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也是我的生日

A+A-

    宋瑰松开裴谈声的,将杂物室的门紧锁。

    直到门缝的光线全部消失,他紧绷的身体才泄力,肩膀一松。

    静静盯了门几眼,他转身,想安抚裴谈声,却看到了令他震撼的一幕。

    裴谈声死死盯准杂物室的这张床,宋瑰躺过的床,被王旭海碰过的床。这上面沾了点王旭海浑浊的气息,脏的不能再脏的味道和玫瑰纯碎的芳香仿佛正在相融。

    无可避免的,他脑中再次出现刚才的那一幕。

    不够,不够,他那么打了王旭海还不够,他不应该在裴家人过来的时候就松开,而是要更发狠了打,用他毕生所学的所有拳法踢法把他弄死。

    宋瑰已经好几次看到裴谈声露出这种表情,牢笼的困兽,喷薄的火山,倾泻的潮水,他太阳穴的青筋鼓起,眼神盛满无法言喻的杀虐的气息。

    宋瑰怔了下,心地走近。

    裴谈声没有意识,踉跄疾步,膝盖抵在了床沿上。

    简陋的床铺着一层薄薄的被单,纯白色,干净到任何人见了都想在上面绘制无数的图腾,占为己有。

    他目光频频飘乱,在听见宋瑰轻唤了他一声后,猛地倾身,双紧紧揪住这片纯白布料。

    宋瑰讶然。

    刚才在外面裴谈声的情绪就已经很不对劲了。

    他不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单从裴家叔伯们的话里,大概摸清楚了些许缘由。

    他联想到在内厅那次,裴谈声出现时,众人紧张害怕又想靠近的神情,只觉得自己白费了这么多年待在裴家,竟从来没有弄清楚他尊重崇拜的叔伯们,究竟在想什么。

    明明他们害怕裴谈声,明明是愧疚的,但刚才为什么能堂而皇之,甚至言之凿凿地表示厌恨呢?

    他们就不怕裴谈声发怒,从此断了和家族的往来?

    毕竟他才是裴氏的掌权人。

    这个身份,是裴老爷子给的,是他自己在裴氏总部多年,一步步用实力摄服股东和高层们,攫取的。

    此刻不容宋瑰多想,裴谈声攥着床单的正在颤抖,吓了他一跳。

    他立刻走到裴谈声旁边,想也不想握住他的,连同那些布料一起攥住。

    抬头时,想问裴谈声要做什么,却从他眼里看到了浓浓的厌恨。

    宋瑰立刻收,转了下身,坐在被他弄乱的床上,伸捧着裴谈声的脸,掌心轻轻地抚摸他微烫的脸颊:“裴谈声,你看你的,血管都要出来了一样。”

    他眼睛往下垂了垂,停在那依旧攥紧被单不放的上。

    裴谈声脸很舒服,宋瑰的软又嫩,和他粗粝的掌完全不同,变做一团棉花在抚摸。跟着宋瑰的视线,他也低眸。

    攥得死紧,雪白床单凌乱得宛如一片被狂风摧残的栀子花。

    他力道用得过大,匍匐在皮肉下的脉络仿佛痉挛,背青色和紫色的血管凸起,连指尖都发白。

    宋瑰再次抚摸上他的背:“松点。”

    裴谈声指尖颤了下。

    宋瑰喉头咽了咽,试探地想把他张开:“松。”

    视线昏暗的杂物室,没有开灯,仅有斜上方的窗户半掩半阖,传了束炙热的阳光进来。

    光线有一半照在了裴谈声的脸上,将他面庞轮廓一分为二,没有被阳光青睐的下半张脸阴恻诡异,嘴角紧抿。

    他现在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眼睛珠子死瞪着这张床单。

    下一秒,双用力把被子全部攥起来。

    他只想把这些东西都撕了。

    腿弯一软,连带着被单一起狼狈地跪坐在地上,后背抵着床沿。

    “裴谈声。”宋瑰震惊地看着他。

    裴谈声就像魔怔了,指尖用力,疯狂地把它撕毁。

    宋瑰眼神一动,不再阻止,跟着坐在旁边。

    一条条雪白的布料散落。

    被狂风侵袭的栀子花,揉碎了的花瓣。

    最后缠在了他们身上。

    -

    眼睁睁看见宋瑰肩膀,臂,胸前,布满了这些白色的布料。它们零散地飘在上面,纯色的白和他皮肤莹润白色相得益彰,裴谈声目光一刺,居然升起了快意。

    他里空了,后背抵靠着床沿,一动不动。

    宋瑰起身,强势地坐在他腿上。

    裴谈声心跳怦怦急乱,茫然地抬起眼睛,双已经熟稔地圈紧了宋瑰的腰,怕他不心摔到。

    宋瑰瞧了一眼横在腰间精韧的臂,满意地眯起眼睛,低声问:“你撕它干什么?”

    干什么

    他在干什么?一句疑问,裴谈声紧皱起锋利的眉,瞥见四周乱糟糟的布料条,又迎接上宋瑰不解的眼神,罕见地心虚了。

    他刚才没有控制住。

    从看到这张床起,忍不住想到王旭海,想到他刚才意图对宋瑰做的事,所以他恨不得把和王旭海接触过的东西全部毁掉。

    于是他动了,这张床单一片片如雪花散落。

    那时横生的快意,其实是肮脏的他突然害怕,如果宋瑰发现他不止一两次地这样发疯,会不会像父亲刚才的指责。

    譬如那回,他痴迷于宋瑰掌心和刀尖留下的血。

    他不管不顾,要调出属于宋瑰味道的酒。

    他躲在休息间浴室,听着宋瑰的话做了羞耻而疯狂的事,酣畅淋漓。

    想到这些,裴谈声倏而怯住了。

    他眼神晦涩,没有直视宋瑰,刚要低头。

    宋瑰却双捧起他的脸,凑上去笑如灿星:“叔,叔。”

    他怎么会不知道裴谈声的想法,刚刚被留在杂物室时,左先生了王旭海的一应事,这么想,一切都变得清晰。

    裴谈声眼神一暗:“你,叫我什么?”

    “叔。”宋瑰胳膊挂在他的脖子上,“裴爷爷不想听我这么称呼你,觉得丢脸,丢了裴家百年的声誉,但我偏要这么喊,叔,我的叔。”

    他凑近,飞快亲了一下。

    “叔。”

    心翼翼碰他的脸颊。

    “叔。”

    指屈起,亲昵地刮了刮他高挺的鼻梁。

    “叔。”

    眷恋不停。

    裴谈声被他的动作弄得头脑昏涨。

    在他再次凑过来时,乱着眸光,含糊地问了一句:“你不怕父亲?”

    “怕什么。”宋瑰熟稔而亲密地安抚他,“你是裴家独一无二的掌权人,拥有的所有权利和威摄,是为了随心所欲,而不是偏偏裹足不前。别忘了”

    他挨着裴谈声的耳朵,“二爷,他们该畏惧你。”

    裴谈声心尖一颤。

    有股暖流蠢蠢欲动,意图冲刷掉深埋多年的痛苦。

    -

    杂物室外。

    众人被宋瑰的行为搞懵了,裴叔公杵着拐杖快要晕过去。

    裴项明也一脸震怒,正要叫人把杂物室撬开锁。

    “裴老,宋少和于少来了。”

    裴项明一愣,还没来得及话,宋眉和于晏泽急匆匆过来。

    宋眉虽心急,但还顾着礼仪,稳住面色询问道:“裴老,发生什么事了?我听瑰在这边。”

    裴项明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宋眉满脸不解,和于晏泽对视,双双摇头。

    “到底怎么了?”

    裴项明哀叹地一闭眼,颤颤巍巍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教子无方,等你爸妈回来了,我一把老骨头亲自去赔罪!”

    “您这话让我怎么敢应。”宋眉轻轻扯了下嘴角,目光环肆一周,附近都是裴家的人,各个脸色奇怪,他重复问了遍,“是不是瑰做错事了?您只管,我一定好好管教他。”

    裴项明长叹,看着宋眉白皙温顺的脸,生怕后面要的事让他受不住,几近崩溃地:“你还不知道,瑰他、他——”

    宋眉急了,难道真出大事?

    他心跳得很快,不由自主抓住于晏泽的。

    于晏泽眼眸一暗,嘴角悄悄翘了下,反握回去。宋瑰正担忧弟弟的情况,没有注意他的势。他餍足地抿了下笑,看向裴项明,正色道:“裴老请。”

    两人都一脸焦急,裴项明也不再拖延,扼腕叹道:“瑰竟然、竟然和裴郁舟是那种关系,他们俩、他们、他们这不是荒唐吗!”

    于晏泽眼睛微顿,懂了。

    或者,早在那天他帮着宋瑰在保镖公司时,就已经有预兆。

    那时的宋瑰,对裴谈声很感兴趣。

    宋眉懵了一下:“什么关系?”

    他是真的没理解到,于晏泽哭笑不得,正要附耳声,裴老便愤愤道:“情情爱爱的关系!你们这如何是好,我怎么跟你爸妈交代啊——”

    宋眉眼睛眨巴了下,“为什么要交代?”

    裴项明脸色怪异:“这、男人和男人谈恋爱本就已经不合适!何况裴郁舟还是宋瑰的叔!”

    宋眉惶急的面色一散再散,他挠挠脸,侧头以眼神询问于晏泽,纳闷道:“他是裴南玉的叔,又不是瑰的。”

    裴项明一噎。

    这话好熟悉。

    “眉,你不觉得他们这么做,有失体统?!”裴项明怒火上头,“如果传出去,那些名流豪门们怎么看裴家,看宋家?你爸妈不生气?”

    宋眉摇了摇头,问:“瑰现在在哪?”

    裴项明见他还一脸冷静,不禁奇怪:“宋眉!”

    宋眉轻轻地笑了:“我弟弟想喜欢谁,就喜欢谁。裴老,恕晚辈一问,瑰此刻在哪?我要见他。”

    裴项明双眼直瞪,一口气差点缓不过来,被裴郁泽扶好。

    宋眉转而看向裴郁泽:“裴伯伯?”

    裴郁泽指了下紧闭的杂物室。

    宋眉一挑唇。

    “哦,我知道了。”他再如何讲礼貌,面对这幕也隐有怒火,深吸口气,直面上裴家人,认真地,“我尊二位是长辈,不论瑰做错什么,您也不应该将他关在这种屋子里,他病情刚刚好转,又犯病怎么办?何况,瑰做的事很正确,只是喜欢了裴叔而已,哪里碍到了您呢?再者,父母身有要事,我与弟弟专程前来为南玉庆生,也算是裴家的客人”

    随着他的话越越长,裴家众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捂住耳朵。

    宋眉这张嘴,真让他,三天三夜都不完,从到大不知道见识了他多少次,龟毛又啰嗦。

    于晏泽摇头失笑,拽了拽宋眉的:“先别了。”

    宋眉皱起脸,不情不愿。

    于晏泽拍拍他的肩,而后看向已经气得双眼怒瞪的裴老和欲言又止的裴伯伯:“您?”

    裴郁泽深吸口气:“是瑰自己进去的,阿舟也在里面。”

    “黑漆漆的杂物室,还锁门。”宋眉愣了愣,一秒想歪,捂嘴惊讶,“那他们该不会”

    听闻这话的裴项明直接倒吸了一口气,愤怒逼红了眼眶:“胡闹,胡闹!”

    宋眉急了:“不行!”

    他拽着于晏泽飞快走向门口。

    于晏泽还没懂他的哪里不行,便见宋眉整张脸都因忧虑皱成一团,操心道:“杂物室多脏,里面灰尘又多,还不通风,再想做什么,也得找个整齐干净的地方啊!”

    刚完,裴项明一口气明显要提不上来。

    裴郁泽大惊失色,连同其他人急忙把他带走了。

    裴叔公恨铁不成钢,杵拐杖无能狂怒。

    很快,杂物间外只剩下宋眉两人,以及还守在门口的左敏和褚经理。

    宋眉立刻敲门:“瑰,我是哥哥。”

    室内黏糊在一起的两人蓦地松开,宛如做坏事被抓包了,宋瑰捂了捂脸,罕见地害羞:“我哥来了。”

    他要从裴谈声的腿上起来,刚动,腰就被束缚了。

    看着横在他腰上的臂,宋瑰回头瞥了眼房门,红着脸:“哥哥应该是叫我们去宴厅,南玉和宾客才切完蛋糕,还有舞会和其他活动。”

    裴谈声搂紧他的腰不放,眼眸一暗:“你特地为他庆生。”

    “昂。”宋瑰点头,“今天是南玉二十四岁的生日。”他抵着唇笑笑,“你是他的叔叔,一起去庆生吧,我想南玉他很期待你的祝福。”

    裴谈声顿了顿,心跳如擂鼓。

    深邃的眼神停留在他含笑的眼尾和眉端,想着宋瑰刚才的话,好像很多事情,都拨开了厚重浓稠的云雾,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了。

    该争取,该获得的

    宋瑰一定会毫无保留地交予他。

    裴谈声心口一涨,抓住他的腕。

    急促的动作来得又狠又有力,宋瑰细瘦的腕被拧痛了,没管,抬了抬眉稍,眼神微讶:“叔?”

    裴谈声再次听到“叔”两字,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张脸,听着这两个在父亲口中仿佛会“遗臭万年”的称呼,他竟然腾起了一种不管此刻提什么要求,宋瑰都会满足他的错觉。

    他喉间艰难地吞咽,深吸口气,认真地与他目光相视:“我也想听宋瑰的祝福。”

    宋瑰没懂:“嗯?”

    但聪明的他不会让冷场的错误发生,熟练而可爱地圈住裴谈声的脖子:“这很简单,我可以天天,祝裴谈声健健康康,幸福快乐,如愿顺遂,想做的事都能圆满完成,想吃的东西可以时时吃到,想要的——”

    裴谈声深深地看着他,牵动嘴角:“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房间陷入安静。

    呼吸似乎都停止了交缠,各奔东西。

    宋瑰脑中嗡嗡直响,微张着嘴,愣住了。

    他第一时间感受到裴谈声桎梏在他腰间的,正在发抖。后知后觉到他的嗓音里带着慌张、紧绷、强颜欢笑的语调。

    宋瑰坐在他腿上,离得近了,他所有的反应都避无可避。

    短暂的停顿,宋瑰收回了搂他脖颈的。

    裴谈声眼神闪躲,泄露出的一丝失落,在静悄悄的空中打着转。

    宋瑰敏感地察觉了,皱了皱微翘的鼻子,转而捧着他的脸开始笑。

    扬起的灿烂笑容接住了那些濒临失落的情绪,把它们全部装进彩虹糖铺满的花篮。

    鲜花和糖果的簇拥,浓香和甜腻交融,房间的所有在裴谈声眼里突然变成一片空荡荡,他只看得清楚宋瑰嘴角弯起的笑,千娇百媚的缱绻玫瑰。

    宋瑰唇瓣贴近了他的脸,接上刚才还没完的祝福:“想要的人永远在你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