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这个孩子我想要,你留……

A+A-

    雨下得大了一点,淅淅沥沥的,雨刷半天才动一下,像一只年久失修的老机器。

    车载电台里,在放一首老歌。

    阴天,傍晚,车窗外

    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

    ……

    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岑今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

    刚才她并没有同霍清池拉扯,很顺从地跟着他上了车,后面会怎么样,她也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这个孩子都不能留。

    不到一个钟的车程,好像刚闭上眼睛,车就停了。

    岑今睁开眼睛。

    车停在了地下停车场。霍清池先下车,又绕过来,帮她开车门。

    门一开,压抑的环镜,嘈杂的声音,闷热的异味一起扑将过来,岑今胃里一阵翻涌,刚下了车,又蹲到车边,不停地干呕。

    她从早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过,吐也吐不出来。

    霍清池拿了支水过来,揭开瓶盖,递给她。

    岑今默默接过,漱了口。

    “好点没有?”

    岑今不吭声,只握着那支水发呆。

    “一直反应这么大?”

    岑今蹲在那里,佝偻着背,轻声的:“掉了,就没有反应了。”

    霍清池弯下腰,拍了拍她的后背。

    “我们上去,这里空气不流通,你会不舒服。”

    其实有他的地方,哪里都不舒服,两相比较,还是楼上空气新鲜一点。

    本市最好的酒店,大概也是最豪华的房间,房间里地毯很厚,踏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岑今被霍清池牵着,带到会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

    霍清池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来,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拿着手机摆弄了一会儿,这才将手机丢到茶机上,抬头。

    “未未。”

    岑今偏过头,冷漠地迎上他的视线。

    霍清池平静的,一字一顿的:“这个孩子我想要,你留下他。”

    就知道是要谈这个。

    岑今弯了下嘴角,摇头。

    “不行。他不能留。”

    顿了顿,她按照在车上设想的几个角度来服他。

    “你以后肯定要结婚,肯定还会有自己的孩子。”

    “那也不是这个孩子。”

    “你不怕以后的太太介意?”他这种人,最后真正结婚的对象,大概还是从门当户对的圈子里找。这种家庭出身的女人,肯定不愿意给人做后妈。

    “她介意就做不了我太太。”

    “你家人呢?他们不会反对?会允许你在外面有个私生子?”

    霍清池神色淡漠:“这是我的事,我会搞定。再,他不是私生子,他是我们婚内有的。”

    “那段婚姻根本毫无意义。”

    “法律承认的。”

    岑今一时语塞。过了一大会儿,才:“你为什么想要他?”

    “就是想要,没有为什么。”

    “你不觉得这样很不负责任。他是人,不是阿猫阿狗,随便给口饭吃就行。”

    “那随便掉就行?”

    “我不是随便掉,我是仔细想过。”

    “结果有区别吗?”

    霍清池永远都是这样,谈判时永远都是高高在上,咄咄逼人。

    无数次前车之鉴,让岑今在“硬碰硬”和“示弱”之间选择了后者。

    没关系,只要能达到目的就行,姿态放低一点也没事。

    霍清池不是过,眼泪如果作为武器,一定要选在最合适的时候。

    岑今低下头,吸了下鼻子:“我没有能力养他。”

    “是我要养。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让他受一点苦。”

    岑今点头:“我知道你有钱,可是孩子不是只给钱就行了,还需要爱,需要陪伴。”

    “我会爱他,陪伴他。你要不放心,我可以跟你签协议。”

    就算签了协议又怎么样,他要反悔,易如反掌,可是生出来的孩子,却不可能再塞回去。

    “可是,他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生下他,无论他在哪里,我肯定会牵肠挂肚。”

    霍清池看着她,抿了抿嘴唇。

    “你如果愿意看他,当然可以来看。”

    此路还是不通。

    岑今迅速换了个方向。

    “可是,那天晚上,我们两个都喝了酒。”

    “未必就不健康。事实上,就算不喝酒,也不敢保证一定健康。”

    “你能不能有点责任心,负责一点?”

    “我现在就是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的手指抵在手机,轻轻地将手机在桌面上转着圈,“未未,你不肯留他,是我造的孽,要是肯,就是你给了他一条生路。”

    转动的手机停下来,霍清池起身,两步来到岑今面前,半跪在她面前,握住她冰冷的双手。

    “未未,你给他一条生路,行吗?我犯的错,不应该报应在他身上。”

    简直根本无法沟通。

    岑今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执着。

    她呆看着他,很是不解的:“为什么啊?你根本不爱我,为什么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霍清池,你给我个理由行不行?”

    霍清池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之色。

    他是真不知道,就是想要。

    猜测到岑今应该是怀孕了,他的脑中就有个声音在,他要这个孩子。甚至早在发生关系后那个早,他内心里,就开始期待,所以完全没有提醒岑今吃药。

    “就是想要,你生下他给我。”

    换了这么多角度,费了这么多口水,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岑今的耐心被一点点消磨掉,整个人濒临失控。

    没有用,在霍清池面前,从来只有她妥协的份。

    “你有病吧,霍清池。”话里已经染上了哭腔,她用力挣开他的手,“你是不是有病啊,非得要一个你不爱的人给你生孩子!”

    “或许是。”霍清池慢慢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眸光阴沉冰冷,“所以未未,你别逼我做伤害你的事。”

    难道现在不是?

    岑今终于彻底崩溃。

    她腾地站起来,拿起手边任何可以拿起的东西就砸。

    “你是神经病……你们两个都是神经病……为什么要拉上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就是想救我外婆……不过是想救我外婆……没救到,还弄了个孩子出来……你明知道我喝醉了,为什么还要趁人之危!”

    果盘摔到了地毯上,里面的香蕉摔断了,苹果滚得到处都是,杯子砸在墙上,满地碎瓷片。

    岑今还要找东西砸,霍清池一把抱住她。

    “你想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未未,你想要什么?”

    岑今咬着牙,红了双眼:“我想要你去死,你是不是马上去死?!”

    刚刚如暴风雨过境的房间内忽然安静下来。

    霍清池慢慢松开她,后退几步,转过身,从墙边捡起一块大的碎瓷片,塞到岑今手心里。

    “好,我的命给你,你留下他。”

    岑今定定地看着他,冷笑。

    “你别以为我不敢。”

    霍清池握住她的手,将瓷片抵到自己的脖子上,带着岑今的手用力,在自己的脖子上压出一条血线。

    “那你就动手吧。”

    血顺着脖颈缓慢下滑,带出一条鲜红的痕迹。

    哪怕到这时,霍清池整个人也是静的。

    岑今的眼睛瞪得很大,失了魂一般,呆呆地看着他,忽然丢开手中的瓷片,蹲下去,抱着膝盖,放声大哭。

    疯了!

    霍清池疯了。

    她也快被逼疯了。

    痛哭渐渐变成了呜咽,最后渐渐失去了声音,只剩下她的肩偶尔抽动一下。

    自始至终,霍清池都只是冷眼旁观。

    他对她,一向如此。

    终于,岑今止了哭,哑着声开了口。

    “”霍清池,你想要这个孩子,可以,不过你得先答应我几个条件。第一,安排我外婆进医院。她时间不多了,我救不了她,至少要让她走得轻松一点。

    “好。”

    “怎么让我外婆接受这件事,是你的事,撒谎圆谎都太累了,我不想再经历。”

    “好。”

    “这个孩子是我的,不能认别人做妈妈。”

    “好。”

    “你家人那边,你搞定,假如孩子还没生下来时,你有了新女友,也不要跑到我面前来。我的精力有限,不想应付不相干的人。”

    之前他的话,原样送还给他。

    霍清池:“好。”

    岑今抽噎了一下,下最后一个条件。

    “孩子生下后,你不要再纠缠我,给我自由。”

    这一次,霍清池沉默了几秒,点头。

    “好。”

    岑今摇摇晃晃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泪。

    “那你送我回去吧,这个时候,我还来得及给我外婆做饭。”

    霍清池的手抬起,又悄悄放下。

    “你在这休息,我去接曾老师,中午一起吃。顺便把事情跟她一下。”

    岑今懒得再思考,点头。

    --

    房间里安静下来。

    岑今蜷缩在的沙发里,伏在扶手上,闭着眼睛。

    哭得太肆意,现在眼睛很不舒服。

    渐渐的,脑子里开始放空,什么都没有。

    最后,那抹虚空变成一抹白光,带着她穿过岁月,回到儿童时代。

    有个女人:“岑志森看着老老实实的,其实最精明了。阿秀出车祸死了,他拿了人家司机30万,转头买了新房,娶了新老婆,听还是黄花大闺女呢。瞧瞧,现在生了对龙凤胎,岑志森笑得嘴都合不拢,逢人就他自己命好,有福气。”

    另一个女人:“家穷,兄弟又多,就是贪他的钱和工作。不过他是精明,你看,每个月花点钱,就把那个大的送给她外公外婆养了,听老两口还一直感念他的好。”

    第三个女人叹气:“你真以为老两口看不清啊,可是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儿还没了,养着外孙女,也算是图个心理安慰。”

    最后是第四个女人:“就是可怜了阿秀。他俩以前不也是到哪儿都手牵手,你看看她才走多久……唉,男人啊。”

    还不足八岁的女孩跳出来,扎着两个歪歪斜斜的羊角辫,气呼呼地瞪着那几个闲话的人。

    “你们胡,我爸爸才不是这种人!”

    那几个女人就用一种十分怜悯的目光看着她,其中一个:“未来,你长大,一定要孝顺你外公外婆啊。”

    女孩气哭了,眼泪汪汪的,最后一跺脚,跑开了。

    后来,年岁渐长,女孩渐渐明白,那几个女人是对的。

    岑志森把她丢给了外公外婆,让他们帮她养女儿,只每个月提一袋水果过来,再给个一百块的红包,就让大家都夸他有情有义。

    他给女孩的礼物也处处透着廉价和不用心--糖果没有奶味,像面粉;水果是当季最便宜的,她嘴谗,看到那位阿姨吃草莓,偷偷吃了一颗,就被骂了好久;文具是两元店买的,用不了多久就坏了;新衣服是从地摊上拿的,都是线头,还买错了码,她蹲一下再起来,裤子就脱了线,害得她被全班笑,都知道她穿得是白色的内裤。

    她渐渐不喜欢这种区别对待,却只是惹来一个“不懂事的白眼狼”的评价。

    女孩慢慢的,不再期盼着爸爸接自己回家,开始喜欢上外公外婆家。

    炎热的夏日午后,九岁的女孩不睡觉,在家里到处乱翻“寻宝”。她在一个抽屉里看到一个厚厚的笔记本,翻开来,扉页上写了一句特别好笑的话。

    防君子不防人。

    她是孩,可不就是人,所以就不用防她啦。

    女孩大大方方翻开了笔记本,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吧嗒吧嗒跑进堂屋去找外婆。

    外婆正在帮她补那条害她被所有人笑的裤子。

    女孩天真的仰着头,笑着:“外婆,我知道了,你也有名。你的名叫‘琳琳’,对不对?我看到外公写给你的情书了,好多好多,我还记得呢。”她有心卖弄自己的聪明,大声的抑扬顿挫的背着自己还记得的那些话。

    那些热烈直白的爱。

    外婆的手被针扎了一下,指尖上红红圆圆一颗血珠,像的宝石。

    后来,外公弥留之际,紧紧握着外婆的手,一直叫着“琳琳”。

    外婆很平静地:“我不是琳琳,我是阿香。”

    十四岁的少女站在床边,忽然想起九岁那年那个夏日的午后。

    原来无意之中,她做过这样的蠢事。

    少女暴跳如雷,一把拉开握在一起的两双手,摇着老人的肩,大吼道:“她不是琳琳,她是我外婆,她是阿香,曾余香,你听见没有?!你听见没有啊,她不是那个琳琳。”

    少女跑出病房,一直跑到楼下,跑到医院后面一条河边,对着河水放声痛哭。

    她的头脑中一片混乱,现实让她对爱情的认识还没有成形,就开始变得严重错位变形扭曲。

    如果先来的才重要,为什么爸爸忘了妈妈?

    可是,如果后来者居上,外公又为什么对那个琳琳念念不忘?

    到底要先遇到,还是后面再碰上,才是最好的?

    为什么有些人,可以这么残忍?

    少女在河边哭了很久,最后,她终于凭着自己找到答案。

    她这辈子都不要结婚,不要把自己变成30万。

    她也不要爱任何人,不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