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之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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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世*今生】

    十一月的青雁市, 下过一场冬雨之后, 气温骤然降了十多度,昨天还是穿秋装的女人们纷纷换上了长至膝部的大衣。

    街道两边的树木,在凄凄冷风之中, 黄叶子片片飘落,如同一片枯死的生命,无声息地落在地面上。

    真像生命, 到了尽头后,它就会在岁月中渐渐消失了。

    牧然双手插袋, 立在街道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脚下的那片叶子。

    他那双麻木的眼睛, 看到的全是沉寂。

    两个女学生欢快地从他身边经过,一边走一边讨论着。

    “再过几天我家牧男神就要发布新歌了, 激动啊!我一定要多注册几个号, 给他榜, 多刷几首。”

    “牧然每年都出一两首歌, 更神奇的是每首都这么好听,不过我感觉到他的歌好像越来越悲伤的样子!”

    “爱得越深伤得越深呗,可能男神被甩了?可是这些年也没见他跟谁传过绯闻啊, 难以想象,还有谁愿意甩这样的男人?”

    “谁知道呢,反正每首歌都好扎心……又伤心又深情,真不愧是天王啊,出道即天王,只有我男神才能做到呢!”

    牧然摸了摸鼻子, 整理了一下口罩,默默地低着头,朝家中走去。

    每天早上,他都会出来走一走,希望有一天他能跟江鱼舟一起共同漫步在这条街道。

    因为这条街道的两边,都种着她喜欢的梧桐树,每天春天就会开出雪白又带浅紫色的梧桐花。

    时候在江城的路边,也有很多这种梧桐树,江鱼舟对它有一种独特的情怀。

    可惜,因车祸成为植物人的她还没有醒过来。

    牧然回到家后,女佣正好将今天的菜买回来,一一放到冰箱里。

    “牧先生,早。”

    “嗯。”他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笔直地朝别墅的楼上走去。

    女佣顿了一下,看着他那孤寂的背影,不由得轻轻地摇头。

    都十年了,这位牧先生还在照顾那位成了植物人的女人,真是难得。

    这位女佣在这里工作已十年了,她是那种任劳任怨、踏实的妇人,但在这里工作她只需要扫和买菜,其余的全不用她动手。

    有时候她会内疚,拿着高工资却没有做多少的工作,每次老实巴交的她去向他提出要降工资,都被他淡淡地拒绝了。

    其实她也知道,牧然看中的是她这一张不爱话的嘴。

    她在这里当了工人十年了,还真没有人知道她是在牧天王家里当女佣的。

    牧然走过那条挂满了江鱼舟的油画的走廊,推开了房门。

    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女子,她安静至极,像极了一尊蜡像。

    牧然看到了她,紧绷的脸上变得柔和了起来。

    他走到了床边坐下来,轻轻地握着她微暖的手,“鱼舟,再过几个月,梧桐花又要开了。”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有些植物人是可以睁眼的,但是从她车祸的那天起,她的眼睛从来就没有睁开过。

    牧然伸手轻轻地抚抚她的眉眼,弯腰亲吻了下她的额头,这才站起来取来了一条湿毛巾,给她擦了擦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做完这一切后,他又开始给她按摩身体。

    植物人需要每天做点按摩,避免肌肉萎缩等等不好的事情发生。

    十年如一日,熟能生巧,现在的牧然跟一个专业的技师没有什么区别。

    等他给她按摩完后,便到了做早餐的时候了。

    江鱼舟的流食都是牧然亲手做的,女佣买了他指定的食物之后,就会扫屋子然后离开。

    这日子,一天天的过,他在等她清醒,十年来的每一天每一刻,他都在期待着一个飘渺的奇迹。

    可是无数个医生都让他放弃,亲人朋友一直担心他,生怕他会在这种日子中,不是沉默地暴发,就是沉默地疯掉。

    但他没有,十年了,他还是过得好好的。

    如今已是天王的他,再也没有缺钱的时候。

    他的外公也是青雁市首富,指望着他结婚生子,好分一些遗产给他。

    然而那些东西对于牧然来,不值一提。

    中午的时候,牧宏推着陈月蛾过来了,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一个扮得体的女孩子。

    女孩子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大方得体,吐谈优雅。

    牧然并不欢迎这个女人,但受到冷落的女人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并且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后来女人接了一个电话,抱歉地离开了。

    陈月蛾坐在沙发上轻叹一声,牧宏默默地站了起来,到花园里散步,留下母子二人好好谈话。

    “阿然,那个女孩子……是你爸同事的女儿,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你爸落难的时候人家好歹也借过我们几千块。他的女儿是青雁大学毕业的,人品和性格都很好。”陈月蛾柔声地道,伸手轻轻地握住儿子那只冰冷的手。

    “你照顾了她十年了,不管以前你们有过什么……你也对得起她了。”

    “妈,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不需要另一个女人加入我的人生。”牧然淡淡地,眼底里全是抗拒。

    “可是……江姐都成了植物人了,句难听的,就算她清醒过来,估计也要用十几年才能行走。你这样……岂不是毁掉了一辈子?”

    陈月蛾的眼圈都红了,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你这十年来……做得够好了。你看你瘦得……都只剩一把骨头了,妈看到你好心痛,每天都睡不着觉。”

    “妈,对不起。”

    “妈要的不是这句话,你愿意结婚,妈就放心了。至于江姐……明芳(那女孩子)过可以接受,她不会要求你遗弃对方的,她还愿意跟你一起照顾她。”

    陈月蛾抹着泪,“我在车轮下捡回了一条命,你……你爸也沉冤昭雪这么多年了,我们一家……什么时候才能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牧然拧眉,“妈,现在我们不是很好吗?你们年纪也大了,可以退休、颐养天年,别想那么多没用的。”

    “什么没用的?我放心不下你,你看你成了什么样子?我知道你念旧情,但是不能搭上你的人生啊!”陈月蛾激动地哭着喊道。

    牧然看着眼前那位伤心不已的妇人,默默地站了起来,又慢慢地跪了在陈月蛾的面前。

    陈月蛾顾着抹泪,没想到一抬头,便看到儿子跪在自己的面前,顿时呆住了。

    牧然低着头,轻声地:“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请您……不要再逼我,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女孩子,真的……”

    “我怕您再逼下去,我会疯的。”

    陈月蛾空洞地看着他,沉默了几十秒,最终呜咽了起来,“你起来,起来……”

    她颤抖地抓住了他的肩膀,“妈不逼你,不逼你……”

    作为母亲,自然最爱孩子。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牧然自杀的时候……

    要不是江鱼舟的出现,他也许就在那会儿起不来了。

    可是她始终希望儿子跟正常人一样,找一个不错的伴侣好好地过完自己的人生。

    人生,只有一次啊!

    最后陈月蛾黯然而去,牧然站在那里,久久地看着两老的背影,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发疯一般地跑上楼,冲进了江鱼舟的房间,来到床边紧紧地抱住她的手,“鱼舟,刚刚我妈来看过你了……”

    “你听得到吗?我们……刚刚还提起你。”

    “我妈,让我……留下种,他们毕竟是根深蒂固的老时代的人,你再不醒来,太老的话就生不出了……”

    “不过应该不要紧,要是你真的喜欢孩子,我们可以到国外找人代孕。你要是不喜欢……我不会逼你,也不会让爸妈逼你的。”

    “他们那个思想,老得不行,但是他们也是本着为我们着想,不要怪他们好不好?”

    牧然着着,突然流泪了。

    他红着眼看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对不起,我没有及时向你表白,我也没有……我也没有在那一年联系到你,因为我怕你和你爸吵架……”

    “我想着等我有出息再回去找你的,可是没想到……你……”

    “鱼舟,对不起,我爱你。”

    “如果你……重生在十年前,记住,一定不要接近那个丁竹芸和叶笑!”

    “你放心,那些贱渣,都被我处理好了。我给你报了仇,那些贱渣,他们生不如死呢……”

    “他们都畏惧我,是啊……我可做了很多让他们心惊胆战的事呢,可是我不后悔,为了你,我愿意。”牧然一边笑一边流泪,“每个人都以为我很善良,但在她们的眼中,我已成了恶魔……但是我不后悔,尽管我的手染了血,可是那是他们必须偿还你的!”

    “对不起,鱼舟,我找到你的时候太迟了……”

    男人抱着江鱼舟的手,哭得跟个孩子似的。

    外面的天色又开始昏沉沉的,天空像被涂上了浓重的黑色颜料,没有一丝亮光。

    在晚上的时候,从来不下雪的青雁市,竟然飘起了几朵可怜的雪花。

    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但是却让青雁市的人们欢呼得不行。

    微博上,一群人在呼喊“从来没见过雪的我终于有幸看到了!”“南方要变成北方了吗?”“可惜了,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啊啊啊,以为还能滑雪呢!”

    当晚,牧然写了一首《雪的眼泪》,半年之后,它作为今年他的第二首歌,发行在各大音乐网站上。

    有人评价,牧然的歌越来越伤感,却又让人忍不住地黯然泪下,不忍掉关它。

    它会沁入你的灵魂,让你久久都忘不了,雪化成的那滴眼泪。

    《雪的眼泪》引爆了各大排行榜,天王的歌,依旧是人们的至爱。

    它,发行的当天,就销售破亿。

    程骁找到牧然的时候,他正在给江鱼舟喂流食。

    他拧着眉看着消瘦不堪的表弟,心翼翼地开口,“阿然,你这状态……看起来不太好,就算江姐醒了过来,你还能照顾到她吗?听我的话,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顺便看一下心理医生吧?”

    他以为自己会被牧然赶出去的。

    没想到对方沉默了十几秒,轻轻点头,“嗯,我明天就去。”

    程骁感动得差点哭了,“行,我来接你啊,你要好好保重,才能照顾好江姐,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江姐谁来照顾?她无父无母,也怪可怜的。”

    牧然抿唇笑了笑。

    “你的新歌破亿了,要不要开个庆功会?把你以前跟你合作过的艺人都请过来,乐一乐呗?”

    “不用了,这么多年来能和我聊得来的就你一个。”牧然摇头,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

    程骁急得要挠墙,“可是你……天天闷在这里,也会很闷的。”

    “不闷,有鱼舟陪我。”

    程骁:……

    他和牧然,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过第二天牧然还真的乖乖地跟着他去医院做一个详细的检查,并且将心理医生请到了别墅来,给他做了一个详细的心理评估。

    最后心理医生给出的结果,让程骁很意外。

    “他的精神状态还行,我很少看到有人能从抑郁症里走出来的。他身边的那位江姐,很可能立了很大的功劳。”

    程骁一脸震惊,“李医生,那位江姐是个植物人啊,我表弟……是不是得了臆想症了?”

    李医生摇头,“并不是,他很清楚地告诉我江姐的状态,他可能偶然不开心,但支撑着他活下去、给他希望的,可能就是那位江姐了。”

    “这么多年来,我没遇到这么奇怪的人。他看起来很难过,但是却又希望有朝一日江姐能清醒过来。”

    程骁默默地坐在那里,忍不住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这个表弟……他妈的真是长情种,要是他风流花心一点,可能还可以过得快乐一点,也不至于让他姑这么难受,不至于让自己这么难受!

    不过,江鱼舟也许真的是牧然坚强生存下去的希望吧!

    **

    一年又一年,年年花相似。

    一梦又一梦,青丝到白发。

    四十年过去了,牧然所期待的奇迹,依旧没有出现。

    他已从一个年轻人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男人了。

    每天,都是他陪在江鱼舟的身边,陪她话,唱歌给她听。

    他每写一首新歌,第一个听众必定是她。

    深情每天上演,可他已习以为常。

    他没有疯,也没有再抑郁,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出事,就没有人会这样照顾着她。

    他,是她的依赖。

    她,是他的希望。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牧然在外面走一圈后,整个身体都冷得麻木了。

    他弯腰捡起了几张梧桐叶子,这应该是这棵树的最后几张叶子了。

    他将它们做成了标本,他的书房里,有上百本标本,都是每一年的梧桐花、梧桐叶。

    希望她醒来后会喜欢吧,牧然默默地想着。

    等他重新回到了家,家中开亮着灯光,仿佛在等待着一位丈夫的回归。

    牧然看了一眼擦得干干净净的桌子,刚刚他出现了幻觉,还以为江鱼舟坐在那里等他。

    原来不是的。

    牧然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大步地走上了二楼。

    真正的江鱼舟,还在那里等着他呢。

    他一如往常地推开门,放好了叶子,坐到她的床边,轻轻地握着她的手。

    然而江鱼舟的手,跟寒冰一般冷,他的心猛然地往下沉。

    许久没有急剧跳动的心,倏地惊慌得乱了节奏,像要蹦出他的胸膛一样。

    “鱼……鱼舟……”牧然轻声地叫道,身体和双手都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

    他不敢相信地伸手去探她的呼吸。

    这过程,明明只需要一秒,可是他却足足用了十几秒。

    每一个举动,都像在放慢镜头。

    他的手指,终于放到了她的鼻子上。

    江鱼舟安静地躺在那里,以往平稳的呼吸,再也没有了。

    “鱼……”牧然的喉咙如同被人强行塞入了一块石头,后面的声音,全部堵在那里。

    “……”他无声地抱起了她那具已渐渐冰凉的身体,将脑袋埋入了她的胸前,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他紧紧地咬着牙,额前青筋暴起,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让喉咙顺畅了一些。

    “鱼舟……你醒醒,醒醒啊!”

    “别这样对我,好不好,别这样……”

    “鱼舟,我等了你四十年,你为什么都不肯看我一眼……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到下面找你了……”

    孤寂又无助、绝望的男人,抱着她,不知道了多少话。

    这一个夜,漫长又寒冷。

    女佣第二天一早就将食物买到了别墅里,她将菜放到了冰箱后,开始忙碌着扫卫生。

    大厅、客厅、花园,处处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二楼,除了走廊,还要扫那位江姐的房间。

    女佣其实也明白,牧先生其实跟那个植物人同睡一房的。

    也许在常人看来,牧先生可能是那种不正常的人……

    但是在女佣的心里,他却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至少将一个无父母的暗恋对象照顾得这么周到,天下男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女佣敲了敲房门,“牧先生,江姐,我进来了。”

    等了几秒没有人应,女佣自然以为牧然又外出了。

    她推开了门,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

    女佣顿了一下,一眼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穿着婚纱的女子,以及,那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

    他们安静地躺在床上,仿佛不知太阳已高高地升起。

    “啊!”女佣尖叫一声,她才分辨出这味道,就是她时候烧炭的味道。

    她急促地后退几步,犹豫了一秒又冲着鼻子冲进了房间里,开了窗和浴室的抽风机,桌面上的那几张梧桐枯叶,轻飘飘地随风飘落。

    女佣扑到牧然身上疯狂地摇晃。

    “牧先生,牧先生你快醒醒,牧先生!”

    “牧先生……你……你怎么了?啊啊啊……”

    床上的男人,唇边仿佛还带着笑意,他的表情如此的安宁。

    他紧握着她的手,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将他们分开。

    ***

    “鱼舟!”牧然猛然地瞪大眼睛,从恶梦中惊醒后便弹跳起来。

    他喘着气,冷汗涔涔。

    睡衣的背后全被冷汗湿了,冰冷冰冷的,他的身体还微微地颤抖着。

    这是怎么回事?自从上次车祸之后,牧然就总是做梦。

    每隔一两晚,他都能梦到自己在照顾成为了植物人的江鱼舟。

    刚刚的恶梦是他在梦里,抱着离世的江鱼舟自杀了。

    牧然揉揉耳朵,又狠狠地掐了一下手臂,痛感清清楚楚地传达到了他的感知之中。

    “可能是压力大了。”他摇摇头,却还是马是摸到了床头的手机,给江鱼舟电话。

    那边的江鱼舟,好像也是刚刚睡醒,话都有点儿不利索。

    “鱼舟……”

    “呃……谁……啊?牧然?”她了个呵欠,“你真早,今天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安排要提前告诉我?”

    江鱼舟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他能从她的笑声,便能听出甜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