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眠放下电话,简单地装扮了一下，就跑下了楼。

    她穿了一套低调简单的奶白色羊绒大衣，脖子上层层叠叠围了一条驼色的长围巾,头上戴着白色毛线帽,安安静静地站在区门口的路灯底下。

    暖黄的灯光照在她身上,反射着柔雾质地的亮光，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俏生生的雪媚娘糯米团子。

    程司越离老远就看到了她，把车缓缓停在她面前。

    车门自动开启,少女谨慎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敏捷地钻进车里。

    她的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又明亮的眼睛,动物一般,眨巴着眼睛看着程司越。

    程司越把搭在方向盘上,笑起来，“怎么了？”

    喻眠声问道,“我出来没跟我经纪人，你，我这样应该不会被认出来吧？”

    程司越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一声,声音分外低沉动听。

    他给喻眠指指窗外，“你看。”

    那是一对依偎在一起行走的情侣,像是缠绕生长的藤蔓,窃窃耳语，眼中容不下其他任何人。

    程司越又抬起腕骨上的表，修长指敲了敲表盘。指针指向晚上点20分，代表着还有40分钟就要跨年了。

    他总结道，“所以,放心，街上的人们都会忙着跨年，不会注意到某个偷偷跑出来的明星的。”

    喻眠：“”

    她默默把围巾扯下来两分，觉得程司越得很有道理。

    银亮的车身亮起尾灯，流畅地滑行出去，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

    程司越带喻眠来的，是c市最高的一座环球商贸大厦。这里通宵营业，从顶层观景台看出去，整个外滩江景尽收眼底。

    等他们欣赏完跨年烟火，就可以到楼下影院看剑客十三刀的首映。

    观光电梯一层一层上升，喻眠低头看着江边望不见尽头的人群，突然觉得来这里实在是个明智之举。

    虽然观景台上的人也并不少，但起码是有人数限制的。江边那么拥挤，多危险啊。

    喻眠和程司越在人群中穿梭，找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明亮的全景玻璃，宽阔的视野，可以是看烟火秀的绝佳地点。喻眠扶着栏杆，拿出倒计时。

    还有五分钟。

    她转头看了一下程司越，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清隽温沉，站在她旁边，淡淡地注视着江边的炫彩霓虹。

    好像一尊看起来有温度，实际上没什么温度的冰塑。

    她好奇地问道，“你在看什么啊？”

    程司越转头看着她，平静道，“看你。”

    喻眠：“？”

    程司越用目光示意，指向遥远江边的一个巨大广告牌，那是喻眠代言的金生生珠宝海报。

    还真是在看她。

    只不过刚才他这一转身，喻眠才注意到，今天他穿的是一件白色高领毛衣，黑色西裤，外面配了一件浅驼色羊绒质感的长大衣，周正卓然的模样。

    却恰好和她的穿搭配色呼应上了。白大衣白毛衣，驼色大衣驼色围巾。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肯定会觉得他们是商量好的，一起穿了情侣装。

    这种感觉让喻眠觉得有点难为情，把围巾拉上去两分，整张脸埋得又只剩下一双眼睛。

    程司越侧了侧脸，掩饰笑意，又忍不住转头问她，“你这样还能呼吸吗？”

    喻眠鹌鹑一般点头，“嗯嗯嗯嗯能的。”

    程司越伸到大衣兜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块酒心巧克力，递到喻眠面前。

    “这个呢？也可以隔着围巾吃吗？”

    这种巧克力是喻眠很喜欢的，在h城拍mv的时候，她在木屋里就放了一大盒。

    喻眠犹豫了一瞬，接过巧克力，好歹把鼻子和嘴从围巾里露了出来。

    她的脸颊在围巾的包裹下，挤出了一点婴儿肥，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白皙软糯，任谁看了都想捏一把。

    喻眠把巧克力塞进嘴里，刚好从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姐姐，可不可以帮我们拍一张”

    喻眠回头，身后的姑娘举起。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喻眠顿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她大意了。

    姑娘的视线逐渐聚焦，聚焦在喻眠精致得不真实的五官上，然后她就像通了电，指也做法一样开始颤抖，“你，你是不是喻，喻？”

    她刚磕磕巴巴地完这句话，视线就不由自主地转向喻眠旁边的程司越，那个疑似和她穿情侣装的男人。

    电光石火的一瞬，喻眠猛地按住正要回头的程司越。“砰”的一声，程司越猝不及防，额头撞在前面的全景玻璃上。

    程司越：“”

    随着这一声闷响，场面瞬间戏剧化起来。

    喻眠这么强烈的反应，必然是想掩盖什么东西！

    粉丝捂住嘴，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p;p;p;眠眠你有男？#￥*%”

    程司越终于反应过来，把高领毛衣翻起来盖住半张脸，然后迅速地抓起喻眠的，开始往出口跑。

    两个人的风衣在风中扬起漂亮的弧度，背影美得像是海报。

    粉丝和旁边的闺蜜差点激动到昏过去，这是什么惊天大新闻？当跨年夜惊现绯闻男友？她们也来不及思考，连忙跟着追了过去。

    观光电梯还没到，程司越当立断，拉着喻眠跑向消防通道。

    抬头看了一眼楼层。

    ——0楼。

    喻眠：“”

    呜呜呜，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罪恶的巧克力！

    程司越一边跑，低沉的笑意回响在楼道里：“怎么办，我们家的明星，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火呢。”

    喻眠气得跳起来，“你还，要不是你那块巧克力！”

    他们牵着，快速地旋转过一个又一个楼层。对面大厦上的倒计时开始倒数，楼上的女孩子和男孩子们喧闹一片，时不时喊一声，“喻眠，眠眠！你不要跑啊！”

    就在这种惊心动魄的追赶中，没有人注意到，外滩边第一朵烟花在江水上方绽开。

    绚烂的烟火划破长夜，从楼道明亮的窗户中透进来，明明灭灭地照在楼道里牵奔跑的两道背影上。

    像香港的动作片色调，绮丽，混乱，危险又迷人。

    这种混乱持续了很久，不知道跑到第几个楼层，两个在焰火中逃亡的年轻人终于停了下来。程司越拉开旁边的消防门，拉着喻眠钻进了走廊里的一个工具间。

    工具间的门上有一道窄窄的透明玻璃，程司越靠在墙上，把喻眠紧紧抵在自己胸前。

    微明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喘息声。

    喻眠费力地把自己的围巾扯到鼻子下面，鼻息间全都是程司越身上好闻的白松香，还有微暖的檀香木尾调。她的唇齿间巧克力还散发着一丝酒香，喻眠觉得自己几乎快醉了。

    门外喧哗的脚步声渐渐平息，喻眠跳到嗓子眼的心脏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恍恍惚惚抬头看程司越。

    面前的男人在黑暗中也俊美得过分，一双潋滟了星空般深邃的眼，此刻因为剧烈的运动，眼尾有一抹暗沉的红。

    气氛开始有些不寻常，呼吸交错，喻眠只觉得他眼中的目光越来越深，却看不出个中含义。

    她想起刚才自己粗暴地把他怼在墙上，也不知道有没有撞坏，便伸出想撩开他额前的发。

    然而程司越却捉住她的，没有让她进行下一步动作。

    喻眠连呼吸都放缓了，声问道，“怎，怎么了？”

    程司越把背翻转过来，漂亮的腕骨上，低调奢华的表盘晶莹透亮。

    喻眠看到了上面的时间，00：0分。

    “眠眠，我们刚刚跨过了第一个新年。”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旖旎而温柔，像是撒旦的蛊惑。

    喻眠的心跳漏了半拍。

    是啊，刚才跑起来都忘了，他们居然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跨了年。

    喻眠忍不住笑起来，感觉自己在跨年夜演了一集猫和老鼠。

    剧情荒诞，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但却很难忘。

    -

    等折腾回去取完电影票，喻眠和程司越蹑蹑脚地走进放映厅，电影刚好准备开始。

    他们选的是最后一排，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倒是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

    喻眠左右看看，发现整个最后两排都没有人。她声问程司越，“最后两排为什么没人啊？前面都满了。”

    程司越道，“我把这两排都买下来了。”

    荧幕上出现绿色的龙标图腾，紧接着就是“时和影业出品”的字样。

    喻眠笑道，“你看，这也是你们公司的电影啊，你怎么不干脆包场？”

    程司越叹了口气：“太火了，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喻眠：“”她莫名从这句话里品到了一丝凡尔赛气息，但她没有证据。

    画面拉开，又是风雨欲来的雨夜。朝歌皇城，黑衣斗笠，骏马溅起了一地雨水，在大荧幕上显得格外震撼。喻眠很快就被吸引到剧情里。

    这应该算是她第二次看这个电影，但是因为后期经过重新剪辑、配音制作，效果比她第一次看的要好很多。而且巨幕厅的音效出奇的好，刀光剑影如同实质，每一刀都扣人心弦。

    故事徐徐展开，沈颂肩负使命在黑暗中逆行。而他对阿玄隐忍的爱，就算是喻眠第二次看，也仍然深深为之动容。

    而且因为她提前知道结尾，在他们二人甜蜜相处的时候，喻眠的眼眶就开始泛红了。

    尤其是沈颂到那句：

    “阿玄，你一世清白，找个好人家，不要来趟我这滩浑水。”

    喻眠直接泪崩。

    啊啊啊，沈颂太惨了，辛苦一世，没名没分不，连面对心爱的女孩都不能出一个爱字，等到下一次见面，见到的居然是阿玄的尸体。

    啊啊啊，而且阿玄也好可怜，她那么勇敢真挚，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居然落得这么个结局。

    为什么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呢，他们本来应该过着任非和莺然姐姐那样幸福的余生啊。

    喻眠边想边哭，哭了大半场，把脸前的围巾都哭湿了。她把湿的那面转到后面去，不一会又哭湿了，就再转。

    等到阿玄在雨夜中死去那段，她献唱的bg不缚也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悲上加悲。

    一直等他们走出了电影院，上了程司越的车，喻眠还在啜泣。

    一双明亮灵动的眼睛，此刻红成了兔子，鼻尖也哭得红通通的，程司越看了一眼，心疼得不知道什么好。

    他默默给周斌发了条消息。

    周导，咱们下次拍个喜剧片吧。

    周斌：？？？

    周斌：（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jpg）

    程司越没再回复，抽了张纸巾递给喻眠。

    他试图把抽抽噎噎的姑娘从伤感氛围里带出来，解释道，“眠眠，从电影理论上来，刚才你看到的剧情，只是一种称之为“吸引力蒙太奇”的技巧性剪辑法。

    它的目的是产生强烈激情的镜头语言，在观众内心制造相应的情绪感受。”

    喻眠呆住，睁着红通通，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程司越。

    程司越又强调了一遍，“是的，那只是一种技巧性拍摄法，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都是周斌为了赚票房想出来的。”

    喻眠语气缓慢而沉痛，“你的意思是，你觉得十三刀和阿玄的感情是假的？”

    程司越：“”

    喻眠又问，“你觉得沈颂不爱阿玄？？？”

    程司越：“我——没有那个意思。”

    喻眠：“那你刚才那段理论是什么意思？”

    程司越此刻十分后悔，他诚恳道，“我只是试图用稍微理性一点的法，把你带离那个氛围。”

    喻眠愤然抽过程司越里的纸，再次伤心起来：“你就是觉得那些是假的，你铁石心肠，呜呜呜”

    程司越：“”

    他突然有了种挫败感，原来他前三十年学到的一切谈判技巧，知识理论，此刻全都派不上用场。

    他叹了口气，走投无路地对喻眠道，“你有没有饿？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梨花带雨的姑娘停了一下，犹豫的时间倒是很短，“行。”

    -

    程司越也算是在实践中摸索到了一些经验。

    喻眠的鼻尖还是红红的，但是注意力已经开始放在眼前的餐盘上，“这个，我以前好像没见过。”

    程司越解释：“这是阿尔巴白松露，产自意大利。”

    喻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程司越福至心灵，突然get到了新招数，他叫过侍者，把菜单上稀奇古怪的东西都点了一遍。

    半时后，他得出结论。

    ——好奇心和美食是战胜虚拟悲剧的有效途径。

    吃过饭已经是凌晨三点，喻眠坐回车里，心情已经好转很多，对程司越表达了感谢。

    “谢谢你的晚餐，还有我吃到了很多从来没吃过的新食物！”

    程司越心道，很多东西不止你没吃过，连我也没吃过。

    他回忆了一下刚才吃的那条奇怪的鱼，忍住了反胃的冲动。

    不过不要紧，只要效果达到了，它就是一条合格的好鱼。

    喻眠百无聊赖地趴在窗边，吹着江风，心情格外平静。

    程司越看着喻眠的背影，淡淡道，“天快亮了，错过了昨晚的跨年，要不要去看看新年的第一场日出？”

    喻眠想了想，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想法，欣然同意。

    在开往山上的途中，喻眠的在大衣兜里亮了起来，是来自鲍聪的一条消息。

    她没有察觉，几秒后，屏幕悄然无声地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