里人?”宋一帆笑问。

    “南州人。”容江涵站起身回话。

    随后宋一帆和曲蓉都问了一些家中父母,兄弟几人,以及兴趣

    爱好之类的话题。

    宋娴越听越不对,总觉得事情要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宋娴站起身,哈哈笑了一声,将那碟螃蟹递回去,用帕子擦擦嘴。

    “我吃好啦,爹娘,容师兄,慢用。”

    宋娴完就领着纸人出了正厅,全然没有留下来等一等容江涵的意思。

    宋一帆与曲蓉面面相觑。

    宋一帆:“阿云这就吃好了?”

    曲蓉:“晚上还有夜宵。”

    妥了。

    宋一帆和曲蓉怪不好意思的让容江涵多吃些,容江涵却像是早已习惯。

    在落花云台,宋娴见着他都会绕道走,而落花云台也没有师兄天天粘着师妹,哪怕是催促上进的道理。

    “我知她向来不耐烦我。”

    容江涵话得坦荡,宋一帆和曲蓉觉得这伙子不只生的好,起码也挺实诚。

    已经入夜,怀望县的半空中映照着璀璨的灯火,那是衙役点亮的镇妖灯。

    “江涵,不知阿云在落花云台可有好好修行?”曲蓉问道。

    “没有。”容江涵斩钉截铁。

    宋一帆和曲蓉徒然生出了家长面见老师的局促感。

    哎呀呀,早知不问了。

    -

    到了晚上的时候,宋娴果然饿了。

    她有些后悔没有老实在席上多吃点,可容江涵今日举动可以是十分古怪,她并不想留在那。

    “去,去厨房给我提宵夜来。”

    纸人伸出两只纸奋力比划着,是要“普通分量”还是“大分量”还是“好多好多”。

    宋娴选了“好多好多”。

    “那我得找人帮忙抬过来。”

    纸人的身躯在夜风中被吹得哗哗响,它很柔弱,扛不动呢。

    纸人出了门,便在路上看了其他呼啦啦跑来跑去寻画皮妖的纸人,它抬叫了几只与它一起去厨房。

    “你来不来?”

    纸人走到半途,转头看到花丛下还有一只纸人,不知道是在躲懒还是挖草。

    那只纸人闻声自花丛下走出来,与其他纸人不同,它浑身上下都是黑漆漆的颜色。

    它突然抬握住了其他白色的纸人,那诡异浓稠的黑便如流动的墨汁一般,渡了过去。

    -

    宋娴趴在雕花窗旁,看着漫天星星点点的灯火,觉得这玩意大约是没用的。

    画皮妖

    穿了人皮就是人,可不会怕这些。

    如果她是画皮妖的话

    “姐!我是厨房的石头,给您送夜宵!”

    少年人的声音响亮,要是有谁睡下了都会被他叫起来。

    宋娴喊了一声“进来”,便见一脸喜气的少年举着两个食盒走进了院子。

    他伸敲敲门,却不见有纸人来接。

    但要进姐的房,他是没资格的。

    “姐?我我放在院里的桌上?”

    “放屏风外就行。”

    宋娴懒洋洋地在窗前换了个姿势,随后就听到石头抖着把门推开,将两个食盒放在了画着仙鹤芍药的屏风外的桌上。

    “那那那,姐,我下去了!”

    石头紧张得话都不通顺,平日他总想看看姐,如今姐就在屏风之后,他却不敢偷瞄一眼。

    宋娴此时却已从屏风后出来了。

    她看了一眼石头,朝他点点头,便打开食盒,看着今夜的夜宵。

    石头看得愣住,等回过神时,就立刻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宋娴的院。

    “哦,今晚是鸭子汤锅啊。”

    宋娴用勺盛了一碗汤,勺子在汤碗里百无聊赖地搅动着。

    深夜时分,宋娴早早抱着被子上了床。

    乌云掩月之时,一人坐在房内,指在虚空中轻轻划动,像是在给一个看不见的人脱去衣裳。

    可是那人的指却微微一凝,像是被什么东西阻碍一般,停了下来。

    “是吃得不够多?被发现了?可是要走吗?不行,那样的皮如何舍得下?”

    那人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仰头嗅闻着空气中并不存在的血腥味。

    最终仍是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妖性难改。

    纵然知道那个破了它皮的剑修此刻就在宋府,它仍是要去。

    它只想要一张完美无缺的人皮啊

    -

    宋娴的院今夜万籁俱静,院墙头上偶尔会有巡视的纸人走过。

    只是那些纸人与平常雪白的模样不同,一个个黑漆漆的,隐身黑暗中,一眼望去还看不出来藏在哪里。

    这些纸人将院子的院门打开,再将房门开了,然后撕下贴在墙上的界阵符纸。

    这样便形成了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

    来,在步入房中时,隐约能看到垂珠帘后那若隐若现的人影。

    光是一个背影便美得令人心折,让它来到此地明知危险仍留恋不走的美人啊。

    那人再往前走了一步,却发现自己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一般,突然难以动弹。

    月光照亮的地面上,本应有那人的人影与其他实物的影子,可现下却像是染了墨一般,漆黑一片。

    “哦,还真是你啊。”宋娴道。

    “姐?我,我怎么在这?”

    站在房中的石头愣愣抬头,一脸大梦初醒,不知自己为何身在此处的模样。

    宋娴自屏风后缓缓走出,月下美人如昙,戴在耳上的明玉耳环轻轻摇晃,晃得石头的心都化了。

    宋娴却没搭理石头,她缓步走到房门口,将落在地上的几只纸人捡起。

    原本雪白的纸人染了妖气,现下变得漆黑一片。

    宋娴第一个学会的道术就是纸人化形,既能帮忙搬运东西,又能解闷,除了两天就要重新画一个,耗费纸张一些,实在是方便得很。

    这些纸人体内染上了妖气,大约是宋娴派出第一只纸人的时候,就被人碰了,那点妖气入体,就像染上了疫病。

    之后那只纸人又去触碰其他纸人,一瞬间摧枯拉朽,全都化为他人所用。

    宋娴吹了一口气,将上的纸人吹散,才缓缓回过头看着石头。

    “我想,若我是画皮妖,这些镇妖灯之流自然不惧,更要在大多人戒备时行动如常,才不会引人注意。再大胆一些,还要日日盯着猎物,寻个会取了她一身皮才好。”

    宋娴指尖微动,赤金色的道法符文在石头脚下流转,细密的火舌自地面窜出,攀爬上石头的脚面,腿,石头脸上登时痛出青筋。

    “姐饶命!您这是做什么?姐!姐!”

    宋娴看着人皮融化之后,露出的那一团如交错树根般的血红,有些作呕。

    “好啦,这话还是留给容师兄听吧。”

    宋娴退到了院子里。

    “容师兄追着你来,你当比他更早到怀望县。因此潜伏在哪里都有可能,你若不是碰了我的纸人,若不是真的入了我房中,我是不会觉得你有哪里不对的。”

    宋娴看着那

    在火中挣扎的血肉,凄厉的惨叫响彻天空。

    这样便入套,是真的妖性难改?

    应该,这只潜伏在宋家的画皮妖真觉得宋娴不成器,因此今夜才想前来一试。

    总有人喜欢把懒和笨连在一起,觉得宋娴就会真的傻乎乎地发现不了自己裁剪的纸人断了联系,也不会觉得一个没见过的子搬东西进来也理所应当。

    宋娴估摸着,今日那个鸭子汤锅大约也不是什么好吃的,而是掺了它血肉的东西。

    一旦宋娴吃下,顷刻间便会被那血肉寄体,神志受控的宋娴会按照画皮妖的指示自行在清醒的状态下,一点一点地剥下自己的皮。

    以上知识来自宋娴平日爱看的志怪话本。

    简而言之,宋娴被瞧不起了。

    因此画皮妖才会露出这样的空门,若是宋娴素日表现得十分精明强干,那画皮妖再垂涎她的皮相,也会更有耐心,更懂隐藏自己。

    这就是咸鱼躺赢吗?

    爱了。^^

    剑鸣声自宋娴背后响起,雪亮剑光划破长空,宋娴刚抬起头,那剑光便已破了那团血肉,如烈阳入世,一瞬间将那妖氛蒸散了。

    “容师兄好剑法。”

    宋娴笑了笑,知道石头有可能是画皮后,她就避着被妖气污染的纸人,捏碎了玉符请容江涵在附近等着。

    如此便是周全的请君入瓮()。

    容江涵斩了画皮妖后,才站在宋娴房里不到半刻,就像脚底被人用烙铁烫了一样,飞速走了出来。

    “你”

    容江涵缓缓张口,宋娴以为容江涵要问她有没有受伤一类的,她刚要“没有”,便听到容江涵把话全了。

    “你地上的阵法应再补一道冲灵符,不然早可将它烧毁,画皮妖又不是什么强劲的妖物。”

    行吧,容师兄果然是容师兄。

    容江涵完之后,似乎也觉得自己是傻的,正想描补两句,就听宋娴道。

    “嗯,您得对。”

    宋娴一点也不生气,笑吟吟地点头。

    容江涵看着那立在庭院中的宋娴,那双清透见底的眼睛似是在看他,又似是没在看他。

    宋娴的院里种了许多白玉兰,因着阵法的缘故,玉兰花常开不败,偶有掉落,俱是被风吹散的。

    那花瓣翩翩

    如飞英落雪,落在宋娴的发梢,肩上,令人忍不住想要替她拂去。

    容江涵那堵在心口的一点闷气,顷刻间烟消云散。

    容江涵知道,宋娴进落花云台之前便定了亲,男弟子们再心怀不轨,也不敢当面做什么出格的。

    但也不是没有例外,容江涵就撞见过一遭。

    那时宋娴像是单纯路过,却在飞泉百道时被人拦住。

    那个男弟子在落花云台是有名的俊俏儿郎,据有女儿家向他求亲的。

    因隔得远,飞泉百道上的飞溅的泉水又多,容江涵只隐约听到一些。

    “宋娴师妹你可愿”

    “我一片真心在此”

    “结连理?”

    男弟子的话,容江涵听不清,宋娴的话容江涵却字字句句都听清了。

    “我心窄,向来只能住一个人。”

    容江涵那时望着宋娴自飞泉下穿过,那碎珠般的水花飞溅在她的脸颊与脖颈处,一如今日的飞英落雪引人留恋。

    那引人留恋的女子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对着容江涵扬起笑脸。

    “是了,容师兄除了妖,是不是就要去别的地方了?”

    她倒是半点也不留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