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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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上辈子宋娴最悔恨的,大约就是没有回家与家人吃那一顿饭。

    可又不仅仅是一顿饭。

    若是能一直陪在家人身边,那该多好。

    可宋娴来了这,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甚至连父母都换了人。

    时宋娴对宋一帆和曲蓉的感情十分复杂。

    不管宋一帆和曲蓉如何?教养疼爱她,宋娴望着他们的背影时总会有一个念头浮现“他们不是我的爹娘”。

    她的父母身量会再矮一点,样貌也很普通,不懂御剑飞天,也不会颂咒驱邪。

    和这里不一样的普通。

    连家中下人也会偶尔叹息“姐那么一点大,就不爱跟爹娘呢”。

    宋娴刚出生那一阵,怀望县并不太平。

    修真界女子稀少,便有流匪或恶徒想走偏门。临近大城与县镇,女童丢失之事时有发生。

    虽已有大宗门派了弟子出来,这事应该很快便能了结。

    但到底没有抓到罪魁,仍是不能放松警惕。

    宋娴就是这时候被抓走的。

    宋娴虽然模样,但到底不是真的孩子,在家中见到一名不管喂养她的仆人要抱她去吃饭时,她自然是不去的。

    但宋娴了不算,这人借了神通,哪怕宋家把宋娴看得?如眼珠子一样,破了界阵,照样带着宋娴跑了。

    纵然家中下仆叫着喊着追着,也跟不上那匪徒。

    他们放了飞鸟去通知追查此事的大宗门,却见本该在城外上香的宋一帆与曲蓉御剑追了上去。

    下人知道自己的主家是琥珀光的弟子,那也是个绝顶宗门。

    可宋一帆与曲蓉在家时总是一副凡人做派,他们从未想过,原来主家竟能这样快,转眼便失了踪影。

    宋娴一直睁着眼,她没有哭,她得看着路。因此也能看到天边那芝麻大的黑点,一眨眼便出现在她面前。

    阿云,莫怕。

    那原本在宋娴面前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爹,那个总是满脸疼惜喊着心肝宝贝肉的娘,都肃杀着一张脸,一双眼浸在冰水之中。

    可看着宋娴时,那双眼又瞬间化为春水,安抚着自家连话都还没能好的孩儿。

    抢走宋娴的匪徒面对超过他一个大境界的宋一帆和曲

    蓉,却一点也不怕,态度反而张狂起来。

    听二位有一对好元婴。

    听得这句话,宋娴猛然睁大眼,宋一帆和曲蓉也拇指顶着剑鞘,拔剑了。

    这匪徒抢走宋娴,不是为了要个女童。

    而是为了要剐他们的元婴。

    一个还未长成的女童哪里比得?上已经过淬炼的元婴?元婴的用途太多了。

    四周骤然起了界阵,数十名金丹以上的修士,还有元婴修士将宋一帆和曲蓉围在了里边。

    宋娴被带出了界阵,只能在外看着。

    宋一帆和曲蓉与这些修士之间的实力自然不同,但架不住人多。各人修炼的神通各不相同,纵然宋一帆曲蓉名剑锋利,剑意卓绝,也已负伤。

    这些大宗门之人,果然不同。

    抓着宋娴的匪徒笑起来,突然抬扇了宋娴一巴掌。

    哭。大点声,让你爹娘都听到。

    宋娴在那巴掌下来的时候,就想哭了。孩儿面皮薄,一会就又红又?肿,露出点点血丝来。

    可宋娴哭不出来。

    她死死望着宋一帆和曲蓉,一点的孩子死死咬着唇,一点声音都不泄。

    等宋一帆和曲蓉把界阵中的人都杀光,他们的灵力也耗尽了。

    那匪徒才施施然地带着宋娴走过去,他是付钱的那个人,为了晋升元婴,已拖了寿数六百年,再等就等不下去了。

    匪徒拿出两把金剑,意图趁着宋一帆与曲蓉无力之时剐了元婴,却见那两人愣愣地看着被他挟持在的宋娴。

    匪徒两俱断的过程他并没有看清,不过一瞬间,他原本以为已无力再起的宋一帆与曲蓉,断了他的首级。

    宋娴被曲蓉紧紧抱在怀里,曲蓉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宋娴脸上,刺得宋娴的伤口一阵细细的疼。

    对不起,对不起,阿云,是爹娘没用,阿云,娘的乖阿云啊

    曲蓉呜呜咽咽,曲蓉的爹娘早死,一想到宋娴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她便恨不能一起死了。

    宋一帆想伸摸摸宋娴的头,却看到自己的上全是血,用了净尘诀又?擦了好几回,才心翼翼地拉了拉宋娴的指尖。

    阿云,不疼啊,一会就治好了。

    宋娴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可被宋

    一帆与曲蓉这样珍重地搂着,抱着,她突然就红了眼。

    流下了人世的第一滴泪。

    滚烫得能融化所有。

    之后宋娴就开始黏人起来,黏得让宋一帆都不好话了。

    宋娴白天黑夜都跟猫似的窝在曲蓉怀里,也爱笑了,也开始跟着人学话,就像最平常的姑娘。

    再之后宋娴稍大一些便见到了祖母,祖母有时候会与她故事,那恨海情天的白蛇传,那黄泉碧落的十殿阎罗。

    宋娴捧着脸蛋,听着故事就睡着了。

    只是有一日她在榻上醒来时,却不见祖母。

    在漆黑的夜,宋娴吧嗒吧嗒地在屋子里四处找,料想祖母大约去修行了。

    这个世界的夜空总是格外干净,一抬头就能看到彷若璎珞珍珠倾泻一地的瑰丽星河。

    祖母背对着宋娴站在院子里,她虽老迈,但脊背依然如苍松翠竹般挺立。

    察觉到宋娴到来,祖母微侧身,朝宋娴伸。

    来。

    这跟唤猫儿似的,但祖母叫来,宋娴就来。

    宋娴蹬蹬蹬跑到祖母脚下,伸出胖拉着祖母衣摆。

    娃娃仰头看人时,眼睛跟水洗的葡萄似的,漂亮得星光都矮了一头。

    祖母看了宋娴许久,突然伸将里的东西递给宋娴。

    拿着。

    宋娴看着那东西沉重,但既然祖母让她拿,她就拿。

    可这真?的太重了,宋娴根本捧不动,只好一边捡,一边拖,根本不肯放。

    祖母却像是很满意似的,点了点头。

    看来你与我一样。

    祖母也不帮宋娴,就这么?站着看着。

    我看你每次听我故事,唯有三英战吕布,仙魔斗凡尘一类的故事,你才能从头听到尾。

    那我教你好了。

    这样你也不必半夜惊醒,怕得?抽气。

    那原本是你还不会话时的事,你怎么还记得呢?

    宋娴抿着唇,她是投胎的,早慧,就是记得?,还要记一辈子。

    那一日,的宋娴在漫天星辰之下,对着祖母跪地叩头。

    不是孙女孝顺祖母,也不是逢年过节为了向祖宗讨红包。

    而是宋娴在此刻,奉祖母宋如雪,为师。

    -

    重花抬轻轻抚过脸颊,像是从未知

    晓原来血从身体?里流出是这样的。

    她像是有些不信似的,低头看着自己指腹上的血,在看着立在对面的宋娴。

    重花一直盯着宋娴,看得?很细,很慢,可她却没能看到宋娴是如何?动的。

    身着红梅落雪的女子立在血月之下,脚踩着散落一地的雪樱花瓣,鸦羽般的眼睫微垂,那双看人时总像多情的含情目便被掩在羽睫后。

    重花顺着宋娴的目光微微向下,眼睛不由微微睁大,像是才发现宋娴上拿着什么?。

    那是一把绑着红梅绸带的雪亮横刀。

    横刀是唐制的式样,刀身窄而细,刀身与刀锋都十分笔直。

    但长度上,光是刀身就长约一米,算上能双握住的刀柄有一米四左右。

    刀身银色,握着的刀柄也是银色的。

    唯有那随风飘扬的红梅绸带像是流动的热血,自刀柄处一直垂落在地,赋予了这把月光般的横刀一点艳色。

    宋娴缓缓举起刀,细窄的刀尖对着重花的心脏处。

    刀尖吸覆着月辉,像是镀上了一层浓釉的血色。

    重花是查过宋娴的,十九岁,落花云台有名的懒美人,课业不高不低,人虽懒散,但修为却不错,大约是道体?的缘故,也险险地结了丹。

    称得上年少有为。

    可在真正年少有为的一批人里,宋娴又排不上号。

    重花只知宋娴术法还行,很会逃,别的都是一般。

    如今突然见着宋娴拔出刀来,她的脊背一阵颤栗。许是得知了宋娴秘密的喜悦,又?许是人生第一次感觉到杀来临。

    重花微微张口,似乎想问宋娴是不是因为她父母之事恼了。

    可不过是两个久久未能突破化神的爹娘,又?有什么?可为之生气的?

    杀了又?如何?。

    宋娴看起来像是要动的样子,可重花并不害怕。

    重花身上的穿戴全是万汇尊者给的,为的就是防止她真的在外游历时死了。

    若是重花真正遇上危急性命的时候,万汇尊者的化身顷刻间便会出现,一招制敌。

    因此重花出神地望着宋娴此刻不同的模样,她看到宋娴缓缓抬眸,露出了那双彷如秋水般的眼睛。

    在重花与宋娴对视的瞬间,她便见到了一道光。

    那光

    像是来得极快,又?像是极慢。

    快得让重花不明白那是从何?而来,慢得又?让重花误以为是从天而降的一簇白雪。

    可那是能划破长空,切断烈风,割破时间,连天上那轮血月也被瞬间一分为二的一刀。

    重花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那刀光碰到重花额头时,她才发觉自己浑身发冷,额头到心已满是冷汗。

    一滴红血自重花额头缓缓流下,像刀在她脸上割了一道。

    重花很疼,是自神念深处传来的剧痛,可她却喊不出来。

    一道半透明的身影立在重花身前,那须发皆白的万汇尊者抬抓住了那点刀光。

    若不是万汇尊者的化身及时现身,重花也许已死了。

    可这一次,万汇尊者出现得?太慢,重花第一次在他的保护下受了伤。

    亦或者那刀太快,快得连渡劫期大能的化身亦要抓不住。

    宋娴依然站在那,依然不话,连呼吸也微不可闻。

    她迎着血月,纤瘦的指微扬,缓缓收刀回鞘,刀很锋利,银色的刀鞘正好,长刀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对面那万汇尊者的化身冷哼一声捏碎了刀光。

    他缓缓转过身,对着宋娴拔出自己腰间那把长剑。

    宋娴的眼睫依然低垂,像是在看万汇尊者,又?像是没在看。

    她的侧脸绝美至极,静立时就像一尊极精致的雕像。

    可宋娴并不只是站着,她的依然牢牢握在刀柄上。

    阿云,有情人才能挥无情刀。

    无情正是为了护有情。

    祖母的教诲宋娴总是记得?的,她也在她觉得?当出的时候出了。

    她也知道她的第一个对不只一人。

    渡劫期大能的化身也仍带着铺天盖地的威压。那些原本在四周观望的凶兽猛禽就像是遇到天敌一般,一声不敢出地疯狂向外逃窜,若不是这秘境着实出不去,它们会一直逃到天边。

    这里的时间仿若静止一般,那化身只是神念,却像是判断出对面那人不好相与。

    重花头疼欲裂,她却依然大睁着眼看着宋娴,可这一次,她还是看不到。

    宋娴的动作是缓慢的,她的大拇指缓缓顶开刀柄,露出一寸雪亮刀身。

    但下一刻,宋娴却不在原地。

    只听一声铿然巨响,宋娴双握着已出鞘的长刀与万汇尊者的化身战到了一处!

    刀剑交击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宋娴神色不动,她透过万汇尊者的身影,看向站在三步远之处的重花。

    她缓缓将刀下压,那原本可一招制敌,坚不可摧的渡劫期大能化身,竟在宋娴的刀压之下寸寸碎裂!

    如同茶盏从高处坠落,如同被烈风吹散的香灰,在宋娴与重花面前化为了星星点点的灰烬!

    这本是不可能的事,纵然只是化身,纵然只能出一招,万汇尊者的能为在那,如何?会轻易败给一个只有金丹的修士?

    宋娴中的刀却依然未停,她已经拔了刀,这一刀不过将拦路的物件砍碎,去势仍未停止。

    一道血线冲天而起,连哀嚎声都没有。

    风停,云止,随后又是一阵剧烈的狂风冲天而起,吹得那一树雪樱碎了一地,宋娴的发丝与衣裳被吹得散乱,几欲飞起。

    那躲在竹筒里的鱼精从没有哪一天觉得?自己离死亡这样近,也从未有哪一天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仙人下凡尘。

    几乎被分成两半的重花倒在地上,她大睁着眼,似乎仍在用最后的力气在自己的眼中镌刻宋娴的身影。

    “真厉害,”重花居然夸赞着,她气若游丝地道,“我错了。”

    可到底错哪了,重花却没,她只觉得?眼前昏暗一片,身体冰冷,可还有句话她要完。

    “谢夷带着你,没安好心。”重花道。

    “怜生和我爹娘”宋娴只想问这个。

    可宋娴问完这句话后,便再也没听到重花的声音了。

    重花的脸上还挂着笑,像是在“我不告诉你”。

    宋娴扭过头去,动作利落地收刀回鞘,将那把长刀再次放回了如意袋里。

    宋娴走到放置竹筒的地方,弯腰捡了起来。

    “走。”宋娴的声音很轻,像是勉强挤出的气音。

    鱼精却不像之前那样急着要带宋娴走,它眼中盛满了惊讶,不信,以及恐惧。

    宋娴看了鱼精一眼,得很慢。

    “你不敢带我去了么??你害怕带我去到那后,你所想的,应付不了我。”

    鱼精差点没从竹筒里掉出去,它舒展着自

    己的鱼鳍,缓缓转过头。

    “怎会呢?走吧,仙子,在这里边。”

    只是在领路的时候,鱼精仍是忍不住回望。

    那个被斩成两半的女子依然躺在那,而宋娴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她真的死了吗”“仙子用的什么?刀法”“仙子不休息一下吗”“仙子如何?能斩得了那大能的化身”

    鱼精终是忍不住噼里啪啦地问了起来。

    “我只会一招,”宋娴轻描淡写道,“出鞘,砍。”

    至于别的问题,宋娴的回答一律是“不知道”。

    “快些。”宋娴再次催促。

    鱼精是跟着宋娴一路过来的,重花的话自然也听明白了。

    原本对于要不要出秘境,宋娴并不着急,可现下她急了。

    急着离开秘境,急着去见自己的爹娘。

    看看他们是不是还安好,还是已经

    宋娴跟在鱼精身后,她从袖中拿出一条帕,悄无声息地摁在唇边。

    片刻后,宋娴将帕取下,那帕子里已染满了朱红。

    若万汇尊者的化身不是神念,若那化身不是只能出一招,死的大约是宋娴。

    宋娴想了许多事,关于万汇尊者的报复,关于这本书的后续,关于这个世界但最?后,宋娴眼前只记得?爹娘温软的笑。

    还有那一声声“阿云”。

    -

    在宋娴出刀的那一刻,站在某座山上的谢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缓缓蹙起眉尖,像是不太赞同。

    谢夷循着那点薄弱得几乎断掉的刀气,来到了一棵雪樱树下。

    不,若不是这铺了一地的雪樱,谢夷是辨认不出来的。

    仙姿秀逸的男子在这里来回走了两次,观察着地面与四周的痕迹,大约知道此处发生了什么?。

    “宋娴。”

    谢夷站在起初宋娴站立的地方,然后便看到了地面有一道刀气划过地面的痕迹。

    宋娴在这里出了第一刀。

    谢夷抬头看向前方,那刀气的痕迹到了半途就消失了,想来是被对阻挡。

    随后宋娴又侧身站着,地面的脚印有微移的痕迹。

    至于为什么?侧身,是为了更好更快地拔刀,并掩盖刀势。

    谢夷嘴角弯起,然后便又?往前走了十步,随后又停了下来。

    宋娴在此停下,与对相击,对无法与宋娴相抗,自然倒了。

    可刀势依然未停,又?击到了另一人身上。

    谢夷看着地面,又?摇摇头,地面只有两双脚印,那么与宋娴相争的大约是幻影,化身。

    化身消去后,才击到了真?正的对身上。

    谢夷看着地面露出了一个兴味的笑。

    此地没有尸体。

    那对都被斩了神魂,居然还活着?

    不,应该不是。

    某种保护对的法器?还是某种承受攻击的血契?还是那对本来就不是人呢?

    谢夷突然抬在空中一抓,就抓到了一点万汇尊者化身的残念。

    谢夷指尖一点,将那残念打上了自己的印记,这才放了那点残念。

    随后谢夷便转身离去,走的方向正是宋娴跟随鱼精离开的地方。

    谢夷一开始走得不快,他像是对于宋娴行走时的状态颇感兴趣,看着脚印痕迹自顾自推测着,像是在玩一个趣味的游戏。

    可当谢夷看到草丛中的一点朱红时,他的眉眼渐渐暗了下来。

    “尚未艺成。”

    这一次,谢夷脚尖轻点,眨眼便失了踪迹。

    一只被宋娴折出来寻找谢夷的千纸鹤呼哧呼哧地追着谢夷,可谢夷再次原地失踪,再也寻不到谢夷行踪的千纸鹤原地倒下,没办法再继续给主人寻人了。

    太难了嗷!

    -

    “这种果子还可以吃!白的不行,剧毒!”

    “咕咕鸟的肉肉很香哦!”

    “您做什么?这样看我?我不能吃!”

    “这汤就快好了,您再等等!”

    宋娴是被一串鞭炮般的声音吵醒的,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顶宽阔的软轿内。

    身下的垫子柔软,身上的锦被像是鲛人丝织成,十分轻薄保暖。

    她缓缓坐起身,发现自己头发散了,衣裳也换了,嘴里还有一点药丸的气味。

    宋娴胸腹与头颅处一阵清凉,驱散了昨夜出刀开始的沉郁剧痛。

    她抬掀开轿前重重叠叠的白纱,便看到自己正在一棵巨木之上。

    一点白色轻烟自前方升起,金色的阳光照亮了此方天地,也照亮了站在前方宽阔树叶上那仙姿秀逸的男子。

    谢夷正站在一旁,看着鱼精围着

    炉火煲汤,他像是早知道宋娴醒了,头也不回道。

    “别动,一会就好。”

    谢夷的“一会”果然是一会,下一刻鱼精就吭哧吭哧地把汤倒到了谢夷准备好的琉璃碗里。

    谢夷拿了碗就转身朝宋娴走去。

    宋娴细细打量着谢夷,虽然谢夷总是嘴角含笑,像是心情一直很好的样子,但这时宋娴却微妙地察觉到谢夷像是有些不悦。

    “趁热喝了,这一月莫动刀兵,便无事了。”

    谢夷掀开纱幕,将汤递给宋娴。

    宋娴轻声道谢,先喝了一口甜的。

    宋娴舔了舔唇,欢欢快快地喝了起来。

    谢夷看着眼前的女子,宋娴本就皮肤白皙如玉,可因冒然拔刀伤了点神魂,因此那肤色的血气一夜褪去,变得?苍白起来。

    那双含情目里盈着水光,许是被热气蒸腾的,又?亦或身上还有哪里疼,羽睫微垂时,实是我见犹怜。

    “仙君如何?寻到我的?”宋娴喝了汤后,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气,精神也好了。

    “昨夜你拔了刀,我循着刀气而来,”谢夷将宋娴里的碗接过,放到一旁,“追了一会,就看到你坐在树下,像是昏了过去。”

    “我便将你安置,你的衣裳是那鱼换的,它还未分化,没有性别。”

    谢夷想了想,又?补充道。

    宋娴侧头看着那漂浮在半空中的鱼精,难为那指头大的鱼鳍能干这么?多事。

    “现在该到我了,你昨夜遇到了什么??”谢夷问道。

    宋娴想了想,这并没什么?好隐瞒的,便一五一十地了。

    “若是将来万汇尊者问罪”宋娴缓缓道,却见谢夷笑了起来。

    这笑容宋娴有点熟悉,是每次谢夷想要干点什么?的时候,才会这样一边嘴角扬起,眼里像是盛满了笑意。

    “无事,他应会来找我。我也乐意他来找我。”

    谢夷将他在残念上打上自己印记之事了,也了没看到重花尸体?的事。

    宋娴没话,过了好一会,宋娴才抬眸,着实惊着了。

    “仙君这样厚待,实在让我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不过一件事。”

    谢夷将有可能被渡劫期尊者追杀一事,也看作是事。他单支着下

    颚,看着宋娴,像是有些可惜。

    “若我昨夜也在便好了,可以看到阿云如何?威风。”

    宋娴笑起来,指着自己的头。

    “不是晕倒了还被仙君捡起来了吗?”

    谢夷摇摇头,像是不想多。

    “阿云,你可还要再睡一会?”

    宋娴摇摇头,目光落在软轿之外,像是在回忆什么?。

    “我昨夜做了梦,梦到祖母教我如何?用刀。”

    一开始,宋娴的刀并不是真的实物。

    祖母让宋娴每日在神魂中描画自己想要的刀型,等画成了,便依样打一把出来。

    有一段时间,宋娴从一点点大便抱着自己的刀睡,让宋娴自己想挥刀的时候挥刀,等习惯了刀的形态触感,祖母又?将宋娴中的刀撤去。

    祖母开始让宋娴在神魂中用刀,挥刀,甚至对敌。

    神魂中的刀,自然要伤神魂,你要多练。

    那时候宋娴总是很困,她才刚开始修行,哪里有什么?强大的神魂,基本上都是稍微想象一下挥刀,就要抱着被被睡觉了。

    等之后她再熟练了一点,可以一边干自己的事,一边在神魂中挥刀。

    她与那把刀的联系也越来越深,几如有了一个双生姐妹。

    宋娴问祖母,她要怎么才能把那把刀取出来。

    祖母懒洋洋地,宋娴想用的时候,就会出来了。

    可宋娴总是不习惯,她觉得?兵器得有一个收发的过程,于是就在自己身上背了一个布袋袋,每次都假装可以从里边抽刀出来。

    祖母为这创意笑得?肚子疼。

    可不管祖母怎么笑,宋娴就是这么?决定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宋娴于神魂中练了十年刀后,终于可以试着唤出自己的刀。

    那把凝结了自己神魂与灵力的刀。

    可是祖母却不许她拔刀。

    第一刀总是很重要的。

    宋娴知道出刀就要见血,她想若是一直太平,她一辈子都不必出这第一刀就好了。

    可她还是出了刀,并且之后也不该停下。

    “我刀已出鞘,剩下的就是洗练,”宋娴淡淡道,“我也不知我何?时才能艺成,也许很快,也许我蠢笨,要到死为止。”

    谢夷笑了笑,安慰道:“我倒觉得?你悟性甚好

    ,应是很快。”

    宋娴望着谢夷的笑,徒然想起重花的话来。

    谢夷带着你,没安好心。

    宋娴神色不动,这一路走来,谢夷帮她,救她,还把得?罪万汇尊者的事往自己身上揽,她都是记得?的。

    宋娴直接问道:“仙君待我这样好,有何?所求?”

    谢夷微微侧头,像是不太明白宋娴问这个是为什么?,又?见宋娴道。

    “若救命之恩,仙君该报答的是我祖母,但祖母也不会在意这些。仙君也救了我许多次,再多的恩情也该扯平了。那么,仙君待我这样好,有何?所求?”

    宋娴再次重复,却见阳光透过纱幕照在谢夷的脸上,就像拨开了重雾的明月,一点一点地明亮起来。

    “阿云好聪明,可惜我的所求,需得?等到你艺成才能告知。”

    宋娴也不啰嗦,郑重点头。

    “好,若在我能力范围内,我必不推辞。”

    话音刚落,宋娴便见到了谢夷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等谢夷掀开纱幕出去了好一会,宋娴才缓缓回过神来。她脑海中出现了许多话本描述神仙妖鬼勾引人的字句来,但归拢起来仍是一句话。

    美色如刀,真?是罪过。

    -

    宋娴休息了一个时辰,天上又?开始闷雷阵阵,鱼精望着天那心焦的模样,让宋娴都不忍再等。

    “走吧。”

    宋娴动作利落地扎起头发,嘴里咬着白底红梅的发带,走到鱼精身边。

    发带突然被人抽走,谢夷替宋娴绑在发上,随后又道。

    “走吧。”

    宋娴愣愣看着谢夷,便跟在谢夷身后下了巨木。

    鱼精急匆匆指着路,没一会就绕过了一片重林,眼前又?是一阵大雾。

    “阿云。”谢夷叫了一声,宋娴便识趣地站在谢夷身边,以免再丢了。

    可这一次谢夷将自己头上的那条银蓝发带取下,将之绑在了他和宋娴的腕上。

    “这样便不会丢了。”

    鱼精看着两人的模样,像是有些失望地垂下头,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

    没关系的,只要是主人,无论再多人,他也可以应付。

    阿云,这鱼是你一落秘境,就找上门来了么??

    宋娴耳中听到了谢夷的传音。

    宋

    娴微微点头,传音回去。

    是,它这秘境的守护者原是它的主人,应是秘境一开,知道有人来,便挑了一人过来了。

    至于为什么?这鱼精不去找谢夷,重花,沈千澜,大约是本能地觉得?这些人不好惹。

    那么宋娴就雀屏中选了。

    只是没想到宋娴好像也不太好惹,之后又来了一个人。

    可那鱼精似乎已没时间,因此也没有想甩脱他们,径自带去了那不知是陷阱还是什么?的地方。

    只是宋娴没想过,走过这片白色重雾之后,她会见到一道壮美的山峦。

    在那山峦之下,有一座宽广的湖泊,一尾长约千丈,原本应该十分美丽的青龙垂着头倒在湖中。

    湖泊之中满是宋娴曾见过的那种黑色胶质物,它们自青龙的身上缓缓流出,汇入湖泊,染黑了一池湖水之后,又?沿着水流往外流去。

    这片秘境中的水便是这么?受污的。

    宋娴微眯眼,她似乎在那青龙身上看到了一条极长的裂口。

    谢夷身上那用来探测魔气的黑色凤蝶突然振翅朝那青龙飞去,在那裂口上一直徘徊不去。

    “我我为何找不到天裂,原来是有人将天裂融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谢夷施施然地走了下去,那尾鱼精看着青龙无声无息的模样,已是哭了起来。

    “龙君大人!”鱼精飞到那尾青龙的头上,焦急地喊叫,“我给你带食物来了!是外界来的,没有染上任何魔气,您吃了就会变好!”

    宋娴跟在谢夷身后,无奈地召了风决,将那鱼精抓过来。

    “要当坏人,不能直接告诉别人你想做什么?。你这么?,我们跑了怎么办?”

    鱼精已然听不进去,抽抽搭搭地大哭。

    “是我来晚了!龙君大人死啦!!!若我不是被魔气沾染,我定将自己给龙君大人吃!”

    “没死。”

    谢夷与那听到鱼精哭声而努力睁开眼的龙君对视。

    青龙的眼睛也似要被污染了,那巨大的龙眼足有谢夷一人高,金色的瞳孔里蔓上了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

    时间要是再长些,能侥幸活下来变成魔龙还是一件好事,但现在看来,在体质转化之前,就会死了。

    按照那鱼精的

    法,应是这青龙融了天裂之后,就再也没有进食。

    龙种多分,有天生魔龙,也有自圣洁之地诞生,从不沾染凡尘的灵属龙。若是灵属龙,稍微沾染一点污浊魔气,便会疼痛,何?况这样将整条魔渊天裂都融入身体?中。

    “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谢夷问的不是龙君,而是侧头看向那还在嗷嗷大哭的鱼精。

    只是谢夷眼中没有笑意,他看着鱼精,那原本情绪崩溃的鱼儿便像被人定住一样,哭也不敢哭了。

    “龙君大人原与明珠海人签了契,每年都会开一次秘境,让人进来取些奇花异草。可在上一年秘境开的时候,有个人什么?也没拿,却留下了一样东西。”

    “龙君大人虽然当即就发现了,可却拿那东西没办法。只是一瞬间,那不知是法器还是界阵的玩意,一瞬间就开了天裂。”

    鱼精像是回忆起什么?让它心疼得要厥过去的情景,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继续道。

    “龙君大人‘你不要害怕,我是此境守护’龙君大人就,就剖开了自己的胸腹,将那道天裂与自己融在了一起。”

    “是,秘境确实不会崩坏了,可是龙君大人却变成了这般模样!”

    谢夷伸朝鱼精的方向一点,像是在确认这鱼的话是不是真的。

    过了一会,谢夷收回,他抬脚在湖泊上浮空走着,将那道被压制在青龙体?内的天裂看了个遍。

    “我可以把天裂抽出来,”谢夷慢条斯理道,“只是这秘境就保不住了。”

    那原本似乎也呼吸都停止的青龙,喉头里勉力发出了一声拒绝的龙吼。

    “若你不愿意,我便只好杀了你,让天裂随你肉身散去。如此保住秘境,再选一个新的守护者,为我开境。”

    谢夷给出了第二个选择。

    “不行!龙君大人不能死!”鱼精尖叫着。

    谢夷则像是有些烦恼一般,微微歪了歪头。

    “可总要选一个,不然最后这位龙君仍是会死,天裂破躯而出,这秘境仍会坍塌。”

    鱼精吧嗒吧嗒流着泪,它一下扑到地上,像是在向谢夷叩头。

    “这位大人,您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是我起了歹心,是我错了!您要将我千

    刀万剐怎么都行,您,能不能救救龙君大人?”

    谢夷悠悠叹了口气,他看了一眼像是在苦想的宋娴,随后突然转头,向身后看去。

    “还有一个办法。”

    一人自重雾中缓缓走出,露出了一张温文秀美的面孔。那人穿着琥珀色外衣,宽袍袖口与长袍边角皆用金线绣着曼陀罗的花形,是琥珀光的校服。

    沈千澜浑身上下都十分干净整齐,半点没有重花的将他扔到蛇窟中的狼狈模样。

    “怜生。”宋娴喊了一声,便见沈千澜脚尖轻点,从湖岸边落到了她身前。

    “我来晚了,阿云无恙?”

    沈千澜上下打量着宋娴,见着宋娴脸色有些苍白,神色便沉了沉,等看到宋娴腕上的那条男子发带,连微翘的嘴角也下垂了。

    那原本不住叩头的鱼精眼巴巴地看着沈千澜,沈千澜才转身道。

    “若是将那道天裂移到另一人体内,随后再杀了那人,这样这位龙君既可存活,秘境也可保留。”

    谢夷轻轻拍:“我怎么没想到这样的好主意?”

    谢夷抬轻点青龙的头颅,竟是硬生生注入一道灵力,让这青龙痛苦地发出一阵悠长的龙吟,顶着一口气彻底醒来。

    “选吧,这三个法子,该用哪一个?”

    作者有话要:龙君龙生中最紧张的一刻:一觉醒来三个选择,都像恶魔递来的刀,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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