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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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秋见状两眼一黑,差点没直接晕过去。

    一切都往他预想的最坏的方向发展,三日前自己遇见的,确确实实就是赵子龙将军。

    而且这还意味着,当日长沙王殿下也很可能在那附近。

    这可怎么办!

    他懵懵懂懂地跟随众人落座,满脑子都是当日那名游商的某句话。

    “公子如此作为,若是传到了殿下的耳朵里,只怕会连累您的父亲。”

    简秋低垂着头,生怕被人注意到自己。

    殿下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的都是他从没听过的东西。

    一直默默听着,不知过了有多久。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殿下已经决定要处置自己,那自己这么下去,岂不是在等死。

    或许应该主动做些什么,搏一个生机。

    想到这些,简秋暗自握拳。

    他抬起头,全神贯注地倾听殿下所的话,头脑更是前所未有地活跃着。

    他希望能够做点什么,若是能得到殿下的赏识,或许就不会被问罪了。

    凌寒很快注意到了简秋。

    放眼整个课堂,世家子弟鲜少有人敢昂首直视着自己。

    而接收到自己的目光,还有勇气与自己维持对视长达数秒的人,更是只有那么一个,实在醒目得很。

    不过,凌寒并没有认出简秋。

    那天他与简秋隔了一段距离,且注意力都被迎龙潮吸了去,又哪里会留意到那位少年的长相呢?

    即使认出来了,凌寒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毕竟按师兄的法,对方只是有些顽劣,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的恶果。

    很快,一个话题结束了。

    凌寒看着下方道:“诸位可有什么疑问吗?”

    “课堂之上,只有先生与学生,没有其他的关系。你们不必担忧什么,有什么不解的,不认同的,皆可提出来,我们一道讨论便可。”

    众学生闻言面面相觑。

    显然,并没有人因为受到这样的鼓励,就有勇气站起来。

    凌寒静候了片刻,终于有一名少年起身。

    正是他先前所注意到的那一位。

    简秋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的。

    他提问道:“殿……先生,学生简秋,有一事不解,特向先生请教。”

    凌寒闻言微扬眉毛。

    简秋这个名字……原来这名学生就是师兄口中的顽劣少年。

    在庐江的时候,问答环节是陆逊起的头。

    而在九江,等了许久,鼓励的话了一箩筐,总算才有人敢站出来。

    凌寒淡淡一笑,心里大概明白,为什么对方会如此饱含勇气了。

    他做了个动作,示意对方可以开始询问。

    简秋微微抱拳俯身:“先生,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为了安稳民心,进而维护朝廷的统治。学生深以为然。”

    随后又道:“却疑惑于另一点,便是先生所的过失致死。”

    “此令通行,万一有心怀不轨之徒以重金收买贫民,令他们自戕,只为陷害同僚,又当怎么办?”

    “用微的代价就可使得有能之人为此降职,这于朝廷而言,不是一种损失吗?”

    凌寒微微颔首。

    他道:“你所的又涉及到了另一个问题:君王治世,是当用人以才还是用人以贤。”

    学生们听到这句话皆有些震惊。

    “君王治世”这样的字眼,竟会从长沙王殿下口中直接出来。

    看来,殿下今日是全然放下了尊贵的身份,决心要以一名师者的身份同他们讲话了。

    于是震惊之余,他们又觉得,今日稍稍放肆一些似乎是可以的。

    对凌寒而言,他本身是更加认同用人以才的,尤其在三国这样的乱世。

    可他注定不会成为一个传统的帝王。

    有才而无德,重用这样的人,会对自己的改革造成很大的阻碍。

    所以,在使用人才这一方面,他不能忽视对方的品德。

    大奸大恶,全无怜悯之心的人,再有能耐也要避免重用。

    凌寒看着简秋道:“关于如何用人,这并非今日探讨的重点。不过你方才的问题,倒是很好回答。”

    “所谓过失致死,总也要有过失在先。为官者只要守持清正,待民为善,就不会被奸逆之辈用此计所构陷。”

    简秋愣怔片刻,又追问道:“难道士人不该享有高出普通民的好处吗?”

    话音刚落,他自己先红了脸。

    当日他观潮抢位置的时候,对那位游商过类似的话,以表示自己没有过错。

    此时此刻,与其是提出这样的疑惑。

    倒不如,他是借此在向殿下,为自己那天的所作所为进行辩解。

    尽管凌寒从赵云那里听了事情经过,可他并不知道简秋当日出这种话。

    在凌寒听来,简秋的这一问,与全柔临死前的质问并没有本质区别。

    ——难道在殿下眼里,我们这些读书人,与田地里那些只懂得耕种的农夫,竟是一样的么?

    于是凌寒坚定地回答他:“读书人与普通百姓自然是不同的。”

    凌寒凝望着底下的少年们。

    他们识了字,学了诗,读了儒家经典,却还没有被时代的墨料完全浸染。

    如简秋,他当日虽在人群中神气十足,却还不至于漠视生命,轻视百姓如蝼蚁。

    若是放任下去,很难这群少年最终会成长为什么模样。

    要是有了正确的引导,他们或许就会变得截然不同。

    而这,正是自己站在这里的重要原因之一。

    凌寒道:“士人自学习圣贤的言论,入仕以后,也为朝廷做出了更大的贡献。”

    “是故,士人及其子裔,理当过上比之寻常民更好的生活。”

    简秋闻言愣了愣。

    如果按殿下的,自己那日不就没有理由被问罪了吗?

    可想想赵将军——赵将军多次护卫了殿下,在战场上也立下了无数战功。

    这样的滔天之功,莫是过失致死一个农民,就算是故意杀害了一些人,也不应该被惩治才是。

    凌寒却是话锋一转:“然而,士人所享有的好处,所具有的权力,必须被限定在一定的范围内。”

    “他们立下功劳,故可享好处;若是犯下过失,则同样要受到惩治。”

    “功与过,不可一概而论。如若士人皆因有功而自傲,视百姓如敝履,朝廷必会亡于此。”

    简秋迷惑地眨了眨眼。

    功与过不可一概而论?可是自古以来,凡是立下巨大功劳的人,只要没有生出叛逆之心,没有让君王感到威胁,那么就算犯下许多罪过,也是不会面临什么惩罚的。

    殿下所的话,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凌寒看着他们道:“你们一定为赵将军降职之事感到不解。”

    此言一出,学生们的神色顿时变得更加认真。

    他们不敢在明面上讨论这件事,心里却是怎么猜测的都有。这实在太令人惊讶了!

    凌寒又道:“赵将军虽然过失致人死亡,但的确事出有因。”

    “他是我的师兄,多次护我平安,我们二人也并没有任何嫌隙。”

    果然不是失宠吗?

    可是世家子弟们就更加不解了:既然是事出有因,又没有失宠,为何还要被降职呢?

    赔偿那名农户的家人多一些钱财就是了。

    “之所以如此处置,是因为本王想借这件事告诉天下人一件事。”

    凌寒的声音一改先前的温润,变得富有气势:“人命极为可贵。凡致人死者,无论有心还是无意,皆要为此付出代价。”

    “如若不想给奸逆之辈落下把柄,那便要谨慎行事,不要让他有可趁之机。”

    这番话几乎是在明言:降职赵云,只是一个姿态。只想借此告诉世家,即使功高如赵云,也不能例外。

    其实它本身就会是双方心照不宣的事情。因为这点事降了职,事后依然重用,不久后再提拔上去,这简直是摆明了做给别人看的。

    可要是凌寒不这么,等到许多年以后,后世或许就会揣测:赵云是不是犯下了某种不便于记录的过错,才会被他用这个名头降了罪。

    简秋坐下以后若有所思。

    他好像有一点明白了。

    按照殿下的意思是不是:那日自己是可以命令百姓让出位置的,但是应当言语温和地同他们讲道理,而不是横冲直撞地驱赶。

    前者自己占理,不需要有任何担心。

    而后者,自己就会面临很大的危险。无论是哪个平民因此落水而亡,又或者干脆是某个憎恨父亲的人,趁机用钱财买一位平民自尽,自己都会因此被问罪,甚至连累到父亲。

    可同时,他又产生了另一个疑惑。

    这么麻烦,甚至还要给赵将军定罪,到头来就是为了一个态度问题,有必要吗?

    简秋尚且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对保护百姓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不过他隐隐有所感觉,殿下此举应当还有别的目的。

    不管那么多了,反正以后态度好一点,让别人挑不出毛病就是了。

    在简秋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他心里某些方面的想法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这变化来得十分细微,并不真切。与其称它为变化,倒不如埋下了一颗种子。

    若是凌寒在扬州的改革就此停手,这颗种子大概永远都不会迎来发芽的时机。

    但凌寒若是一直坚定地走下去,那么这棵种子,食阳光,饮露水,经风雨,早晚有一天会成长为参天大树。

    而有了简秋这么个第一位吃螃蟹的人,很快,又有一名学生也站了起来,询问另一个问题。

    凌寒耐心地为他解答,课堂继续进行着。

    在扬州的众多世家子弟当中,简秋并不是第一个埋下种子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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