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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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陆秧秧和晏鹭词跑到了地里种着的白花面前。

    这花自从被陆秧秧种进土里以后,便一点要开花的动静都没有。每天陆秧秧醒来后,都会提着一桶水过来,边心翼翼地用提勺将水洒到它的花苞粒上,边担心它是不是已经死掉了。

    而此时,正如晏鹭词所,其中一颗米粒大的花骨朵真的有了变化,隐隐露出了要开放的架势。

    陆秧秧把鸡蛋篮子放到一边,放轻着呼吸,凑近那朵快开的白花。

    可那朵白花颤了颤,刚开一个花口,就停了下来,不肯继续了。

    陆秧秧耐着性子蹲在它面前,盯了它许久,直到日头悬到了正空,那花苞的开放仍是毫无进展、甚至还有了点回拢的迹象,她才悻悻地拂了拂地面,在花前后仰着坐下了。

    这时,她的视线不经意就转到了身旁的少年身上。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出过声音了。

    她对着花苞凝神,他就安安静静地守着她,在她的身边伸着手臂帮她挡太阳。

    陆秧秧仰起脸,看着挡在她头顶的那双手。

    男孩的手指清俊修长,熠熠的尘光从他的指缝间缓缓流淌。

    隔着这层遮挡,落到陆秧秧脸上的阳光温热,却不烫。

    陆秧秧因为没等到花开而失落下沉的心忽然又和暖地平静了起来。

    她抱住双膝,把自己团成一个圆,开始静心思索。

    虽然晏鹭词刚才不肯离开的行为给她造成了一定的困扰,但她并没有十分地责怪晏鹭词。

    毕竟,换位思考的话,如果是她丧失了记忆、被编了那样的一段过往,结果没多久就蹦出来了一个跟晏鹭词有婚约的女人,她不定会直接抡起斧子劈掉他的脑袋!

    这样一想,她对晏鹭词的态度就更迁就了一些。

    她主动扭过头,向他提道:“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她决定了,这次,只要晏鹭词问,她就好好地把她的想法都告诉他,不让他再因为不知情而受委屈了。

    晏鹭词:“没有。”

    陆秧秧:“……”

    他这么了,陆秧秧一肚子的话反而都没办法讲了。

    难道……他其实并不在意宋谶的事儿?

    他刚才坚持不离开,只是因为着急想要跟她过来看花开???

    那她要是主动提,岂不是显得特别自作多情!

    她越想越纠结,纠结到都把下巴压到了膝盖上,将自己抱得更圆了,跟只被人戳了以后蜷缩起来的球鼠妇似的,稍微用力推一推,都能直接滚走了。

    晏鹭词看着“陆秧秧圆球”,一时间没有摸清她拧成一团的心思。

    他没有,只是因为他不想从陆秧秧的嘴里听到关于那个人的一个字。

    他什么都不想知道,他只要那个满身藏药岛臭味的人从陆秧秧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就在这时,那朵花猝然开了。

    香气清清淡淡却连绵不绝,仿佛整座寂寥干硬的山谷都被这味道浸染,变得更加柔软美好了一些。

    陆秧秧猛地抬起头,正好看到无数柳絮般的白色茸毛从白花的花蕊中飘出,随着风落进了四周荒芜的土地。

    陆秧秧的心仿佛也随着这花、开出了一个口子,无数的花种被风呼啦啦地灌了进去,将她那晚过后便空掉的一处心脏填满。

    忽然,她感觉到晏鹭词拉了拉她的袖子。

    她扭过脸,发现男孩正僵硬地微仰着脸,动也不敢动。

    陆秧秧:“?”

    在晏鹭词手指谨慎又缓慢的示意下,陆秧秧才看出来,原来就在刚才,飘扬起来的茸毛中有几根飘错了方向,呼悠呼悠,最后竟落到了晏鹭词挺翘的鼻尖上。

    陆秧秧见晏鹭词像只鼻尖落了蜻蜓、想扑又怕把它惊扰吓走的的狗一样,嘴角不自觉就扬了起来。

    她拢着手心,边轻声地对他着不要动,边心地将茸毛一根一根都扫到了手心里,然后郑重地在旁边刨了个坑,把它们埋进了土里。

    ……

    等白花的茸毛种子全都落进了地,陆秧秧终于想起她今天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她抓紧时间赶去了薛盈的竹楼。

    竹楼前的空地上,被她扔到地上的那个装着制药手记的袋子还在原处。

    她赶紧把它拎了起来,拍拍上面的灰,装作从未随意将其丢弃过。

    接着,她悄声向着竹楼里望了望,见薛盈卧房的竹门紧闭,知道她还在睡觉,她马上招呼晏鹭词过来,两人合力把十桶草药在竹楼外的空地上排排放好,又搬来了切药用的桌椅刀具,最后对照着药物,把对应的制药手记一本本摊到桶前。

    这些做完,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接下来的剁药切药煮药,就全是晏鹭词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陆秧秧全身轻松,见晏鹭词已经乖乖地开始剁第一种草药

    去翻另一本手记,边看边念念有词:“不能碰水。碰水后虽无伤药性,但药根茎会发出恶臭,气味奇臭无比……”

    陆秧秧看完这两行就觉得不妙。

    以她对自己的了解,手记上越是这样写,她就越会忍不住想试试看。

    果然,在数次努力转移注意力失败后,陆秧秧还是拿瓢装了水,浇到了药的根茎上。

    根茎刚被水浸湿,一股牛粪味直冲而上!

    陆秧秧提前做好了准备,一闻到味道就屏息往后退,没怎么被熏到,但坐在旁边的晏鹭词却没能逃过,被臭味呛得直喷嚏。

    陆秧秧悄悄吐了下舌头,甩袖子溜开,置身事外。

    但晏鹭词的喷嚏却一直没停,剁两下药,就忍不住要一个喷嚏,脑袋不停地向前颠,撸起来的袖子一个劲儿地往下滑,用木簪子束在发顶的头发也掉下来了好几缕,往他的脸边和眼前挡。

    他的手指脏了,只能用桡骨费劲地拨开头发、拉上袖子,结果最后脸颊还沾到了药泥,变得脏兮兮。

    陆秧秧见状,很是好心地走到了他的身后,弯下身子帮他将袖子一节节挽起,又把他脸颊边的碎发往他的耳朵后面别。

    这时,陆秧秧心里动了动,起了坏主意。

    她非常故意地在给他别头发时,用指尖在他的耳廓轻轻滑了一圈。

    当她手指离开时,男孩切药的手还落下得平平稳稳,白皙的耳朵却已经染满了漂亮的粉色。

    这一刻,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了不少。

    陆秧秧自己做的怪,自己却也跟着不好意思了。

    看到她刚刚别到晏鹭词耳后的头发再次滑落,她清了清嗓子,直接摘掉了晏鹭词发顶的木簪:“我帮你重新束一下头发,你手别停,继续切药。”

    陆秧秧在长乐宫时便已经玩过晏鹭词的头发了。

    他的头发又顺又滑,都不用梳子,手指抓两下都能梳理得极好。

    她很快就在她的头发上玩得不亦乐乎,过了好久才舍得将这匹青丝绾起。

    然后,她抬起木簪,正要往头发里插。

    咔。

    她手指力气没收住,把木头簪子给捏裂了。

    陆秧秧:“……”

    她僵硬了片刻,抬手往自己头上摸。

    可她今早出来得匆忙,梳完头发后,便只在头顶随便用发带绑了两个花苞,如今头上一个能簪发的饰物都没有。

    她没办法,只能轻轻地把晏鹭词的长发放下,回头望向薛盈的竹楼,想看能不能溜进去借个发簪出来。

    结果她这一回首,却正好看到了薛盈。

    薛盈的妆面颜色更加浓艳了,但她的心情也似乎更加不好了,整个人恹恹的,正斜斜倚在竹楼二楼的边栏上,端着个茶盏在喝。

    每喝一口,她都会蹙紧眉头,烦躁更甚。

    “阿盈,下午好呀……”

    陆秧秧看着心情不好的薛盈有点怵,但出于习惯,她马屁还是拍得山响:“你看起来可真漂亮!”

    薛盈瞥了她一眼,像是嫌她烦一样,竹楼边也不待了,转身便回了屋子里面。

    晏鹭词见到她对陆秧秧的态度,眼神顿时沉下。

    他暗处的五指成爪,只想扼住薛盈喉颈将她从高处猝然拉下,将她的头骨磕碎在地才能解气。

    可陆秧秧却一点被欺负了的不高兴都没有。

    她反而神色怔怔地望着薛盈消失的地方。

    “我心里有点不安……”

    她眉头皱起。

    “我觉得,阿盈不太对劲。”

    她扭头问晏鹭词:“你看清她刚才茶盏里盛的是什么吗?”

    晏鹭词瞬间松开五指,摇了摇头。

    “我们一会儿进去看看吧?”

    陆秧秧提议,“顺便也给你偷个簪子。”

    话的人和听话的人都没觉得“偷簪子”这件事有什么问题,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决定一起去做坏事!

    计划呢,很简单,晏鹭词到薛盈的首饰匣子那儿偷簪子弄出动静,吸引薛盈的注意,陆秧秧趁机想办法去偷药。

    但真要实施起来却没有那么容易。

    薛盈此时就在竹楼中央的软榻上看书,那竹楼四面通气,周围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就算有晏鹭词在她面前挡着,只要陆秧秧的影子在外面一晃,薛盈也能把她的行踪看清个十成十。

    所以,他们两人就一个继续剁药,一个边帮他拢着头发、边不时向竹楼里张望。直到日头西斜,十种药都处理好了,竹楼里的薛盈才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起身走到竹楼后,去她种巫医药草的泥水潭子里摘药去了。

    “快!快!快!”

    眼见薛盈的背影消失,陆秧秧放开晏鹭词的头发,把他从椅子上拖起来就往竹楼里推。

    放发簪的地方离那泥水潭子近多了,薛盈要是回来,怎么也会先遇到晏鹭词,那她就安全多了!

    不久后,正当陆秧秧端起茶盏、将里面剩下的黑药倒进瓷瓶时,薛盈推开了竹楼的后门。

    她手里拿着根焦黑的药草,其形似藕,上下两节各长着个人嘴,正张张合合发出着怪异婴儿的刺耳尖啼。

    她走进竹楼,在药草越发凄厉的惨叫声中,面不改色将它丢进了门边一个装满泥水的桶里。

    药草咕噜咕噜沉了下去,声音随即淹没在了水里。

    接下来,她在旁边的水盆里净了净手,走过拐角,正好看到了站在首饰匣子前的晏鹭词的背影。

    第一时间,她并没有向他走近,而是想转身去看陆秧秧在哪儿。

    而这个时刻,陆秧秧正猫着腰在往外蹿,薛盈转头后四处一寻,不定就能看到她。

    晏鹭词觉出不对,即便陆秧秧耳提面命,能不要破坏东西,就不要破坏东西,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在仓皇回身时非常“不心”地把薛盈最心爱的一个簪子甩到了地上。

    那玉簪子通体晶莹剔透,簪子里天然生出了无数玉霜,形状如同朵朵梨花,十分精妙,万中无一。

    薛盈本欲转身,但看清摔的簪子后,她的眼神顿时就凝住了。

    这一凝,就凝到了陆秧秧偷完药溜出去、又装成刚刚从竹楼正门口进来。

    陆秧秧在不远处大概地知道晏鹭词碎了东西,所以她提着襦裙走过来时,已经做好了一会儿要演出惊讶表情、然后责怪晏鹭词”你怎么这么不心!”的全套准备。

    但她万万没想到晏鹭词碎的居然是这个簪子!

    看清地上碎的东西,她当即磕巴了一下,准备好的词儿全都忘了演。

    “阿、阿盈,他不是……不是故意的!”

    陆秧秧当即道歉!

    “是我把他的簪子弄坏了,然后撺掇他过来偷你的簪子的……”

    完,见薛盈面色毫无好转,她又换了种更软的语气。

    “阿盈,我那儿还有不少头饰,我回头把首饰匣子整个儿搬过来,随便给你挑?”

    她上前硬是抱住薛盈的胳膊,厚住脸皮晃呀晃地跟她撒娇:“你不是一直很想要那个琉璃吹出来的大雁簪子吗?我送给你。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薛盈被她缠得头晕。

    “知道了,赶紧松手。”

    她用手指抵着陆秧秧的额头,把她往外推。

    但推到一半,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她收起手指,低头问陆秧秧:“要簪子,为什么不是你来偷,而是他来?”

    陆秧秧:“因为这样你就不会骂我啦!”

    她眨巴着真诚的圆眼睛,得理所应当,薛盈竟然被她的歪理给得晕了头,不想再跟她计较,抬手彻底把她推开了。

    在她们对面,晏鹭词见陆秧秧一直只盯着薛盈看、只对她轻声软语,心中渐生不快。

    他弯下腰,将碎成几段的簪子一段段捡起。

    他有所刻意,黑发如瀑般从肩侧滑下,露出来的侧脸唇红齿白,勾人极了,让陆秧秧不自觉就向着他多瞄了几眼。

    感受到陆秧秧的目光,晏鹭词缓缓地抬起眼睫,用眼神向她问道有没有成功偷到薛盈喝的药。

    陆秧秧当场会意,指了指自己的袖子里面,示意已经偷到了,然后悄悄地给晏鹭词竖了个拇指。

    晏鹭词顿时冲她笑了。

    两人短暂的这点互动并没有引起薛盈的注意。

    推开陆秧秧后,她便去她的镜奁前拿了盒白膏,在手背上细细地涂抹。

    等她再回头时,陆秧秧已经放下了竖着拇指的手,仍是一副做错事后认真反省的可怜模样。

    薛盈:“赶紧走,别烦我。”

    听完这句,陆秧秧即刻拉上晏鹭词,边冲薛盈喊着“十桶药已经全处理好了”,边两个人一转眼地跑掉了。

    ……

    第二日,傍晚时分,二狗叔听山谷又来了客人,特意做了一大桌子菜,又收拾了许久没用过的宴堂,热闹地挂了成排的红灯笼,敲锣鼓叫上了所有人。

    陆秧秧为了不让二狗叔失望,也隆重地扮了一番。

    等她和晏鹭词到了宴堂时,其余的人早都已经到了,宋谶也已正式地同山谷里的众人相见了。

    他不仅尊重地拜见了每一个人,还给他们都带了礼,合心意的程度,连薛盈都没能挑出毛病。

    她收下了礼,也不好漠视着人,见另外几人都被二狗叔拉着去后厨端菜、只有她和宋谶在这里干等,便挑了个话题,同他多上几句。

    “这藤环有些意思。”

    她眼神向着他的腕上落了落。

    “听闻藏药岛六年一开的秘境中生有一种古藤,那古藤生而有灵,绞杀毒辣,极为难缠。每一条藤活上千年,便会以全部的灵气精华在根结里孕育出一絮极细的藤苗。想要这藤苗,需得同千年藤灵不断缠斗,直至对方耗尽力量,再将其抽筋扒皮才能取得。”

    她着,见宋谶默认,略起兴致。

    “就算是成功经过了秘境的试炼,能拿着里面东西出来的,也没听有几人能将这东西带出来。你这细细的一条藤环,怕是要数十条藤苗才能编缠而成,若是用得好,藏药岛早就该换个岛主了。”

    宋谶只笑:“我答应过赠我藤环之人,只会用它救人和自保,绝不会将它用于争夺。”

    薛盈嗤笑一声,顿时没了兴趣。

    见陆秧秧来了,她不耐再在这里跟宋谶寒暄,于是也甩了甩袖子,伸出纤纤玉指,屈尊去了后厨,帮忙端盘。

    趁薛盈走远,陆秧秧赶忙上前两步,将那个盛着酸苦黑药的瓷瓶拿给了宋谶:“我想知道这药的药效。”

    宋谶接过后,开瓶塞闻了闻。

    “我有些思路,还需回去再细想一想。”

    他语气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正欲问她,先前跑去拿饭的张百里一行已经端着盘子往这边走来了,他便将话暂时放下。

    不久后,众人在满桌子的饭菜前落座,一齐等着神神秘秘去端最后一道菜的二狗叔。

    陆秧秧捏着筷子,望着门口,翘首以待,终于看到了迟来的二狗叔,他的手中端着一盆长寿面。

    晏鹭词看到长寿面,本来平静垂着的眼睛里泛起了波澜。他目送着长寿面上桌,眼睛慢慢睁圆,上下的睫毛都像花一样地绽开了。

    这时,段峥明主动起身,先盛了一大碗,笑呵呵地放到了宋谶的面前。

    他笑道:“你这孩子自己也不,若不是秧秧提出来,要我们帮忙给你庆贺,我还不知道今日便是你的生辰呢。”

    完,他立马给陆秧秧使了个眼色。

    陆秧秧顿时就领悟了。

    今天这一出,八成是段叔不知从哪儿知道了今日是宋谶的生辰,便把这事告诉了众人、做了布置。

    这会儿是她的安排,就是想让宋谶记她一个好。

    段叔是好心,陆秧秧自然也不好当面反驳什么。

    她冲着宋谶笑了笑,示意他随便吃、多吃点,随后又招呼大家都来盛面条。

    见身边的晏鹭词始终未动,陆秧秧用自己的碗,盛了满满一海碗的面,又贪心地在浇头里舀了料最多的一勺,厚实地堆在了面条上,然后将碗推给了晏鹭词。

    她担心晏鹭词不适应这个场合,便悄悄地跟他:“你还想吃什么,你跟我,我夹给你?”

    晏鹭词盯着眼前海碗里劲道的手擀面条,眼睛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在陆秧秧的关注中,他迟缓地拿起筷子,夹住碗里的一粒虾米,

    但夹了许久,他始终没能将筷子举起来。

    最终,筷子尖的那粒虾米还是被松开,掉落了。

    “秧秧还准备了烟火。”

    段峥明还兴致勃勃地在给陆秧秧表功,“一会儿把饭吃完,咱们一起去把它放了。”

    “给宋先生贺生的烟火吗?”

    晏鹭词突然笑了。

    他对着陆秧秧可爱地歪了下脑袋:“听起来很有趣,可惜我今日不能参与了。我好困,想回去了。”

    陆秧秧直觉晏鹭词的情绪很不对劲。

    但她的理智却告诉她,若是此时晏鹭词回去休憩,那她一会儿就能有机会跟宋谶好好地谈谈解除婚事的事了。

    最终,她的理智占了上风。

    她太迫切地想要先把婚事处理好了。

    “那你先回去休息。”

    陆秧秧陪着他到了宴堂门外,帮他叫来了大王,送他离开:“困了的话就早点睡,不用专门等我,我可能会晚点回。”

    ……

    待焰火在山谷亮起时,晏鹭词已经坐在卧房的雕窗上了。

    他靠着窗框,屈腿支膝,看着半空中散落的金红焰火,眼睛里腥红的光忽明忽暗。

    垂在膝上的手腕间,那颗极的银铃也现了出来。

    片刻后,他垂下上身,将脸紧贴在手腕处的银铃上,随后缓缓地合上了眼。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眼睛已经彻底被刺眼的血红占领。

    ……

    烟火放尽,陆秧秧提出送宋谶回去。

    两人在路上慢慢走着,陆秧秧随手下了浑音咒,将两人的声音模糊掉,让旁人无法听清。

    等她将这咒术的意义告知后,不等她再什么,宋谶先开口问道:“不知山谷中是否有一种药草,它状若两节相接的莲藕,每一节上均会裂出一个人嘴般的口,一旦成熟,那口便会发出怪婴的啼哭。”

    这东西陆秧秧才见过不久,印象极深。

    她脱口而出:“有。我今日才在阿盈那里见过。”

    宋谶点头。

    他拿出袖中瓷瓶:“若是我想得不错,这药便是由那双口藕节炮制熬成。”

    他完这句,并未继续,而是又从怀中取出一份卷起的纸卷,将它展开,呈向陆秧秧

    “你看。”

    借着月色,陆秧秧照他所,仔细看向纸卷。

    那是一份手写的单子。

    上面的字,每处撇捺都写得如同斜竖,除了力道十足,实在算不上好看,正是她阿娘所写。

    看那末尾处记下的年月,算来已经过去了近十七年,可这纸张只略略泛黄,墨色也几乎未褪,看得出保存得极为精细。

    但宋谶要她看的并不是这些。

    他向陆秧秧解释道:“这便是当年连乔夫人要我准备聘礼礼单。上面写的,均是药名。”

    陆秧秧看着礼单上对她来相当陌生的一行行名目,心中颇为不解。

    山谷有薛盈在,而薛盈治疗人们所用的药都是由她使了巫医的法术灌养而成、独一无二,外面的药材在她手中根本派不上用场。

    阿娘为什么要列出这样一长串的药物,甚至将它们当做了她的聘礼……

    陆秧秧问:“这些药,可有什么独特之处?”

    “这里面,不少药物世间难寻。有的生长周期极长,种下后要十年之久才能药性成熟。有的只长于荒草之中,又与荒草色形相似,极难分辨。有的生在雪山峰顶,且只在春日初到时开上短短一刻,需得在秋末、大雪还未封山时便爬到峰顶,待春日它开花的瞬间即时将它采摘。

    宋谶隔空轻指着礼单的药名,一个个地为陆秧秧讲解。

    “寻找它们时,我一直不得其解。这些药物虽珍贵难得,但其中几种,用处并不大。直到今日,见到这双口藕节炮制熬成的药汁,我才豁然开朗。”

    他看着陆秧秧。

    “光是这单子上的药,自然做不出什么,但若加上大量巫医的双口藕节,再配上几味不需寻找、随处可见的药草,便可以制出一种解毒之药。”

    宋谶到这里,刻意做了停顿,但陆秧秧仍旧一头雾水。

    她甚至一丁点的思路都没有。

    这可是她阿娘近十七年前写下的单子。

    那个时候,她不过满月,是否有人中毒,是否需要解毒,这些她根本无从得知,也就无法在此时为宋谶的判断下定论。

    她只能让宋谶继续。

    宋谶于是道:“河川……先生镇海前,海兽肆虐,其中有一种体型如耗子的海兽,数量不多,也几乎没有攻击性,可血中却含有剧毒,一旦沾于肤上,最多一刻毙命,无药可解。”

    陆秧秧略一回忆,便记了起来。

    “你的是‘海老鼠’?”

    她在书中读到过:“我记得它是当时最好对付的几种海兽之一,喜好蜂糖,只用在岸边做几个捕鸟的陷阱,它们就会蜂拥而上,轻易地被抓获。之后交给望峰门的符师用烈火符便能收拾干净。”

    “本该如此,但却出过一次意外。”

    见陆秧秧面色疑惑,宋谶补充。

    “这不是桩美事,因此卷宗中未有记载,是我祖父同我口述所讲。”

    接下来,宋谶便描绘起了一桩往事。

    据他所,海鼠之毒太过棘手,只有设陷阱捕获后交由望峰门、经烈火符焚灭,才最万无一失。

    因此玄门各家只要抓到了海鼠,便都会装在笼中,送到战场各处的望峰门人手中。

    望峰门受此倚重,威望更甚。

    但烈火符乃高等符术,即便是望峰门的内门弟子,善用烈火符之人仍屈指可数。

    人手不足,俞望却不愿袒露此事。

    正巧门内出了个在烈火符使用上天赋卓越的弟子,他便不顾那弟子只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幼龄稚童,瞒着众人将他也带上了战场,让他专门以烈火符烧杀海鼠。

    谁知此举竟激出了那稚童残忍的一面。

    他焚杀成瘾,见玄门捕来的海鼠日益减少,便不再一笼一笼地杀,而是偷偷将海鼠取出,一只一只地烧。

    如此一来,一着不慎,成群海鼠在他开笼时尽数冲出,全部丢了。

    “我祖父当时在外游医,意外听闻此事。顾忌望峰门面子,他没有声张,独自暗寻海鼠,终于在一处村落发现了它们的踪迹。”

    了太多的话,宋谶的声音带上了一抹哑,变得低沉了下去。

    “彼时,他已年近古稀,心有余、力却不逮,只能许下重金,请村子里的武人捕捉,并反复厉言,万不可伤到它们。

    当夜,大雨倾盆,视线受阻,不易追寻。但在重赏之下,有一勇猛的武夫锲而不舍,真的寻到了一对海鼠,并追着它们上了村边一处颇高的房檐。”

    也许是受到宋谶话中环境的感染,明明已经入了夏,陆秧秧却在风中感受到了一丝凉。

    她拢了拢自己的领口,压下心中渐渐升起的寒意。

    宋谶继续着,没有停歇。

    “可当那对海鼠拼死一搏、一起迎面扑来,武夫一时慌张,竟忘了祖父的叮嘱,于暴雨中在檐上挥刀,将其一剑斩杀,海鼠的毒血迸发混进了狂风中乱飞的雨水里。

    而此时,被海兽毁了村子的邻村难民赶路来此避难,正顶着狂风路过檐下。

    待我祖父闻此噩耗赶到,还活着的,就只有一名怀着身孕的妇人和一个八岁的女童。”

    “两人虽未死,却也性命垂危,是在苦撑。祖父认为此事他难辞其咎,便拿出了他仅有的两颗解药。”

    完这句,宋谶紧接解释:“海鼠之毒,并非绝对无药可解,但我祖父花尽了数种他积攒半生的草药、用光了他多年前从一名巫医手中得到的双口藕节,最终堪堪只做出了两颗。他思虑许久,才最终对外称道,此毒无解。”

    陆秧秧拢着领口的手指已然攥紧。

    她盯紧宋谶,声音绷直。

    “那么,妇人和女童,都得救了吗?”

    宋谶沉默了片刻,摇了头。

    “原本一颗解药便能救活一人,可妇人腹中的胎儿已满八月,近乎已是活人,也需半颗药丸才能救下。若想要保全妇人和女童,只能让妇人将毒逼进胎中,舍弃那个胎儿。

    祖父无奈,将利害全盘告知妇人和女童,让她们自行定夺。

    他保证,若是妇人将毒逼进胎中,之后他会助她将死胎产下,保大人安然无恙。

    妇人听后,湿红眼眶却并不犹豫,果断直言会按祖父所,请祖父赐药。

    那女童听罢,却拦住了妇人,极为冷静地要先查验药丸,将两颗药丸都拿到了手里。

    随后,她手持水碗,背对妇人,当着祖父的面,将其中一颗药丸一分为二。她自己仰头,仅吞下半颗,另一颗半的药丸被她扔进碗里,迅速化入水中。

    祖父欲出声,却发觉中了那女童的阴招,不可动、无法言,只能睁眼目睹着女童将水端给妇人、骗她那水里是一颗的药量。”

    陆秧秧直直看着她:“那妇人喝了?”

    “喝了。”

    宋谶答。

    “她身子太重,中毒后已有些昏沉,无力分辨。”

    “那……”

    陆秧秧的嘴唇抖得厉害,几乎无法话。

    静了片刻,她才撑着一眼眶不肯落下的泪水,一字一顿地问宋谶:“那女童,怎么办?”

    宋谶缓缓回道:“我听完这段往事,也问了祖父同样的问题。祖父,他也是后来得知,那女童不是常人,自有奇门之法,靠着那半颗药丸,也能够延续活命。但若是迟迟拿不到新的解药,她便是再天纵奇才,最多也不过再撑上十七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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