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番外之纯阳篇

    这是纯阳带发修行的第三个年份，一头飘逸的青丝拢在尼姑帽下，跪在佛像前，里捻着佛珠，嘴里轻声诵经。

    外头风雪交加，室内放了两个火盆子却仍是挡不住刺骨的寒意。

    纯阳在皇宫时哪里受过这等苦？可如今却能宛若无事地自顾自诵经。

    庵内的香火绵长悠远的味道能让她静下心来。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原本她欲剃发修行，却被楚淮风和林芷月拦了下来，她的决心他们都知道，但还是想给她留有余地，楚淮风也发了话，若是她愿意，随时皆可还俗。

    她却是坚持下来了，整整三年，她吃斋念佛，不问世事，活的清心寡欲，宛如真的已经脱离红尘。

    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六根还不够清净，至少在今日午时听到宫里的人传来消息林芷月发动了之后便一直静不下心来。

    此时捻佛珠与诵经更像是自我催眠，那一遍遍、一声声，仿佛肌肉记忆，只有肉体在室内，魂魄早已经魂飞天外去了。

    这样一遍遍重复着，不多时，又有人进来报，“公主，宫中来信，皇后娘娘已经顺利诞下皇子，询问您可否要进宫瞧瞧？”

    这是楚淮风安排照顾纯阳的人，在庵中其实也并未如何照顾，顶多便是跑个腿，传个话。

    纯阳先前纠正过她的称呼，只道她是出家人，不要再叫她为公主，可这丫鬟也是执拗，无论如何都不改口，她也就随她去了。

    丫鬟的话落许久，纯阳终是停下了诵经的声音，把佛珠套在自己的腕上，叹息一声，罢了，便去看看吧，心不诚，念再多经文也是徒劳无用功。

    连夜冒着雪进了宫，好在她修行的尼姑庵离皇宫也不算太远，马车行驶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入了宫。

    林芷月在收到她要入宫的消息后便早早地命人在宫门口接她，纯阳抬头看了一眼，认出那是跟在林芷月身边的木鸳。

    那几个跟在林芷月身边入宫的奴婢，也就只有木鸳选择不出宫嫁人，继续待在林芷月身边伺候着，木菱及另外几个尚书府里出来的丫鬟在这两年间都已许了人，出宫嫁人去了。

    木鸳接到她后便对她笑了笑，行了礼之后道，“您可算入宫了，娘娘经常念叨您，若非后来身子重了不便行动，还想着去慈云庵找您呢。”

    慈云庵，正是纯阳如今所在的尼姑庵。

    与她的热络相比，纯阳却显得有点冷淡了，只是对她颔首，不冷不淡地应一句，“何须挂念我，我在庵中一切皆好。”

    听她这个回答，木鸳笑笑没再多言，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以前的纯阳公主是何等肆意活泼的人儿，现如今仿佛过往云烟一般。

    之后的一路，再没过多的交谈。

    木鸳领着纯阳到了长春宫，正巧遇上了从里面出来的楚淮风，抿着唇板着脸，看起来有些不开心。

    纯阳见到他，迟疑了片刻还是只道一声，“皇上。”

    楚淮风看她一眼，没有纠结称呼的问题，“进去吧，她在等你。”

    言罢便大步离开了。

    木鸳瞧着还以为主子吵架了，问了一声才知道原来是林芷月见时辰差不多了，纯阳应当要来了，怕他在长春宫里待着纯阳会不自在，便侧面暗示了楚淮风几句，谁知他一听还以为她是嫌弃他碍眼，气呼呼就走了。

    木鸳听罢哭笑不得，不过也已是习惯了帝后如今的相处模式，将长春宫内的人都叫下去之后自己也下去了，给许久未见的二人腾出清净的地方。

    林芷月背后垫着软垫子，靠坐在床头打量纯阳。

    她还是慈云庵中尼姑的着装打扮，面上脂粉未施，清水芙蓉，笔直地站在不远处任她打量。

    她看了半晌，摇摇头道，“瘦了。”

    可不是瘦了吗，原先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现在消瘦得让她有些不习惯。

    “几年没吃肉，若是不瘦才怪了。”两个人许久未见，她在林芷月也有些不太自在了，却还是笑着贫了这么一句。

    完又去看一旁的皇子，他正在睡着，呼吸轻轻的，脚的，看起来都没有她肘的长度，身上红通通的，让她有些不太敢伸去触碰，“真。”

    她这样了一句，过后又若有所感地加了一句，“真好。”

    林芷月也看着襁褓里睡觉的儿，眼里忍不住漾出初为人母的欢喜与慈爱，又想起她生孩子时楚淮风的表现，忍不住噗呲笑了一声，在纯阳疑惑地看向她时缓缓地娓娓道来——

    楚淮风自登基后便没有打算往后宫再纳什么妃嫔，任由朝堂上的大臣如何急，他不为所动。

    至于为何在他们婚后的第三年才产子，是因为他不知道从哪儿听来了女子年岁太产子会对身体有损，于是便让太医开了温和的避子汤，一直服用着，直到她年满十八，方才诊出了喜脉。

    众人原以为对于这个迟来的孩子楚淮风会很重视，却没有料到林芷月刚生完，宫人抱着孩子要给他看，他却看都没看便直接略过了，而是疾步奔到林芷月的床边，问她痛不痛，感觉如何，想不想吃什么

    惊得当时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都知道皇上宠爱皇后，却没有料到宠爱到这个地步了。

    林芷月完又忍不住笑，纯阳也笑，“能看出他对你确实不错，你看起来丰腴了，脸色也很好。”

    这话让林芷月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她兴致颇高，又到几年前救她的那对老夫妻。

    其实楚淮风在凉城找到林芷月时便已经安排人问那对老夫妻可要什么赏赐，到方老与陆婆婆也是对实诚人，什么都没要，只道是举之劳。

    不过最终楚淮风等人离开时还是给了他们一笔银子，又留了信物，道是之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去凉城县令。

    没想到时隔三年，还真就派上用场了，老夫妻年岁渐高，每日上山下山难免越来越难，直到前几日听人来，方老与陆婆婆为了方便活动，决定搬离山腰，便拿信物到了县令府上请求帮忙找一处清净之地，最好人少一些的。

    他们年岁已高，不懂如何置办。

    楚淮风听闻凉城耳目来报后便下旨赐了一座院落给老夫妻俩。

    如今老夫妻有足够的银钱傍身，又有御赐的院落，就算是无儿无女，也能安安稳稳地过上大多数人过不了的日子，颐养天年。

    林芷月到此处，又轻叹一声，“若不是当时被救，不知今日我又身在何处，不准早就被野狗填了肚子。”

    纯阳笑道，“吉人自有天相，你又何须去感慨并没有发生的事？”

    林芷月突然住了嘴，不再话，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苦笑着问，“你我难道真就要这般疏离了？”

    纯阳沉默少倾，抬起眼与她直视，“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可是怨你皇兄？”

    纯阳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前几年母后突然自尽，还是在楚淮风进去了什么之后，她了解她母后，向来心比天高，她会想不开自尽，她是不信。

    况且她是迟钝天真，但却不蠢，前后联想一番，便已经大概知道内情了。

    一夜之间被迫成长，她没法恨楚淮风，但也没办法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做她的纯阳公主。

    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语气诚恳道，“不怨。”

    “将心比心，若我是他，定然也会这么做，毕竟他幼时那般艰难，有一半是我母后授权的。”

    “我理解，但又无法做到与你们心无隔阂地相处，毕竟，”她低下头，看着自己上的佛珠，忍不住用摩挲了一下，轻声道，“那个人是我的母后啊”

    生她、养她的母后啊

    无论旁人如何看她，就算她再不堪，她还是永远记得幼时被捧为掌上明珠的那段时光。

    林芷月心中一酸，鼻子也有点发痒，最终还是吸了吸鼻子，忍住了那股流泪的冲动。

    设身处地，她若是纯阳，又会怎么做？

    所以她选择尊重纯阳。

    “那便你怎么轻松怎么来吧。”她扯出一抹笑，“若你有一天放下了，便回来吧，辰国皇宫内一直会有纯阳宫。”

    纯阳之后又在慈云庵待了两年，宫中没有再如以往一样给她传消息，她过了两年平静如一汪死水的日子，偶尔会觉得乏味，可除了慈云庵又无处可去，便一直待着了。

    她以为日子会这样一天天地过下去，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都不会有改变了。

    可上天让她再次见到了那个人——

    那个在她少女时期出宫过乞巧节遇到的人，当时她与林芷月走散后被人冲撞踩扁了风车，就在她也差点被人群推倒发生踩踏事件时，有一双及时护住了她，在护着她往人群外走出去时，那人还不忘在她耳边了一句，“得罪了。”

    那人当时也戴着一个面具，遮着上半张脸，但纯阳却能从他优美弧度的下颌线看出他长相应当很俊美。

    而且她记得他的眼睛。

    与他对视一眼，她就认出来了。

    那是她藏在内心深处无人知晓的一个角落啊。

    恍惚中就好似时光倒流，而他们仍是身处在那个乞巧节的闹市之中一般。

    直到那人将她从摔倒的地上拉起来，道一句，“得罪了。”

    她仍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旁边的丫鬟春风扶着纯阳，嘴里不住地抱怨着，“什么人嘛，这里怎么会有男人？实在太不像话了，奴婢定会让庵主给个交代”

    话未毕，就见纯阳如同突然醒悟过来一般，将帽子摘了下来，三千青丝随着她的动作散落下来。

    在春风惊愕的目光下向那人的方向跑去，只匆匆留下一句——

    “你去跟庵主，我要还俗！”

    她想，她已经找到之后的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