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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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骄还记得,周阮第一次见他就管他喊了哥哥。

    他不心撞到了她,被母亲训斥。

    个头的女孩子明明看起来很害怕他,却还是弯起眼睛,软绵绵地替他遮掩:“阿姨别怪哥哥,哥哥已经给我道过谦了。”

    他原本是家里的独子,从未有人喊过他哥哥。

    那一刻,他突然萌生出一种保护欲。

    就好像只要被喊了“哥哥”,他就要承担哥哥的责任。

    后来,每次他上学放学,只要经过那段狭窄黯淡的弄堂,周阮都会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哥哥”“哥哥”的喊。

    直到有一天,周阮也进入一中,她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再也不肯叫他哥哥。

    泛黄的记忆浮现在脑海,陈骄曲起手指,将快要烧尽的烟蒂丢进垃圾桶。

    他靠在石桩上,原本扣得严丝合缝的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段锁骨,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上挑,带着若有似无的撩人意味。

    陈骄定了定神,抬眼看了眼眼前别墅区的灯光,轻声笑道:“怎么?以前不是叫得挺顺口。”

    旁边拿着烟火棒路过的女孩子听到陈骄的轻笑,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随即掐着同伴的胳膊声尖叫起来。

    隔着话筒,周阮听到有女孩子的搭讪声。

    “请问可以加个微信吗?”

    陈骄像是故意给她听,侧过头闷闷地应道:“叔叔年纪大了,不用微信。”

    “哥哥看起来很年轻啊。”

    陈骄温和道:“不加了,嫂子不让。”

    年轻女孩子面面相觑,扫了眼陈骄的脸,一脸扫兴。

    周阮感觉陈骄不太对劲,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忍不住问:“你喝酒了?”

    她记得陈骄是个极其自律的人,高中的时候更是烟酒不沾。

    而且,她有次听他哥们无意间提起,陈骄其实酒量很差,半瓶就能醉倒,但因为这人自制力强到非人类,哪怕是醉了,一般人也很难看得出来。

    好半天没等到陈骄的回话,周阮隐隐有些后悔。

    他喝醉了关她什么事呢?

    这么问,显得她好像很关心他似的。

    气氛突然变得很尴尬,周阮想起上次酒吧被拍的事,“那个,照片的事我知道了,谢谢你帮忙。”

    “那你算怎么谢我?”

    陈骄像是等着周阮这句话,紧接着:“我等着呢。”

    上次的事情,难道不是因陈骄而起吗?周阮不明白陈骄到底想要什么。

    明明六年前就已经分手了,再见面也不过是陌生人,但周阮明显感觉到,陈骄在面对她的时候有些咄咄逼人。

    她奔赴他的时候,他不理睬;现在她要走,他又不肯放。

    上次酒吧见面,因为被偷拍他们也没聊成,周阮深吸一口气,干脆开口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一分钟过去了,电话那头没有一点回应。

    周阮正想挂断这通充满了尴尬的电话,就听到陈骄慢悠悠地:“周阮,你不会还在为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吧?上次是我失态,可能让你有些误会。”

    周阮紧抿着嘴唇,一时分不清对方是什么意思。

    “都是成年人了,我还以为你在娱乐圈这些年,总该懂点事的。”

    陈骄顿了顿,轻笑一声,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相比较新人,我还是喜欢念旧。我承认,我对你还是有感觉的。”

    周阮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所以?”

    “如果你愿意,就当一起玩玩。”

    周阮脑袋里轰地一声,意识里一片空白,她只觉得浑身发冷,下意识了个寒颤。

    陈骄意味深长的暗示响彻大脑,黏腻的冷意就像蛇一样爬过。

    周阮不由自主想起那个夏天,在狭窄的林荫道上,陈骄也像今天一样略微带着醉意,把她送的生日礼物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轻飘飘地:

    “什么女朋友!玩玩而已。”

    如果当年还有可能是误会,那现在陈骄还真是身体力行地为她又上了一课。

    那个她喜欢了四年将一颗心完完整整奉送的人,从头到尾都把她当做一件玩物。

    直到现在,仍旧践踏着她的尊严。

    周阮迟迟没有话,空气里安静的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陈骄的手指不急不缓地叩着石柱上,他的视线落在二楼的阳台,隐约还看得到人影坐在那。

    “如果你不愿意,”陈骄眼角含着笑意,似乎已经料定了了鱼儿上钩的结局,“那我们也可以试着……”

    他正要继续下去,突然听到周阮笑着答应。

    “好呀。”

    她:“等你单身了,我联系你。”

    周阮站在阳台前,眼看着陈骄走远,绷紧的弦这次松了下来。

    刚刚陈骄的话,似乎还在耳畔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刮骨剜肉般疼。

    她突然想起高二下学期,学校匿名论坛里有人曝光她的照片,指名道姓她是一中排行榜第一的捞女。

    “这种人,为了钱不光坑蒙拐骗,连自己的身体都能出卖。”

    “周阮滚出一中。”

    那句话被截了屏,发到了学校大群里,被同学私下发给了她。

    那时她才知道,在一个匿名论坛里,周阮这个名字搜出来的内容能有多脏。

    “看到富家子弟就往上贴——一人名。”

    “天天在学校装女神,背地里欠了人一屁股账拖着不还,要不要脸!”

    “恶心死了,我朋友她亲眼看到ZR抓着CJ的手摸她……”

    “……第一名品行这么差,真TM丢人。”

    这些事她瞒下了妈妈,也从来都没有跟陈骄过,可现在她突然惊觉——也许,陈骄一开始就和他们是一样的。

    认定了,她接近他,就是为了钱。

    而他之所以不拒绝,也不过是玩玩而已。

    周阮放下窗帘,一个人坐在漆黑的屋子里。

    “我想你可能有些误会。”

    “都是成年人了,我以为你会懂。”

    “我承认我对你还有感觉。”

    “如果你愿意,开个价。”

    这些声音细细的,轻轻的,伴着男人嗓音里特有的漠然,缓缓流淌进周阮的心底。

    的身影蜷缩在一起,突然颤了一下。

    周阮再也忍不住,低低地抽噎起来。

    少年时的梦碎了,玻璃渣一样割得她体无完肤。

    他高二,她高一。

    他高三,她高二。

    他冷淡自持,她热烈纠缠。

    他是高高在上的,她曾跌落地狱,无人问津。

    短暂的高中三年,周阮所有美好的记忆都来自于追逐陈骄,就像是泥潭里的花朵拼命向往着太阳。

    周阮想,她这一生都不会再那么喜欢一个人。

    陈骄是优秀的,那她也要是优秀的。

    陈骄不畏惧流言蜚语,她也努力不被干扰。

    陈骄商赛熬夜做PPT,她陪着做翻译,动手找数据支持。

    陈骄参加数学竞赛,她亲自整理了真题,帮他改卷。

    陈骄受邀去参加模拟商战俱乐部,她悄悄补习什么是沙盘,什么是咨询模型。

    陈骄需要人对练口语,要准备IB考试,她克服赖床,爬起来早读,吃力地成为他的对手。

    陈骄利用各大盈利机构的人脉,谈成代言合作拿到第一桶金;他频频获奖,为学校带来荣誉;他人脉广泛,一个电话就为校际赛拉来优质赞助。

    不知不觉中,陈骄成为学生时代所有人的“男神”,而她只能远远看着人群将她包围,挤都挤不进去。

    恋爱,大概是女孩子们青春期最大的烦恼,但周阮要面对的,还有努力活下去。

    她从记事起,就被人三道四。

    “周阮妈妈是未婚先孕。”

    “周阮竟然没有爸爸……”

    “周阮是私生女,野孩子。”

    那么多流言蜚语笼罩在她和母亲头顶,但母亲从未辩解反驳过,时候她还会缠着母亲问,但看着每次问母亲落泪的样子,她都觉得特别难过。

    渐渐地,她就学会了隐藏心事。

    直到有一天,陈骄突然出现。

    她鼓起勇气把一整颗心捧到他面前,纵然他不接受,她都觉得十分满足。

    眼角的泪水干涸,周阮走到洗手台前洗了把脸。

    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她突然想:那么艰难的时候都扛过来了,现在不过是陈骄一句话而已,有什么可值得哭的。

    *

    虔海酒吧街。

    谢觉正歪在沙发上指导布置酒吧的新主题,就看到陈骄跟中了邪似的直愣愣地撞到了玻璃门上。

    他一下子蹦起来,看笑话似问:“怎么样?姑娘哄到手没?”

    他们家这个弟弟从来都是不解风情,最近突然开了窍似的约起了会。

    谢觉踢腿走上前,靠近了才闻到陈骄一身酒气,“不行啊你,这么晚了怎么还回来?”他得热闹,却发现陈骄看都没看他一眼,从头到尾都冷着一张脸,从柜台拎了瓶酒直接就上了天台。

    看着架势,不太对啊。

    谢觉原地琢磨了一会,难道是失手了?不至于吧……

    谢觉仔细想了想,就陈骄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这些年围在陈骄身边的人都不少,真有他主动出击的怎么会拿不下?

    怎么想都觉得有趣。

    谢觉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硬着头皮坐在陈骄对面,语气里掩饰不住的看热闹:“又是包场子约会,又是深夜告白,您这又演的哪出?别跟我你被拒绝了,我可不信。”

    陈骄给眼前两个空杯子倒满了酒,头也没抬道:“我去见了周阮。”

    谁?

    谢觉微微一愣,脸色立即就变了:“你去见周阮了?”

    陈骄冷冷地抬眼,有些意外:“你早就知道她在简城?”

    谢觉无语。

    除了陈骄这种把脑子埋在生意堆里的人,哪个长眼的看不到铺天盖地的海报上“周阮”那俩大字。

    谢觉一言难尽地看着陈骄,眉头皱了又皱,“原来是她。”

    他语气里掩饰不住地鄙夷,“那种爱慕虚荣的女人,你竟然还没忘?”

    他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前两天你带来酒吧的人,不会就是她吧?”

    见陈骄默认,谢觉忍不住骂了句脏话,“陈骄你贱不贱,那种货色你也吃回头草。”

    透明的酒水一仰而尽,陈骄黑色的眼眸越发幽深。

    “哥。”

    陈骄突然出声,眼底的决绝近乎实质。

    他抬头看向谢觉,哑然道:“没必要再见面聊了,我要解除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