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鸿惊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逃离噩梦,他只知道当他逃出来时，路汀柳如她所承诺的，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

    她对他微微一笑。

    楚鸿惊觉得自己暂停过无数次的心跳从未像此刻这么剧烈过。

    224年5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瘟疫流行，污染更是无处不在。

    楚鸿惊按了按冒出来的狼耳朵，垂着脑袋，有点窘迫。虽然他“吃”了猎食之狼,但本质上猎食之狼并没有死去,至少那残缺的神格还在他体内,和他做着长久的战斗。他受此影响,身上出现了一些狼的表面症状，比如耳朵，比如尾巴，比如微微发绿的眼瞳。

    尤其是耳朵和尾巴,一见路汀柳,就容易冒出来。

    r城。

    这是从x市离开后,路汀柳和楚鸿惊走过的第六个城市，和前面五个没什么区别，城市几乎成了废墟，全是残存的被热武器轰过的痕迹，除了硝烟味就是污染味。没有活人,基本上没有。

    时间愈久，路汀柳这个本体人格能够清醒的时间就越来越少，好几百个人格挤占在一具躯体内，很难不产生争夺。

    在r城，路汀柳找到了一座还在完好运行的通讯设备,她播向a市。

    那头，傅露白接了“电话”。

    “我是路汀柳。”

    “天！你还活着？太好了！”

    路汀柳的状态很不稳定，因为每个人格是不一样的，有善良的，有柔弱的，也有嗜杀和残忍疯狂的。

    当她处于后者状态时，傅露白和秦伊湄都会让楚鸿惊盯紧她。

    因为楚鸿惊不会死，不用担心她在疯狂之中杀死什么人，所以他是钳制她的绝佳用具。

    直到在某一次路汀柳近乎自残的自我斗争中，分裂出了“母亲”。

    所有人格都挚爱母亲，母亲那么温柔，谁都想倚在她臂弯，得到她的笑容和夸奖。

    这些日子，傅露白他们一直在救人。

    路汀柳回来后，提供了关于旧神的信息，他们很快也投入了研究。

    只是人类败退的速度还是比她们想象的快太多。

    5月9日，傅露白对路汀柳：“c市有人求救，初步判断，鬼魇君主就在c市。”

    路汀柳剥了一块巧克力吃，问：“现在c市什么情况？”

    傅露白：“c市现在是名副其实的鬼城。”

    她根据搜集到的资料推测出了鬼魇君主因黑尔的攻击段。

    “在因黑尔的领域里，人死之后，‘魂魄’长存，并会被污染侵染为恶鬼，但‘魂魄’不可见，它们来无影去无踪，对于普通民众造成了巨大的伤害，民众死亡后变成新的厉鬼，导致情况进入了恶性循环。要对付它们，首先要看见它们。”

    路汀柳：“我知道了。”

    在c市春河河畔，路汀柳分裂出了能够看到鬼魂的“阴阳眼”，她扫除了c市所有的鬼魂，还分出了一个人格给所有的鬼魂念了超度经。尽管她最清楚，那些鬼魂并不是真正的“魂魄”。

    那只是鬼魇通过读取已死之人的记忆、梦境和外貌塑造出来的污染物。

    路汀柳和鬼魇在春河河畔打了一架，鬼魇挺诧异：“你这么快就控制住你的‘分裂’了？”

    当时回答他的是清除大师：“我实在不想和你这个臭不可闻的垃圾对话。”

    鬼魇：“”

    鬼魇：“你真的很有灵性。”

    这时回答他的是雷罚者，天雷降临，她在电闪雷鸣微笑着：“谢谢夸奖，但你罪孽深重，应当受罚！”

    鬼魇：“我们迟早是一样的！”

    新的人格冒头，吞噬者：“哈哈，那让我吃掉你，就像吃掉疯狂那样，和我们彻彻底底融为一体，最终变得一模一样！”

    鬼魇：“你杀不了我。”

    正义使者：“但我揍你一顿我就爽了！”

    路汀柳：“而且我能杀你。”

    *

    即使是神，也很难杀死神。疯狂之灵至今在路汀柳体内源源不断地尖啸和污染，企图占据上风，掌控身体，把路汀柳变成另一个疯狂之灵。

    但是神很容易自杀。

    路汀柳想过，她把这几个旧神统统吃掉，然后自杀，就可以彻底消灭祂们了。

    傅露白计算了一下，很认真地告诉她：“在你自杀前，污染会彻底把你淹没，然后你就会彻底丧失自己的人格，你就不会想自杀了。甚至可能，你会成为一个巨无霸的污染精，毁灭力远远超过那几个旧神。”

    路汀柳：“人类都快死光啦，唯一的方法不试一试吗？”

    傅露白：“这不是唯一的方法。”

    傅露白，她们之前救了一个能力是催眠的幸存者，叫许思冕。傅露白试着让他催眠了一下自己，通过对梦境和记忆的回溯与深挖，找到了一点东西。

    “源头。”

    “什么的源头？”

    傅露白：“旧神的源头。祂们不是本星球的产物，祂们也只是宇宙中的一种‘生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祂们可以被杀死。”

    “没错，”傅露白，“套用一句古话，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一切生物都是有天敌的，尽管祂们的天敌在降落我们的星球时就被祂们弄死了。”

    路汀柳：“啊？”

    “但它还有残存的骨头，裴瑶他们已经去找了，因为记忆实在模糊，只能把地貌相似的地方都去一遍。”

    后来，裴瑶死了，柴晟死了，许思冕死了许许多多的人死去，有的堕落成怪物杀死同伴又被同伴杀死，有的被污染后恐惧得自尽，有的努力挣扎还是没有逃过，有的跪下来我从此信仰您。

    人类在旧神面前脆弱如纸，死去的速度太快了，因此每个人都想攫取每一丝生的希望。

    楚鸿惊一直跟在路汀柳身边，等于常年待在傅露白和秦伊湄的眼皮底下，他的血液异常自然很快被发现了。

    傅露白下的一批人研究了楚鸿惊的血液问题，证实的确能够治愈人的伤势，甚至有着近乎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这个发现让人们大为振奋，但希望很快破灭。

    ——他血液中夹杂了太多猎食之狼的污染和神格带来的狂暴源气，他无法将它们分开，食用血液的人必将和着污染和狂暴源气一起吞下，次数不多或伤势不严重还好，但使用越多，必会因此而被污染堕落，或被神格过量的、狂暴的源气撕碎。

    楚鸿惊本人并不被污染和神格源气影响——主要指他并不因此而被污染堕落和死亡，研究结果显示的一个惊人的可能性是，他的状态和“时间”有关。

    224年6月初，路汀柳拿到了旧神天敌的骸骨。她和黎明基地的武器师管英沙一起处里了这些巨型骨头，做出了一整套武器。

    刀枪剑戟。

    路汀柳拿着这套“苍骸”去和旧神战斗，固然造成了杀伤，但旧神对她的污染也日益严重。

    苍骸能够通过它自身的火焰净灭污染，但污染也会对它产生一些侵蚀，这些侵蚀会被它逐渐净化，但需要时间。

    时间，是末日里最奢侈的东西。

    路汀柳那些最擅长战斗的人格，活跃在和旧神交的第一线，也是在被污染的第一线。明皙、食梦人、巫女、杀、剑修、正义使者

    一旦被污染，就会失控，连母亲都无法让她们安静和听话，就像疯狂之灵，疯狂之灵从不听母亲的话，不仅不听，还极其喜欢捣乱。

    直到在一次路汀柳追着杀戮主宰杀出去八百里，反被引入陷阱，掉入异境，被束缚之眼缠住，路汀柳剖开祂最大的那只琥珀般的眼睛，潜入其中，看到了祂的神格，那一瞬间旧梦重演，“疯狂之灵”尖笑不已，路汀柳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咬掉了一口束缚之眼的神格之环。

    这一口严重污染了她的窥伺者人格。

    窥伺者原本只比其他人格多一只眼睛，这只眼睛可以在路汀柳身上的任意处浮现，进行窥探，但被污染后，眼睛从一只变成了一百多只，每个人格都能透过一只眼睛窥探这个时间，人格之间的冲突更加剧烈，并且每一个都在被污染影响下狂暴地试图杀死主人格路汀柳。

    路汀柳显然也受了影响，她在满心暴躁中吃掉了苍骸剑，剑刃把她嘴角划得鲜血淋漓，但她心中满是快意。

    那一瞬间，她是真的想净灭自己。

    苍骸剑在她身体里烧了起来，路汀柳仿佛灵魂出窍，看着自己被毁灭。

    就在这个时候，楚鸿惊终于追了过来，拼了命地给她喂血。

    那是六月十一日，太阳高悬，大地热气蒸腾，整个星球千百里渺无人迹。

    路汀柳在那场近乎涅槃重生的火焰中，拥有了洁净者、时停人和“领域”。

    领域之中，路汀柳终于和她的那些人格们济济一堂了。

    她看到了身着法官服的审判者，看到了一身黑衣兜帽的杀，看到了军装的神枪，看到了温柔的母亲，看到了白袍红眼的窥伺者

    窥伺者从束缚之眼那汲取到了神明的力量，而且同为“眼睛”，它渴望像束缚之眼那样完整，它甚至开始自认是窥伺者的分体。它叫嚣路汀柳本人是多么孱弱，她作为一个新神被分裂得多么孱弱，它认为只要它发起进攻，主人格，也就是这具躯体的掌控者必将易主。

    路汀柳笑了。

    她：“好啊。”

    窥伺者颇感意外之喜：“你同意把主控权让给我？”

    回答它的是路汀柳的拳头。

    路汀柳第一次进入她的人格领域，做的第一件事是被污染地狂肆张扬满身眼睛的窥伺者揍了一顿，洁净者在旁边递的骨剑。

    那把骨剑就是被路汀柳吃下去的苍骸剑，整个洁净者人格，都是苍骸的化身，她是洁白美好的少女，玉雕一样，永远保持着一个弧度的微笑。

    当骨剑距离窥伺者额间那只猩红的眼睛只有毫厘之距，苍白火焰即将舔舐吞没它时，窥伺者脑袋一低，臣服得异常干脆：“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