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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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川死了,阿桃也死了,俞、程、宋、罗四人无所顾忌,又觊觎我体内祸心铃的力量还想日后再加以利用,因此没有杀我,将我囚在了玄天盟的寒潭阵中。”

    大殿中,陆珣的讲述已经到了尾声。

    “那段日子,我唯一庆幸的,就是照顾了河川与阿桃的幼子。河川离世后,阿桃发现了他的去世有异,警惕心起,带着孩子前往海岸调查,回来后便被四人围攻灭口。孩子亲眼目睹母亲被杀,想将真相告知于我,却在出口的瞬间,激发了身上的扼颈禁术,险些命绝……”

    他已经快没有力气了,描述简短平实,却仍揪紧了多年来一直挂心着晏鹭词的老人们的心。

    那名白须白发的老者气得须发颤抖、老泪纵横。

    “幼子不能言,竟被欺侮至此!”

    他捶胸顿足,恨自己轻信了狼心狗肺之徒,恨自己为何没有早日发现!

    “……我病重,时日无多,正一筹莫展,郑丁闯到了我的面前。”

    陆珣的气息微弱,已经没有办法再对下面露出疑惑表情的人们解释郑丁是何人了。

    “郑丁自连乔死后,一直在追查她死去的真相,他查到了玄天盟,闯进来后一番乱撞,阴差阳错与我碰了面。对话过后,我们很快达成了共识,要将掩埋的一切曝晒光中,将恶鬼披着的人皮尽数剥下。”

    虽然对在场的众人来,发生在十年前的事已经相当久远,但对在冰冻中一直沉睡着的陆珣来,那不过两天前。

    那段记忆清晰又鲜明。

    辨恶钟还在震动,紧迫到不能耽误一秒,根本没有多余考虑的时间,郑丁几乎是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他舔了舔自己缺着门牙的那块牙龈肉,神色又痛快又释然。

    “我的名声烂透了。我去,没人会信。你活着,却有机会。好好赎你的罪。要是这件事办不成,老子就算炸着油锅,也绝对要把你也拖进地府,让你刀山终日,不得超生……”

    “那天,郑丁吞下了定魂珠,用假死骗过了其他人。两日后,他从坟堆中苏醒,再次回到玄天盟,在辨恶钟响起时卸掉了全身灵力,任凭声浪将他轰得尸骨无形。同一时间,我在冰冻咒术中掩去了生机,沉进潭底。俞、程、宋、罗四人以为死在辨恶钟声下的人是我,我才能于今日出现,将这一切公之于众……”

    陆珣强撑着将这些话完,便再也无法开口。

    他的身后,薛盈已经面如白纸。

    陆珣的身体本来就太差,如果不是有她续命,他早就该到了属纩之际。

    但即便有她在,到了这会儿,他的身体最终也还是开始了迅速地衰竭,五脏六腑,衰弱垂败,无力回天。就算她使劲了全力,也快要吊不住他最后的那口气了。

    可是不行……

    薛盈又一次割开了她已经有了数道血口的手掌。

    她得继续为陆叔叔续命。

    至少,要撑到陆秧秧将另一侧的麻烦解决,来见他一面!

    ……

    细沙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流动着填平了陆秧秧劈出的裂谷。

    黑斧的余威渐渐散去,被震慑在原地不敢妄动的玄门正道们终于敢有了动静。

    他们心翼翼地蹭过来,想向陆秧秧问问如今的情况,想弄明白他们的死而复生、还有整件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秧秧看向他们:“河川先生留在镇海符中的灵力是真的要枯竭了,我们在做的,就是在重固镇海符。”

    铁道木林毕竟是藏药岛的至宝,非常难以砍断。

    陆秧秧方才能一口气披荆斩棘,冲至宋赐面前给他致命一击,靠的就是一鼓猛劲。

    现在后知后觉,那几斧子差不多抽空了她的灵力,她的腿都有点发软。要是还有谁想要趁火劫,别护着晏鹭词了,她来自己的安危都确保不了。

    因此她此时万分警醒,一点都没把怯露出来,傲傲慢慢地藐视着众人,昂首挺胸,站得极稳,一点都不准腿哆嗦!

    “你们信或不信,原本也不重要。等晏鹭词成功后,你们看到风平浪静、并不海兽入侵,自然就知道自己是在犯蠢。”

    她用酸到脱力的胳膊,随意地甩了甩黑斧上的血水,把高高在上的架势撑得十足。

    “我把你们拖进咒画,最大的目的,不过就是想把你们困起来拖延时间、让留在现实中的晏鹭词能安心做事。至于发现宋赐的真面目……”

    她耸了下肩膀。

    “我也只是试试看而已。”

    语气非常平淡。

    一切尽在掌控。

    挥挥斧子还能干掉你们一百个。

    谁也别想对我歪主意!

    但这会儿,玄门正道中也没人敢对她动坏心思。

    反而有热心的人积极提问:“陆姑娘,我们能帮你做什么吗?”

    陆秧秧:“大可不必。”

    她抱起手臂,一副不想理睬他们的世外高人模样:“只要你们不捣乱,晏鹭词很快就能将镇海符重新封好。”

    避开他们的视线,陆秧秧偷偷吞了几颗恢复体力的药丸。

    在体力一点点回升时,她手腕上的一条丝线忽然急急勒紧,几乎陷进了她的肉里。

    陆秧秧的神色一僵,紧抿了抿嘴唇,最终却没动一下。

    因为她和薛盈他们要分隔两地,所以他们提前约定,无论对方是成是败、是生是死,他们都要专注继续做完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们之间唯一有所联系的,就是她手腕上的这条鱼线般的细丝。

    这条细丝,代表着陆珣的命。

    在薛盈到了再也无法保证陆珣存活的时候,她会拉动这根细丝,告诉陆秧秧,陆叔叔不行了,快点赶过来。

    手腕上的丝线越勒越紧,细若游丝,仿佛在下一次呼吸时就会彻底崩断。

    陆秧秧攥住手腕,用指尖掐着丝线周围的皮肤,拼命让自己忽略心里的慌乱与痛楚。

    她还不能走。

    陆秧秧忍住眼泪,看着礁石上冲天的光柱。

    镇海结束后,晏鹭词会同当年的河川先生一样,陷入极度的虚弱,随便一个弱者的捅刀,都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有河川先生的死在前,晏鹭词其实很害怕。

    除了她以外,他不要任何人守在他身边。

    他谁都不相信,他只相信她。

    所以,她答应过他,那个时候,她一定会护在他的身边,绝不会让十三年前的惨剧再次上演。

    他将性命全部交付给了她。

    那么,她即便是死,也绝不会辜负他。

    她哪儿都不会去,绝对不离开。

    只要她还活着,就会一直等到他出来!

    就在这时,光柱中一直端坐着的人影突然动了。

    随着光柱轰然异彩大放,亮光冲刷尽了汪洋大海的每一处角落,少年手握宝剑站起,身上白袍的七道海波纹一圈圈荡开。

    他以剑为笔,踏海落字,剑意端正凛然,磊落光明,正气浩汤。

    那一刻,挥着这把剑的,是这世间最为卓越的正道少年。

    在滔天的海浪中,陆秧秧一步步向他走去。

    “望峰门方谦,谢晏盟主高义!”

    “学渊府林究,谢晏盟主高义!”

    “玉春山李井深,谢晏盟主高义!”

    “万机坊高惬,谢晏盟主高义!”

    “谢晏盟主高义!”

    “谢晏盟主高义!”

    “谢晏盟主高义!”

    “谢晏盟主高义!”

    “谢晏盟主高义!!!”

    ……

    她的身后,一排一排的正道玄门躬身拱手,郑重的感激声山呼海啸。

    而她的面前,终于耗尽力气、重新写完了镇海符的男孩,则非常不耐烦地皱起了好看的眉毛。

    “吵死了。”

    陆秧秧笑了一下,快跑了两步,正好把全身脱力、摇晃着要栽倒的男孩接到了怀里。

    贴上她的皮肤,他绷紧的神经骤然松弛了下来。

    他安心地把脸贴在侧脸,嗅着她的味道,安全感一点点回到了身体里:“你护住我了。”

    “当然啦。”

    陆秧秧用手慢慢地捋着他的后背。

    “我答应你了嘛。”

    随后,她拿出另一袋补充体力的药丸:“加了糖的,认真吃完。”

    他接过袋子,握紧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会好好吃的。先去见他。”

    ……

    “陆叔叔!您再撑一撑,再撑一撑!”

    薛盈手中的金针也已经没用了,什么吊命的手段都没用了。

    陆珣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生和死,全在他意志的一个瞬间。

    “您再撑一撑,秧秧马上就能到了。”

    薛盈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在他耳边话。

    “您还不知道吧,秧秧这些年成长得很好,坚毅、善良、比我们所有人都更有勇气和担当……”

    陆珣已经难以进气了。

    薛盈咽下眼泪,继续笑着同他讲:“她如今跟晏河川和阿桃的儿子在一起。那孩子长得特别漂亮,秧秧很喜欢他,他们马上就会一起过来……”

    就在此时,大殿的空间忽然扭曲了一瞬。

    下一秒,大殿内乌泱泱地多出了一大堆站着的人。

    他们正没完没了拱手躬身喊着“谢晏盟主高义!”呢,眼睛一眨,脚下踩着的突然就从沙子变成了大殿的砖石,吓得他们立马蹦起,摔做一团。

    而薛盈则当即反应了过来!

    她眺望殿尾,在看到熟悉的身影后,欣喜到呼喊:“她来了!陆叔叔!秧秧她……”

    陆珣这个人,幼时便是天才,总觉得天底下喘气的都是些庸人,看谁都瞧不上。直到遇到晏河川,棋逢对手,才觉得这世间有些意思。

    接着,同河川一起,他开始喜欢上了铲奸除恶、扫清世间不平事,觉得这时候的自己又逍遥又潇洒,只有美貌有点碍事。

    而这一切,都在他被殷缇抽去灵筋时戛然而止。

    他原本以为,他的人生也在那一刻便彻底停止了。

    可现在让他回想,他却恍然发现,他能想起的最温暖明亮的记忆,却全都发生在“停止”的后面。

    在永远闭上眼睛的那个瞬间,他看到了向他奔来的陆秧秧。

    不可避免地,他又想起了连乔。

    他的眼睛一点点垂阖,仿佛回到了那年盛夏,他戴着沉重的覆面,眼前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鼻尖上是脂粉的腻香,耳畔的优伶乐师正吵闹地唱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忽然,轰的一声,全世界便清净了。

    她斩开长乐宫拦路的弟子,踏过千万阻隔,来到了他的面前。

    “我仔细想了想,没有你果然不行。你给我一句准话,要不要跟我走?”

    满池红莲灼目,骄阳似火。

    他知道这是一场算计的开端,后面绝对不会有好的结局,可在连乔向他伸出手、问他要不要同行的那一刻,他却无比清楚知道自己的真心。

    他是真的愿意把手交给她。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注8)

    作者有话要:【注8】“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出自《诗经·邶风·北风》。这段诗的解释有很多种,我这里引用的是关于爱情的那个解释:“北风吹来冷飕飕,大雪纷纷落得久。承你多情来爱我,愿意和你牵手一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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