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活久见!
“夏,你最近情绪一直很稳定,今天可以外出活动一下。”王阳推着药车温和地笑着看夏吃完药道。
她在这里工作了三年多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配合的病人,除了刚来的几天情绪波动比较大,往后的日子都安静的就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接下来一周之内只要情绪持续稳定,就可以被允许见见亲人了。
“谢谢。”
王阳收回装药片的塑料盒,“哦,对了,外出是有时间限制的,最多两个时,到时候会有铃声提示,因为外出活动人比较多,只能分批,所以一定按时回来,不然下次想再出去就不那么容易了。”
夏点头,白皙的脸上眉眼带笑,声音不急不缓,他又回恢复了一个好学生的状态,温和有礼貌,“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提醒。”
王阳一手推着药车,一手捂住自己红透了的脸颊转身离开病房,“真是太可惜了,明明通体气质金贵,却偏偏……”
夏走到窗边,从他进这所疯人院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现在的他从三楼转到二楼普通病房。
为了能尽早离开这里,多番思考之下,夏决定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再见人就宣称自己没病。这里的医护人员不会相信一个他们认为的精神病人所的话,只有让他们觉得他没病,他才能远离这所扭曲的令人窒息的恶魔牢笼,重回外面的世界。
自那以后夏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深唿吸,努力让自己保持心情平复,让自己看起来安全无害,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越是压抑自己让外面看起来平静,内心的波涛越是汹涌,那滔天的怒火每天都在燃烧他纤细的神经,一遍遍冲刷他的脑海,刻下深深的仇恨烙印。
每天晚上夏盯着病房的天花板,回忆过往,占据绝大部分思维空间的不是抛弃自己的母亲,而是那个,他以为彼此相依为命的父亲。
他的父亲,他敬爱的爸爸,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夏愕然发现一旦察觉到蛛丝马迹,那些拙劣的谎言根本经不起细致推敲。
他记得高一上半年期末考试的前一个月,他爸告诉他要去俄罗斯出差,临近考试,却还是安排了那么多工作,为此他还跟他爸闹了好长时间的脾气,却依旧没有挡住他爸的脚步。高二上半年期末考试之前他爸也是出差了一个月,夏弯了弯嘴角,他对那个女人的儿子还真是够用心的,平日里他频繁的饭局和出差想来都是给那对母子的陪伴吧,就是不知道他把他们安排在哪里,但是依他爸的性子肯定也不会太远就是了。
夏嗤笑一声,而他妈明明知道他爸出轨却什么也没告诉他,妈妈,你想报复的人里是不是也包括了我?
白皙修长的手指捂住脸,玻璃窗上映出颤抖的消瘦人影,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笑声从指缝中流出,在空荡的房间里逐渐消散。
一段悦耳的铃声响起,床头的喇叭传出王阳的声音,“夏,你可以出去了,记住,听到铃声之后一定要按时回来。”
夏抬头望向床头的对讲系统,转身从房间离开,虽然走得稳健,但步伐很大,行走间略显急切。
走廊上,他看到陆陆续续有病人走出病房,他们穿过走廊中间的铁门,脸上显露出一种希望和生气,那是对生活的向往。
低头收敛脸上的厌恶与嘲讽,走廊中间的铁门就是他们不正常的象征。夏抬抬眼皮,再抬头时已经是一张充满青春气息的脸庞,和其他病人一样,他现在对生活唯一的向往,就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比一个正常人还像正常人,然后从这里走出去!
还有比这件事更讽刺的吗?
这座康复精神医院建在山里,坐拥整座山群,山势连绵,占地极广,绿水青山,景致优美,医院设置非常完备,为每个病人配置了单独的房间,而且据他观察,目前很多病房都是空的,病人虽少,软硬设施却极为健全,这座医院显然有非常雄厚的资金实力。
天空蔚蓝,清风拂面,夏站在一楼台阶上,深吸了一口气,选了草坪上一个有树荫遮蔽的长椅,缓步走去。
他下楼的速度比其他人要快一些,等他坐下之后,大批人才从医院门口涌出,他粗略的数了一下,这一批人大概有十八九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走在最后,拄着拐棍晃晃悠悠从台阶上下来,慢悠悠挪步到他不远处的座椅上。
那条长椅周围没有树,只生长着一些低矮的冬青和米兰,此时阳光正盛,想来那长椅的温度足够让人觉得烫屁股了。
那老爷爷颤巍巍的坐上去,察觉到夏的目光,转头冲他笑笑。
“恩?”夏愣了一下,也回以微笑。
这是他来到这里之后遇到第一个向他表达善意的病人,看起来对方是个慈祥的老人,盯了老人片刻,他起身走过去。
“您好,我能在这里坐吗?”
老人笑着摇摇手,脸上的皱纹痕迹加深,“我一会儿要在这儿晒盖儿。”
夏满脸问号,“什么?”
“今天阳光不错,我一会儿要趴在这儿晒晒我的壳儿。”
“您的壳儿?”
“孩子,你看不出来吗?我可是只万年龟呀!”老人笑起来更显慈祥了。
“哦,哦,好的,那不扰您了,您晒吧。”他就不该对疯人院里可能会有正常人抱有任何希望。
夏冷着一张脸重新坐回椅子上,大概是乱七八糟的药片吃多了,他觉得自己的智商有下降的趋势。
微风轻拂,树枝摇曳,阳光斑斑驳驳洒在身上,夏享受着舒适的温度,不经意间转头,眼角余光突然发现老人所在的长椅上,此时,那里确确实实趴着一只体型巨大的乌龟!
那乌龟壳儿呈棕褐色,阳光照耀下乌龟壳的每一块盾片都发着油亮的光,乌龟头部有部分白色条纹,四肢放松的垂在长椅外摇摇摆摆,尖利的爪子反射着光,整只乌龟体型庞大整整占据了一整张长椅。
夏震惊的站起身揉揉眼睛,再睁眼,发现那乌龟已经不见了,白发老人正舒服的趴在长椅上。
不,不可能,他不相信自己刚才看错了,他连乌龟头上的白色花纹都瞧的一清二楚。
那乌龟通体棕褐色,那么大一只,他不可能眼花到这种程度,此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片段,夏皱了皱眉。
按捺住砰砰跳的心脏,夏重新走回老人身前,随意坐在长椅旁边的草坪上,随口道,“爷爷,您来这儿多久了?”
“多久?我已经记不清了。”
夏点点头,换了个话题,“今天天气真不错,您这样趴着舒服吗?”
“舒服呀,晒太阳是最舒服的事了,没有任何一件事比吃饱晒太阳更舒服的了。”
“恩,吃饱了容易食困,这样懒洋洋的待着确实很舒服。”夏两只眼睛盯着他,仿佛是想从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看出点什么。“您刚才您有一万岁是吗?”
“其实啊,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岁了,时间太久了,久到足够我把什么事情都给忘了。”老人伸手挠挠头,白色的晶亮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在头顶左右摇摆。
“时间真的能让人忘记一切,哪怕是曾经受过的伤?”
“不止,时间是世间最好的药,它能抚平一切伤口。随着时间变化,当你经历的多了,看的多了之后,你在回头看,就会知道,曾经让自己心烦意乱的事情,到最后都不会引起你一点注意,就像无风的湖面,到最后会平静到没有一丝涟漪。”
“可惜,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我的生命很短暂,短暂到只有短短数十年,没有那么长的时间来给我遗忘过去,抚平伤口。”
夏摸了摸草坪上低矮的草,“他们往我心里捅刀子,从不在乎我的感受,每个人都那么嫌弃我,处心积虑的要毁掉我,我甚至比不上这些享受阳光雨露的草,他们有生长的空间,可留给我的只有黑暗。”
老人没在话,继续闭起眼睛,趴着晒太阳,这一老一少,一个趴着一个坐着,相处的自然又随意,直到铃声响起。
“我以后还能继续跟您聊天吗?”
“随缘吧!”老人仍旧笑眯眯的拄着拐棍慢慢往回走,夏在旁边自然的用手扶着。
走到二楼老人停住脚步用手拍了拍夏,“就到这儿吧,你回去吧。”
夏睁圆了眼睛,这栋病房楼只有三层,一楼是新收治的病人,二楼是病情稳定的病人,三楼是需要执行强制管制的病人。他刚被关进来的时候是在一楼,因为有攻击意向所以被关在了三楼强制隔离,现在他的情绪已经稳定所以房间又被调到了二楼。
可是,他的病房这位老爷爷是怎么知道的?而且看他的模样,他具有攻击性需要强制隔离?
夏眼前又浮现出那只悠哉悠哉晒太阳的大乌龟,笑了,“是,我回去了那您慢走。”完他头也不回的转身走回房间。
第二天,夏早早的等在病房门口,铃声一响他急忙往楼下跑去,可今天他失望了,老人并没有出现。
不死心的他绕着活动区域走了两圈儿,依旧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影。
夏站在不远处观察所有病人,看着他们或或笑,有落单的人他会额外注意,尤其是一个人站在阳光下的,可盯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就在他失望的时候,他见到有个人蹲在墙角的阴影处一动不动,他眼前一亮,快步走上前去。“你在这干什么?”
那人转头瞅了他一眼,嫌弃的皱了皱眉头,“你走开。”
“朋友,你这满脸嫌弃是什么意思?”夏不仅没有走开反而又往前走了两步。
蹲着的朋友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满身都是阳光的味道离我远一点。”
“你看错了,我身上没有阳光,我都站在阴影里了满满的都是黑暗!”夏在他旁边蹲下,“我叫夏,你叫什么?”
“我叫军。”
夏瞅着他年纪不大,没想到也有精神问题,不禁放低声音,“你今年多大啦。”
“我不知道。”军重新蹲回去,又开始一动不动的盯着地面。
这确实是病得不轻。
“你这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军文言哀怨的看了他一眼,“我就是因为才在这里,长大了就会被吃掉。”
夏笑道,“放心吧不会有人吃你的。”
“你也不会吃掉我吗?”
“当然不会,我可没有吃人的特殊癖好,而且现在吃人是犯法的。”
“那吃我不犯法,我爸爸了,我不是人。”军皱着眉头,一脸还是有人要吃我的担忧。
夏有些生气,这是什么父亲,哪有这样跟孩子话的!
“那你跟我话是想跟我做朋友吗?”
“嗯……对呀,为什么这么问呢?”
“因为他们跟我话都是想要吃掉我。”
夏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这孩子估计有被害妄想症。“放心哥哥不会吃掉你的,也会保护你不让别人吃掉你。”
“那好,我跟你做朋友。”
“那我们去那边的长椅上坐会儿好吗,不要一直在这蹲着了,哥哥腿有点麻了。”
“不行,我不能晒太阳的,晒了太阳会长不高。”
夏笑的连胸腔都跟着一起震动了“你真是个有趣的孩,孩子就是要多晒太阳做运动才会长得高。”
军眨眨眼,露出一脸“哥哥是不是傻”的表情,语气坚定,“我就要在这里!”
两个人正着话铃声响起。
“走吧该回去了。”
“哥哥你先走吧,我不回去。”
夏有些奇怪,“你不按时回去下次就不会被允许出来玩了。”
军摇头,“哥哥不用担心我,我还要在这里待一会儿。”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见。”夏站起身,抖抖腿,缓解麻痹的感觉。
军冲他摆摆手,“哥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