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四十六只可爱鬼

A+A-

    世子抿唇不语,齐桁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

    幼时就跟个大人一样,常常看着他走神,后来大了,就总是藏了很多秘密一般,齐桁有时心情好会逗他几句问问,但总是得不到答案。

    故而齐桁叹了口气:“若是不喜欢人家姑娘,便要先将话开。”

    世子敛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推拒?”

    齐桁:“我倒是忘了这茬儿。”

    他正想尽一点师父的职责,同世子好好道就算不喜,也该做到一个丈夫的责任云云,就听世子又冷淡的了句:“我不会娶她的。”

    齐桁停了一瞬,旋即将世子过的话送了回去,只是不同于世子漠然的语调,齐桁习惯拉长自己的尾音,语速也总是慢的,总给人一种没有睡醒的慵懒感,偏生他还爱带着点笑,就莫名的有几分不正经的调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推拒?”

    世子垂下了眼帘,又不吭声了。

    齐桁随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哄孩子似的:“虽我这话着我自个儿都觉得过分,但你的确不能任性。”

    他的笑有点淡,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你是世子,未来还会承袭王位,这是你的命。”

    齐桁完,却是在心里想,他也会从前他最不爱听的话了。

    他还记着从前他做国师时,听闻皇帝抱怨自个儿后宫那些个妃子都不是他爱的,他便问他为何要娶,皇帝局势所迫,后宫同前朝有着千丝万缕斩不断的关系。

    齐桁为此十分不赞同,可后来瞧多了,他也便明白了。

    世子却:“你不也知道么?”

    齐桁稍稍从回忆中回神:“嗯?”

    他不明白世子在什么,就听世子十分平静的答:“我活不到那时。”

    齐桁:“……”

    他被噎住,心里是不出的情绪在蔓延,一时间不知晓要作何反应才好。

    世子又问:“我活得过今年冬天么?”

    齐桁答不上来。

    他静静的看着世子这张的确出众的脸,直至今日才明白府中下人都他不争不抢,就连齐桁都觉作为一个“人”,世子的世俗欲.望太淡究竟是为何了。

    世子命中的确有许多的劫数,他拜齐桁为师,这些劫便自然而然的化解了。

    但还有最重要的一劫——

    命数。

    齐桁第一次瞧他时,就算得他活不到二十。

    可那时只是一点模糊的,像是雾里看云,摸不到也瞧不清。

    等世子喊了他那一声师父后,那一劫便清晰而又明了了。

    齐桁也想起了自己的命盘。

    好听点是命硬,活得长。

    难听点便是天煞孤星,谁和他亲近一点,谁就得化作那黄土下的一具白骨。

    从前是那皇帝命盘突生变故,齐桁好不容易学乖了,不再同人有过多的接触了,偏生浑浑噩噩的避世了几十年,又叫他忘得差不多了。

    齐桁没抱歉,也没问他是怎么知晓的,只随意道:“能活过的。”

    他弯了弯眼,露出个笑:“去年冬至我还没学会包饺子,你可答应过为师,今年定会教会我的。怎的?嫌为师笨,不愿教了?”

    世子这回倒是答得很快:“没有。”

    他深邃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齐桁:“愿意的。”

    齐桁稍显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今儿的课就上到这了,你记着回头自个儿熟悉一下符,明早我来考你。”

    他故作困倦的了个哈欠:“我先去睡了。”

    世子并未拦他,齐桁便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头,却没有躺在床上,反而是坐在了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

    自从世子喊了他那一声师父后,齐桁便住在了王府里头。

    这十几年同世子朝夕相处,看着这孩长大,齐桁就算再如何封闭,对世子,也始终是有点感情的。

    只是他分辨不出来这究竟是何等情谊,他只知道他记得世子用自己的长命锁换了个板车,也记得世子冷着脸叫他穿冬衣,还记得那桂花馅的青团……

    更别那一声师父后无数独处的日子。

    他喜欢吃的,觉得有趣的,这世子都会捧到他面前。

    不同于寻常人对他的敬畏,孩儿对他的态度始终是不一样的。

    也叫齐桁有些模糊了那个界限。

    他常常会因为世子非得等他一同用早中晚膳,忘了自己并不是寻常的“人”,忘了自己是玄术界的祖师爷,忘了自己这具身体无论怎么折腾,只要不是天雷劈下,就永远不死不灭。

    齐桁是头一会体会到“人”的味道。

    他垂眸静静的瞧着从茶壶里顺着滑出的一片漂浮在茶杯里的茶叶,一想到方才那句“我活得过今年冬天么?”,他心里就无端的生出一点烦躁。

    而这点躁意在想到他的确没有法子去改变时,就瞬间酝酿成了旁的情绪。

    齐桁品不出这究竟是何味道,他只知他还是头一次有这样的感受。

    闷得他这几百年来的修行都化作了泡沫,脑子更是乱得快要无法冷静思考。

    人的寿命是天定的。

    人的命盘几乎定型,只有少数情况下遇上了非人的因素才会出现变故。

    而这其中但凡是个人,便必定会有一两个死劫,世子也是如此。

    齐桁替他解决了蛇妖,解决了之后几个可能会导致他死亡的劫数,唯独解决不了——他的命盘只到十九岁。

    除非这世上真有叫人长命百岁的唐僧肉,不然齐桁是救不回他的。

    更何况……

    齐桁端起茶杯抿了口,正好将苦涩的茶叶送进了嘴里:“规矩是我定的啊。”

    不同阎王抢生意。

    齐桁将自己关在屋内关了一整天,就连晚膳世子喊他他都未曾出去,他晓得他不同世子一起,这孩子就莫名其妙的倔到干脆陪他一起不吃,可齐桁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一团乱麻剪不断又理不清,不太愿意见人,尤其是见他。

    所以在世子跟头倔驴一样站在他门口的时候,齐桁不耐的回了句:“你还是孩么?怎的吃个饭非得要我陪?”

    世子站在门口站了许久,他身侧的厮都冒了冷汗,总觉下一秒就要出事儿,可世子只是应了一声,随后便离去了。

    齐桁又干坐到了第二天天明,他略带倦意的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算着时辰知道自己该去给世子讲今天的课了。

    虽世子是天生灵眼,但在这方面好像并没有太多的天赋,符这一块,他教了十几年,还未教完。

    不过世子还有旁的功课在身,身为世子,虽拜他为师,却不能专注玄术。齐桁也不急。

    他去找世子的时候还想了想,觉着自己昨晚的话重了点,该跟人道个歉的。

    但等他到了世子的院落时,却并未瞧见如往日一般在门口候着他的人。

    齐桁拧了一下眉,忽的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走进去,发现常跟在世子身侧的厮还在院内:“你家爷呢?”

    厮忙拱手行礼:“先生,爷他出门了。”

    他顿了顿,解释道:“今儿天还未亮便有一员外夫人求上了王府,她家老爷外出至今未归,她梦到她家老爷被困于山中……正逢昨日早朝大理寺报近日京中有多起报案,称山中有一妖物,能够勾人魂魄,进去了便出不来。”

    齐桁心里一咯噔,就听厮继续:“世子您心情不佳,这点事便不麻烦您了,他去就行。”

    齐桁住在王府这十几年,也不是白住的。

    偶有妖邪在京郊出没,他都是提剑上去处理了,也正是因此,民间有传言称王府养了个神仙,齐桁一开始还担心此话会不会叫皇帝停了心生芥蒂,但后来世子不会,他也没见着荣王愁过,便不管了。

    因而常有人求上王府请他出手,齐桁也不会拒绝。

    可他没有想到……

    齐桁皱眉,神色染上了几分焦急:“我的剑在何处?”

    厮“呃”了声:“世子拿去了……”

    “胡闹!”齐桁头一回在他们面前露出厉色:“爷还没他出师了,他去了就算了,你们怎的还由着他将我的桃木剑一同带去!你们是要害死他吗?!”

    厮一惊,见他怒容不似作假,这会儿才终于察觉到了草率:“先生……”

    齐桁却不愿意再多废话:“他往哪去了?”

    厮:“那员外夫人是在北山。”

    齐桁心下一沉,头也不回的就往外掠去——

    他先前掐指算得这孩命数终结的关键便是“北”。

    齐桁觉得自己昨儿个好不容易下去的火又瞬间冒了上来。

    等他匆匆赶到北山时,察觉到自己身上穿着的并非一贯的黑衣,而是世子命人给他做的一身青灰色底的衣袍。

    他还记得他头一次穿的时候,世子瞧了他许久,最后干巴巴而又冷硬的了句:“好看。”

    齐桁径直进山,心里却是想着——算了。

    弄脏弄坏了的话,便叫他再给自己做一件好了。

    反正他有钱。

    齐桁进了这片在外看上去并无异样的山后,眼前就被浓浓的白雾笼罩,他也并不慌乱,好歹是玄术老祖,这点把戏在他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齐桁一路未停,顺着夹杂在白雾里的一点淡淡黑气就摸索到了那妖物的老巢。

    而一片白的世界也悄悄的染上了点份。

    齐桁皱眉,捏住了自己的鼻子,有些意外。

    竟是山魅?

    山魅是魅妖的一种,产出的雾是能够致幻的,叫人陷在幻境里,也会增加人的性.欲。

    但这些东西对齐桁来并没有太大的危害。

    他没有世俗的欲.望。

    可齐桁在踏入妖物老巢的边界时,就瞧见了他要来找的人。

    世子爷面容冷凝,如同刀锋一般漂亮锋利的眉眼沉沉的盯着一处,察觉到他的到来,便偏头看来。

    而这一眼,就叫齐桁定在了原地,不知自己是否还要再上前。

    那双总是藏着所有情绪的眸子此时稠的像是一潭深水,浓墨积攒在里头,怎么也化不开。

    齐桁暗暗深吸了口气,心怎能被一个十几岁的鬼吓到?

    他边给自己鼓劲儿,边往前走,在到世子能触及到的范围时,便伸手欲要画符替世子清一清灵台。

    但他还未画出一笔,手便被世子牢牢攥住。

    齐桁一顿,正想要话,就忽地被一股拉力往前扯。

    齐桁猝不及防的直接撞进了世子的怀里,他怔愣了一会儿,刚想无奈的推开这孩子:“你看清楚点,我是你师父……”

    他话还未完,就有什么炽热而又柔软的东西压在了他的唇上,将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口中。

    齐桁瞪大了眼睛,这会儿是真的怔住了。

    他只觉面前人的呼吸全落在了他的唇齿间,有什么本不该出现的东西出现了,又有什么他琢磨不透、没人同他过的东西在酝酿。

    齐桁甚至觉着落下来的不是一个大逆不道的吻,更像是一道惊雷。

    直直的劈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偏偏禁.锢住他的人还要压着他,用他从未听过的嗓音低喃一声:“我知晓啊……师父。”

    这一声出口,随后而来的是更深的、带着强迫性的一个漫长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