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三大仙门如雷贯耳,白清在听到孟豫的名号之时心就已经凉了一截,他咬紧牙根,脑中飞快思考该如何在大能面前熬过这一关,受损的脏器仿佛又在隐隐作痛。
然而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孟豫的语气突然一变,虽听起来仍是嗓音沉稳如世外高人,却莫名令人感到有些尖锐与严苛:“下方之人,可是本门叛徒萧封?”
与此同时,孟豫的身形也从虚空显现而出,他脚踏一柄银光飞剑,身形修长,眉目英挺,身具不凡气度。
他一双黑眸带着寒意,威严而又带着薄怒道:“萧封!天网恢恢,纵使你藏在碎珠群岛,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不交出本门镇派之宝上陵刀,天涯海角,本尊都会将你缉拿归案!”
“师兄!”
又是几道剑光飞来,池天华急匆匆挡在了孟豫面前:“大师兄三思啊!我相信二师兄之事肯定有误会,你何妨听听二师兄是怎么的,不定偷刀的另有其人,他在仙府秘境救了我们那么多人,绝不可能是恩将仇报品行不端之辈!”
东川月与任许也拦在了岚珠岛上空,两人一左一右谨防着孟豫,眼底俱是深深的戒备。
祁昶握剑的手慢慢地不颤抖了,他只是将萧明楼搂得更紧了些,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绝不能放手!
而当孟豫点破萧明楼的身份时,岛上在场诸人也都陷入了一片诡异的静谧中,除了天机门弟子外,所有人都显得十分惊愕。
本以为他们在岛上以邪法炼丹之事难以逃脱三大仙门的罪责,却没想到还有更大的秘密冲刷着人们的感知,听都听呆了!
不少人恍惚地开始怀疑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地方,在极度的震惊之下,竟有了灵魂出窍的感受,好似这一切都是在做梦一般。
只可惜,这都不是梦。
海风疯狂地发出呼呼的咆哮声,浪花猛烈地拍在礁石上,整座岚珠岛如同风雨飘摇的一叶扁舟,艰难沉浮,摇摇欲坠,而蛟龙冲天的怨气还在不断扩散,似要将天捅破一个窟窿般。
白清最快反应过来,他将这一连串的变故统统消化之后,内心在松了口气的同时涌上狂喜。
眼看虚空之上的大能们斗战一触即发,他连忙冲着孟豫大喊道:“冤枉,我们冤枉啊!孟前辈,求您给晚辈们做主啊,这岚珠岛北山本是我皇甫家的矿山,可如今被萧前辈一炮轰平,毁掉了我们祖祖辈辈呕心沥血的经营,他这是要逼死我们啊!还请孟前辈出手,管一管此事吧!”
擎云宗乃是三大仙门之首,而孟豫又是三位掌门当中修为最高深的一人,不论是东川月还是任许,即便他们都站在萧封这边,但境界的差距岂是人数就能弥补的?
孟豫是如今修真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哪怕坊间传言他的掌教之位来路不正,可如今萧封才是丧家之犬,根本没法比。
不过白清倒是终于明白为何萧明楼会如此令人惊艳了,若是那位曾经修真界的天才,他的才能让自己心动简直是理所当然的,就算是败在他的手下,白清也觉得自己虽败犹荣了。
可惜了……这样的人注定是得不到善终的。什么不平事都想管,也不看看自己触动了多少人的利益,得罪了多少人,管不管得过来。
白清仰头看了看孟豫,他一见到孟豫,就知道他与自己是同一种人,他一定会听信自己的话的。
不管他是否颠倒黑白,只要孟豫不肯放过萧明楼,他就一定会摆出秉公执法之姿,将罪名扣到萧明楼的头上。
果不其然,孟豫俊雅的面容上多了一分凝重,他低头看着下方的白清,露出沉吟之色:“这位道友得可是真的?孽徒萧封,你可知罪?”
“放屁!”皇甫家豪纵使再懵,此时也听出门道来了,他虽惊讶于萧明楼的真实身份,却根本来不及对此作出感想,就被白清的话给恶心得发抖,“我身为皇甫家嫡系子弟,我怎么不知道北山成了矿山?分明是你们背着人在这里大行魔修之事,却还妄图把锅甩给少东家,这蛟龙尸难道不是力证,你们的眼睛都瞎了吗?!”
皇甫家豪身后的炼丹师们也纷纷点头,他们才是这场阴谋的受害者,最有资格开口话。
可孟豫却像是听不见他们的陈述般,只是用悲天悯人和失望的眼神看向萧明楼,又问了一遍:“萧封,你可知罪?”
“我都了,萧道友根本一点错都没有,你要他知什么罪,当世修者第一人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吗?!”皇甫家豪都要气死了,比自己遭遇磨难时还要气愤,恨不得将真相拍在孟豫的脸上,都如此明显了,他居然还看不清真相吗?
孟豫自然不是看不清真相,他只是需要一个借口,让他能够名正言顺地将萧明楼抓回去而已。
孟豫根本就不关心岛上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收到从秘境回来的弟子们的消息后,就立刻赶到了东南海域,被东川月的七情宫和其余修士挡在了白沙城,耐心早已被消磨殆尽。
此时此刻看见萧封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那张过分俊美的面容比昔日更添了一分白皙秀气,纤细的脖颈好似一折就断,令孟豫从心底生出一股痛快的颤栗感。
想起这位天之骄子曾经也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遭受压、羞辱与折磨,落魄地被困在黑暗的水牢之中,折断全身的傲骨,只能匍匐在自己脚下……个中滋味,如今回想起来仍令孟豫热血沸腾,眼中仿佛烧红一般灼热地盯着萧明楼看。
祁昶远远看到孟豫的眼神,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很不喜欢萧明楼的这位师兄看着他的神情。
就好像想要将萧明楼一口一口吞进肚子里似的,让祁昶心中杀意盛起。
而萧明楼却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表里不一又惯于装模作样的孟豫,他按住祁昶肌肉紧绷的胳膊,嘲讽地轻笑了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还是不肯承认自己的罪行,不肯承认上陵刀是你偷走的吗?”孟豫沉痛地。
萧明楼摇摇头,好笑道:“上陵刀本就是师尊让我拿走的。对你而言,那不过是一把刀,但对我来,它的意义可非同一般。”
毕竟当初没有一个人知道,魔主就被封印在上陵刀中。
孟豫恼怒道:“你还在狡辩,我身为掌教,镇派之宝本就该归本尊收管。你口口声声自己是无辜的,难道上陵刀不在你的手上吗?”
萧明楼瞥了一眼被自己握住的祁昶的手腕:“可以在我手上,也可以不在我手上,反正你我皆无权决定它的归属。上陵刀可是仙物,它有它自己的想法。”
“一派胡言!”孟豫只觉得他在狡辩,又来了,每每与萧明楼对峙之时,自己都会被他气得肝脏发疼,人前维持的高人形象险些崩塌。
“你上陵刀在我手上,可你也没有证据啊。”萧明楼反过来一笑,“有谁见过我用刀了?别刀,我连剑都没用过吧?方才这么多人都在此地,他们皆可为我作证。”
皇甫家豪和炼丹师们自然都点头称是,就连白清那边的人也忍不住了实话,他们的确没见过萧明楼用刀剑,甚至有的人根本就没看见他出手。
东川月也道:“他身体被你们擎云宗残害成这样,连本命灵剑都用不出来了,你还想把罪名栽赃在他头上?”语气已是怒不可遏。
他早就想狠狠去揍孟豫一顿了,若非萧明楼再三告诫,东川月早就出手了。
可萧明楼却不希望他卷入擎云宗的争斗之中。
用他的话来,就是:“东川,你平时操烦七情宫就已经落下修行了,同为三大仙门之主,孟豫、苏苦修为皆在你之上。此次秘境之行结束后,你就回去闭关吧,不管外界发生任何事,都不要管,万物有因有果,你心中不平,只是因果还未到来而已。”
东川月知道萧明楼这是在关心自己,可也正是如此,他就更不能放下萧明楼。
他暗自做下决定,至少也要等到萧明楼安然离开东南海域,才会回去闭关。
待他出关之时,相信萧明楼一定已经洗刷了污名,过上他向往已久的逍遥日子。
所以此刻,东川月握紧手中的剑,剑锋闪过的寒光照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坚毅无比的神色。
孟豫盯着他道:“东川宫主,你当真要拦在我的面前,不顾三大仙门的情谊了吗?”
“你可以试试。”东川月剑气一出,横扫天地,就连咆哮不已的风浪都被剑压碾了一头,翻不起浪花来了。
所有人都感觉到呼吸一滞,喘气艰难,双腿不自觉发软。
原来高手过招是这样的感觉,当这澎湃的剑意与浩瀚的灵元像他们袭来时,比风浪还要猛烈,令人防无可防,挡无可挡!
孟豫见他动了真格,自己也不得不出手,他将飞剑收至眼前,口诀一出,直接撞上了东川月的剑气。
归元期与炼虚期的大能斗起法来,不光是岚珠岛,就连整一片碎珠群岛都震动了起来。
“这才是东川月的实力吗……”祁昶抬眸认真地看了一眼,脚下突然晃,是受剑气震荡而引动的地震,他立刻收回目光扶住了萧明楼,将满心的苦涩收起,专心地保护他的少东家。
迟早有一天,他也会成为像东川月那样的剑修。
萧明楼却仿佛看出了他的心事,笑着拍了拍他的胸口:“不必妄自菲薄,你将来定然会比东川更厉害的。”
他悄悄地在祁昶耳边完话,也看向了高空之上已经交起手来的两人,微微一叹。
萧明楼深吸一口气,不知用上了什么术法,听上去声音似乎不大,可他的话却在每一个在场之人的耳畔响起:
“——你们都忘了还有一具蛟龙尸就躺在边上吗,这冲天的怨气都连东南海域的角落都能看见,想好该如何解决了吗?”
东川月与孟豫的动作齐齐一顿。
话音刚落,天边云层闷雷滚滚,数十条宛如惊电的蛟龙破空而来,妖气冲天,夹带着滔天怒火:“是谁伤了我们的族人?!”
数十条身长百丈的蛟龙一出,天地越发黯淡无光,血腥阵阵,海啸不断,碎珠群岛风雨飘摇,几乎被浪头冲垮。岚珠岛的上方是盘旋成阵的蛟龙,看到族人凄惨横陈的尸首,蛟龙族此起彼伏地发出悲鸣。
“人族,从今往后,我蛟龙组与你们势不两立!”为首的黑色蛟龙震怒,“今日我们便要血债血偿,杀光这片海域上所有的人!”
此言一出,犹如重雷砸在人心上,连魂魄都忍不住颤抖。
白清在龙威之下也险些站不稳,他几乎没有勇气站出来话,却在此时看见了被祁昶护在怀中,办点事都没有萧明楼。
于是脑中一热,他扶着被摧折树干,在狂风中大喊道:“这一切都是萧明楼的错!要不是他,蛟龙尸也不会被发现了,人族如今遭逢大难,都是因为他把事情搞大,本来这事只不过是我们修真者内部的事,如今却连沿海百姓都难逃劫难,萧明楼就是千古罪人!”
皇甫家豪已经忍不住冲上去与白清厮起来了,两人虽有境界上的差距,但此刻地面不断震动,风雨交加,修士在龙威之下也与凡人没什么两样,皇甫家豪凭着自己的一腔怒火还占据了上风,将白清死死压在自己的屁股墩下。
“让你胡八道!让你栽赃陷害!”皇甫家豪一拳骂一句,拳拳到肉,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白清躺在地上,边吐血边笑,得意地看着皇甫家豪:“就算你死了我,今天萧明楼也难逃罪责,就算孟豫不杀他,人族也会将他推给蛟龙族的,这个罪名,他非背不可了!”
白清故意喊话喊得大声,不光是岚珠岛,整个碎珠群岛都听见了,附近岛屿上,不论是修士还是百姓,不论是知情还是不知情的,都已经认定了萧明楼的罪过。
百姓们跪在地上苦苦恳求:“龙王爷大人有大量,你们若要怪罪,就怪罪那个炸出蛟龙尸怨气的人吧!此事与我们无关啊,都是那个人的错!”
白清的同伙世家们也颠倒黑白地怂恿起其他修士:“虽然我们偷偷炼丹的确不对,但是若非萧明楼,此事绝对还有转圜的余地,这一切都是他失了分寸造成的!”
“他本就是擎云宗的叛徒,死他一个若能换回大家的平安,那就让他去死吧!”
而高空上的孟豫也收起了自己的剑,怜悯地朝下方看了一眼:“……看来,即便我不出手,他今日也难逃死劫了。”
祁昶将剑挡于胸前,以一己之力对抗风雨,顶着盛怒中的龙威,抬头喊道:“你们若要杀他,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与庞大的蛟龙相比,祁昶的剑显得是那般渺,可他却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
只要能让萧明楼安全离开这里。
“好,既然你自己找死,那就先从你这个弱的人族开始吧!”蛟龙眼中射出道道雷光,比剑光更快,比雷电更粗,似要将祁昶瞬间抹杀。
却在此时,萧明楼轻拍了下祁昶的肩膀,从背后握住了他执剑的手腕,祁昶还来不及将他推开,两人就同时被惊雷笼罩,地面如灵力炮炸开一般发出轰然的声响。
“不——!”东川月与池天华同时喊道。
可他们出手已经来不及了。
孰料电光散去,地表一片焦黑,萧明楼与祁昶却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而在他们的脚下,则延伸出一道深达数丈的剑痕。
蛟龙天生的落雷的法术,被两人联手化消了。
与此同时,萧明楼还笑了一声:“之前不还北山是什么矿山,不知道蛟龙尸是怎么来的吗,白管事为了平息蛟龙族的怒火,竟然不自招了,天底下还有比你更愚蠢的人吗?”
白清躺在地上直喘气,他已经连一句话都不出来了,但眼神是满满的桀骜与得意,就算他不自招又如何,现在被所有人厌弃的人可是萧明楼,蛟龙族为了泄愤,一定会杀了他的。
果然,黑色蛟龙不但半点未消,反而更为盛怒:“我最恨人互相推诿,虚伪做作,反正今天你们都要死!伤我族人,我就要十倍百倍地还给你们!”
白清咧嘴一笑,既然要死,他不介意让更多人为自己陪葬。
他扭过头,想要看看萧明楼此时是什么样的表情,是后悔还是紧张,是难堪还是故作坚强?
然而,都不是。
他惊讶地看到,萧明楼不但不紧张难过,反而又是一笑。
你笑什么?!
萧明楼抬头看天,即便与数百丈的蛟龙对视,也丝毫不显气弱,他并未看向白清,但白清却知道他这句话一定是对自己的:“想要算计我,我又岂是轻易能被你占便宜的?”
着,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宛若琉璃般莹彩闪烁的珠子,就在珠子现世的那一刻,上方盘旋的蛟龙全都睁大了圆盘般的眼睛,难抑激动地盯着他。
“看来你们已经这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了。”萧明楼嘴角一勾,“没错,仙府秘境是一座龙宫,而龙宫里又怎么可能没有龙尸呢?这么巧,我刚好手里就有龙尸,还是从魔主手里扒下来的,便宜那位蛟龙哥了。”
来也是巧,白清等人为了时刻都能得到蛟龙血,杀死那头蛟龙之后用了秘法封锁了它的魂魄,这才导致那头蛟龙有如此深重的怨气,以至于破开封印之时,怨气冲天,将所有的悲苦全数爆发出来。蛟龙修炼万年也未必能修出一滴纯正真龙血,而那头死于非命的蛟龙却因祸得福,离开残破不堪的身体后,能够在真龙体内重获新生!
如此看来,萧明楼不但是蛟龙族的恩人,更是制止了一场人族的灾难!
他是救星啊!
作者有话要: 萧明楼:脸不?
白清:……我已经没有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