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汀柳站在训练场旁边,看梁锡舟和裴瑶带队跑步。

    她的指一直在动，细心的人能够看到她指间有东西在穿梭来去，凑近了瞧,是一根根淡黄色的源气细针。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路汀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源气的使用，已经超过秦伊湄。

    尤其是在听傅露白完她从回溯到上古记忆,得出的那条结论,“吸收源气的生物,会与整个星球产生联结”,之后,路汀柳就觉得,每当自己使用源气时,都在与星球共同呼吸。

    当她和傅露白分享这一观点时,傅露白觉得有点太夸张了：“错觉吧？”

    裴瑶：“不，我觉得有点道理！”

    一旁路过的梁锡舟和柴晟都比较认可路汀柳的理论。

    傅露白思忖道：“可能是因为你们这一群都是会打架的，比较能体会到那种‘呼吸’，而我是个搞案头工作的这么一想,很没激情啊。”

    裴瑶笑嘻嘻道：“傅姐,想打架吗？来切磋啊！”

    傅露白：“来就来，我拿根棍子，你空，怎么样？”

    裴瑶撸起衣袖：“好！”

    224年4月0日。

    傅露白从众多超能觉醒者扒拉出了几个，制作了一套能够检测每个人源气吸收程度的方法,其中一个程序员出身的男人，叫李青辕，甚至为此做了一个数据模型,能够较为精准地根据每个人的天赋预测其源气吸收程度。

    根据预测模型，路汀柳今天会到达八级。

    上午她一醒，就被傅露白拉去做检测，检测显示还是七。

    下午再测，仪器屏幕闪了闪，蹦出一个数字。

    傅露白半欣喜半沉重地：“到了最严峻的时候了。”

    路汀柳笑：“我的最佳赏味期啊。”

    傅露白拍拍她的肩膀：“继续努力！争取一夜升九，不给祂们会！”

    当天晚上，一直悬在a市上空的“闪光飘带”旧神消失了。

    224年4月日，这一天a市所有人都印象深刻

    首先，是秦伊湄发现通讯器似乎出了问题，和其他城市的联络被切断了。

    然后，是天色的异常。中午阳光最好的时候，天际却是一副蓬勃燃烧的蓝紫色。

    天边那熊熊色彩大约烧了两个时，仿佛把天光全都烧尽了。

    下午两点，天色变暗，短短十几分钟，从白昼变成了黑夜。

    开始下雨，黏稠的、带着污染气息的雨。

    傅露白广播，让所有人待在自己的居所不要轻举妄动，如有异常，打紧急电话反馈，归舟会派人过去。

    彼时，路汀柳在自己的房间看一部惊悚片。

    影视作品很有意思，她时常能从中发现充满想象力的攻击段，然后兴致勃勃地用源气尝试复现。

    看到惊悚片中的主人公被斧头击中头骨的刹那，屋外也传来巨大的“砰”声。

    路汀柳暂停电影，开门查看。

    入目是一条长而幽深的岩石洞穴，滴滴答答的水声清脆回荡，她回过头，发现身后早已没有来路。

    猎物入。

    路汀柳在狂奔，她眨着眼睛，往前方的微光处拼命奔逃，仿佛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撵着她。

    从路汀柳的第一直觉来看，她觉得整个洞穴都是怪物躯体的一部分

    它们在动！

    出口就在眼前，路汀柳朝前一跃，整个人摔进一片血海。

    源气复苏、“末世”降临的初期，人类还有既有的社会组织、官方和军队维持秩序，但这些力量在一夕之间消失了。

    去了哪里？

    全在这里。

    路汀柳在尸山血海中茫然了一阵，她如陷泥淖，寸步难行。

    恐惧令她腿痉挛发抖，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吐出来。

    不对。

    理智告诉她这情况不对。她这么剧烈的恐惧本身就有问题，她不应该这么害怕，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什么事情、什么景象，能比她八岁那年看到的更恐怖了。

    路汀柳努力克制住了这种令人僵硬的惊悸感，她一步一步走出那大坑，趴在岸上喘了好几口气，缓过气来。

    这口气还没缓多久，路汀柳一抬头，又窒息了。

    眼前是一座山一样的黑影，在“山”的边缘有无数细的影条在扭动，远远望去，就像发疯的蛆一样。但路汀柳知道，若是走进了，这“蛆”不定比她整个人都大。

    路汀柳看了一眼，便开始耳鸣。

    这是污染的前置症状之一。

    她低下头，不再看那玩意儿。

    然而没有安生多久，一条触便卷住了路汀柳的腿，把她抛回了血海之中。

    在被抛出去的刹那，她看见了一个以眼睛为核心、四周长满触、触上又长满眼睛的怪物。

    和那些眼睛对视的刹那，路汀柳脑后挨了一闷棍似的，耳边响起嗡嗡细语。

    花了点时间从血海里站起来，环顾四周，路汀柳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山、眼睛触、发光飘带、竖长剑影、球形虚影、黑雾狼、庞然人影。

    祂们分别是疯狂之灵、束缚之眼、欺诈恶魔、杀戮主宰、混沌之主、猎食之狼和鬼魇君王。

    祂们要飨宴这一源气复苏周期的第一道美食了。

    路汀柳简直能幻视红色长桌边坐着七个西装革履的人，拿刀叉垂涎不已，而她是躺在盘子里的一碟焦糖布丁。

    神为刀俎她为鱼肉啊。

    长眼睛的触最先动，路汀柳在那个瞬间身体素质和神经反应达到了从所未有的高度，她身前凝聚出源气构成的结界，挡住了触一击，她则趁着这个间隙想办法跑。

    一个神动了，其他神的动作就接踵而来。

    路汀柳耗尽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段，但在这些“神明”的下坚持的时间或许没有超过三分钟。

    三分钟后，她被触挖掉了心脏，被黑狼撕去了腿肉，被发光飘带摘掉了眼球

    她要死了。

    不，她还可以呼吸。

    呼，吸。

    和她生于长于的星球母亲一起呼、吸。

    源气在她体内流转，源气凝成臂、心脏、眼睛。

    血海掀起了海浪。

    源气风暴卷了起来，眼前的镜花水月异度空间寸寸崩裂。

    耳边的细语却没有停止。

    路汀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疯了，她发现她能够听明白那些“神”在什么了。

    祂们在她似乎顿悟了，又似乎没有。

    “她还没有摸到本质。”

    “她距离成神还有很远。”

    “趁现在赶紧吃掉她。”

    “源气在大量涌入她的身体，在治愈她”

    “她很快会想明白的。”

    “只要她想到那一点，当初鬼魇想明白，也只是在一瞬间。”

    “吃掉她！”

    “吃掉她！”

    “我受够那些吸收源气太少的劣等品了。”

    “我要吃她的脑子，那是最美味的部分。”

    “混沌、鬼魇，快把异境重新建立起来！”

    那句话音落下，之前的场景又一寸一寸地拼起来了。

    路汀柳没有呆立着等，她转身就下楼，在楼道中奔跑时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外面天色漆黑，本来被暂停的惊悚片不知何时恢复了播放，诡异的音乐在她身后追着她。

    跑出公寓楼，路汀柳才发现世界已经乱成了一片，到处都是哭喊着乱跑的人，有人喊有鬼，有人自己的家人或朋友疯了，鬼在杀人，人在杀人。

    雨不停地下。

    路汀柳找到了傅露白，抓着她的肩膀问：“想一想，你做的梦里，你接收到的上古记忆里，有没有哪个被选中的‘生物’最后成了神？是怎么成的神？发生了什么关键的事？”

    傅露白：“我不知道”

    她有点懊恼，那些梦境和记忆都只是笼统大概，偶尔有细节，但不会细节到方方面面。

    傅露白问：“发生了什么？”

    路汀柳向后退了一步：“不要靠近我。”

    傅露白又问为什么。

    路汀柳笑了一下：“我现在被追杀呢，我不能留在这里。”

    这里的混乱或许是因她而起。

    路汀柳一直跑出了a市，她恍惚间坠入了护城河水中，再一晃眼，发现又身处“异境”。

    当再次陷入被分食的局面，源气再生的速度抵不过被分食的速度时，路汀柳忽然觉得她和被猎食之狼吞入腹中的臂和她本身还有联系，她能够动用指，能够若有实质地抓住狼的胃、搅动胃酸。

    源气赋予人类超能，那是星球借给他们的力量，接受源气，与星球联结。

    “联结”。

    一个支点能够撬起一个星球，一呼一吸的源气能够联结她的身体，连用源气能够凝成的心脏之所以可以使用，也是因为联结了血管。

    吸收源气之后，她成了星球的一部分，星球成了她的一部分。

    她能够联结风，能够联结云，能够联结花草水木，能够联结山川湖海

    星球是她，她是星球。

    这是否足以称之为神？

    “她明白了——”

    是的，我明白了。

    路汀柳心想。

    现在，她要通过联结拿回她被分食的躯体。

    “神格生成了，吃不了她了”

    “甚至可能会被她吃掉。当初鬼魇不就吃掉了一半的猎食之狼么？”

    “污染她！污染她！”

    “没错，污染她，把她变成我们的一员，就像鬼魇一样，就可以了。”

    “污染她！污染她！”

    巨大的山影在一叠声的“污染她”的声音里压了过来，近了，路汀柳发现，疯狂之灵似乎集合了无数张面孔——并不都是人都的面孔，有动物，有昆虫，有植物，但无一不是扭曲痛苦透出疯癫意味的。山并非实体，而是和其他“神”一样的虚影，将路汀柳纳入祂的虚影内，嗡鸣细语和扭曲面孔贴着路汀柳，污染之力从她眼睛、耳朵、嘴巴钻进去。

    联结。

    这些旧神的联结中心点在哪里？毁了那个点，是不是就杀死了神？

    路汀柳找到了疯狂之灵的联结点！

    那是一个环。

    那是神格。

    那是甜甜圈。

    不知道是哪位旧神科科科地笑着：“让她咬一口，咬一口你的神格，就能彻底污染她了，引诱她咬下去，疯狂。我来帮忙。”

    路汀柳一口咬上去。

    一口怎么够？

    她要把这些“神明”，一口一口，完完全全，拆吃入腹。

    “天哪，她疯了！”

    “她吃的是疯狂之灵，可不得疯。”

    “得阻止她”

    “她快杀了疯狂了。”

    “找她最恐惧的事情，用她心中最恐惧的场景击溃她，正好她现在不稳定！鬼魇，这是你最擅长的！”

    “找到了——”

    209年月23日。

    路汀柳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衣柜里，她打开柜门，看见了妈妈。

    在客厅看见了爸爸。

    他们浑身是血，冰冷，僵硬，安静。

    她很害怕

    她很害怕

    她不能害怕，她得做点什么

    路汀柳抹掉流出的鼻血，转身冷静地拨打了报警电话。

    囡囡是在那一瞬间出现的。

    杀路西是在这一瞬间出现的。

    神枪祝九是在这一瞬间出现的。

    剑修是在这一瞬间出现的。

    道家传人七是在这一瞬间出现的

    她演过很多角色，她们活了过来。

    而她从今往后，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