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还真是……早登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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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今这几天吃得少,睡不好,妊娠反应又大,体质本来就差,刚才全靠肾上腺素飙升来撑着来面对景云溪。这一番和砸过后,她体力透支得厉害,现在全身一点力气都无。

    还没到地方,岑今就靠在霍清池怀中睡着了。

    医生帮她包扎双手时,岑今短暂地清醒过一会儿。

    她现在睡的地方,既不是酒店,也不是医院,大概是霍清池另一处房产。医生倒还是昨天那位,见她醒了,轻声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岑今只感觉累,还有手疼。

    “肚子有没有不舒服?”那人又问。

    岑今摇头。

    没有不舒服,她也并不能时时记着自己孕妇的身份。

    没有感觉,这个孩子在她的心里,暂时还毫无存在感。

    之后岑今又睡了过去。

    好像霍清池还问了一句“要不要吃点东西”,岑今没觉得饿,拒绝了。

    再一次醒来,已经是深夜。四下很静,身边霍清池面向她侧躺着,一只手还揽在她的腰上。

    原来这是他的卧室。

    从混沌到清醒,从惊讶到镇定,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相比于上一次从这样的情景中醒过来,这一次真的算不上什么。

    事实上,除了容易在关于曾余香的事情上犯轴失控外,岑今平时十分随遇而安,心态平和。

    她悄悄挪动了一下身体。

    霍清池立即醒了。

    四目相对,他怔忪了片刻,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

    “醒了?”

    “嗯。饿了。”

    饿了要吃饭,天经地义的事。

    霍清池立即下床去拿吃的东西。

    岑今爬起来,靠坐在床头,头发略微有点凌乱,垂着眼皮,神情有点呆。

    她依稀记得霍清池好像是向她表白了。可是“我爱你”三个字于她,并没有什么意义,充其量就像那天早,何之洲在她家门口拦着她时的那些话一样,甚至还不如那些话令她动容。

    但是也仅此而已。

    十四岁那年,在医院后面的河边,关于爱情,岑今按照自己的理解,笨拙的给自己设了一道墙,至今无人可以闯进。

    不一会儿,霍清池端了一碗馄饨过来。岑今两只手都被纱布裹住,灵活度大折扣,调羹拿在手里,熟练程度还不如一个三岁孩童。

    “我喂你吧。”霍清池从她手中拿过调羹。

    岑今抬眼看着他,似是在犹豫,然后,扯了下嘴角。

    “谢谢。”

    这是同意了。

    好像比他想像的要容易。

    汤底是鸡汤,馄饨薄皮大馅的,味道还不错。岑今就着霍清池的手连吃了好几个,咀嚼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明天早,要把我手上的纱布拿掉。”

    霍清池看着她:“最好不要。”

    岑今:“我不想外婆看到。”她肯定会担心。

    “拿掉也能看到伤口。”

    砸东西时,她的情绪应该很激动,手上有多处伤口,有碰撞的,刮蹭的,也有被利器割的。

    岑今十分平静的:“用遮瑕膏遮一下,不细看,应该看不出来。给我喝口汤。”

    霍清池立即喂了口汤给她。

    岑今太平静,平静得超乎他的想像。

    “化学品用到伤口上,可能不好。我让维叔想想办法。”

    岑今没吭声,算是应允了。

    吃完东西,霍清池陪着她去浴室里漱口,再回来时,岑今站在床边。

    “这里是哪里?”

    “我以前住的地方,公司旁边那套。”

    “没有次卧吗?”

    “有。”他看着她,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平时没人睡,要先收拾一下。”

    “那就收拾一下吧。”

    “好。”

    这边的卫生有专人负责,霍清池已经很久没亲自动手做过这些事。换床单被罩什么的,不算大的体力活,只是多少还是要一点点的技巧。最起码霍清池感觉床单好像铺歪了,被子也皱皱巴巴,没有舒展开。

    只有枕头,总算替他挽回了丁点颜面。

    岑今倒没嫌,道了谢,直接躺到床上。

    “麻烦帮我关一下灯。”

    “好。”

    关了灯,霍清池退出房间。

    走到门边时。

    “霍清池。”

    他停下脚步,回头。床头留了夜灯,一点微弱的晕黄下,岑今平躺在床上,裹着纱布的双手放在被子外,十分显眼。

    “你一定要这个孩子?”她,“可能会不健康,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

    霍清池站在门边,薄唇微抿。

    “从自然选择的角度来讲,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依然很坚强地留在你肚子里,恰好明他很健康。”

    他真的十分善辩,岑今一时之间,找不到更好的角度反击他。

    霍清池从门边慢慢走回床边,低头看着她。

    “你不用想太多,孩子是我坚持要的,我自然会对他负责。”

    言下之意,你别总想着掉他?

    岑今眨了眨眼睛。灯光从床头铺泻下来,她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片阴影。

    “行,是我多虑了。”

    霍清池又抿了下嘴唇,欲言又止,停了片刻,他在床沿边坐下来。

    床垫微微一床,岑今的身体跟着轻轻一颤。

    “未未,有些事,你未必愿意听,但是我觉得,应该解释一下。”

    岑今垂着眼皮,没拒绝,也没表示想听。

    “我是今天才大概猜到景云溪曾经和你过什么。我有问过她,她不肯。这种法……”霍清池苦笑,“把所有人都侮辱了。你可以谴责我不守承诺,也可以怪我不够克制,但是这件事没有什么阴谋在里面,最多只是一个男人的情不自禁。”

    岑今连眼皮都没抬,并没有要和他交流的意思。

    “昨晚我有见过她,因为她她被人下药。”哪怕只是普通朋友,既然求到他这里,也不可能真的坐视不理。不过如霍清池所料想的那样,景云溪只是在演戏。

    就像蔺哲所,她这个人的确挺多手段的。

    霍清池直接揭穿了她,回来途中接到电话,霍远承因为下午秦家的事,气得晕倒了。霍清池在医院陪了一夜,直到老人家确认无碍后才离开。

    一直到此时,岑今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她抬起眼,安静地看着霍清池。

    “霍清池,你的景云溪之间的事,我真的不感兴趣,你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我也不关心,至于你你喜欢我……”她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句实话,其实我并不信你。真的,根本不相信。嗯,好吧,姑且相信你的是真的吧,可是霍清池,你的喜欢对我,一点意义都没有。并不是每个人都渴望你的爱,你明白吗?”

    她的话里,还真没一丝嘲讽的意思,只是平淡的陈述。

    “自始至终,我只为了我外婆。以前是想让她活久一点,现在呢,就是想让她离开得轻松一些,其他的,根本不重要。我这辈子大概是注孤生的命,并不需要别人来爱我。”

    霍清池冷着脸沉默。

    岑今没心思去分析这种沉默的含义,除了曾余香,很少有人能挑动她的神经。

    “你家人看样子是看不上我,可能也看不上这个孩子,既然你想要,在我生产前,别让你家人来骚扰我。尤其是我外婆。今天这样的事,我不想再发生。我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霍清池抿唇,点头。

    岑今又垂下眼皮,默了默,轻笑。

    “如果杀人能让我外婆长命百岁,今天景云溪走不出那间屋。”

    霍清池面不改色:“我给你递刀。”

    岑今双眼乌沉沉地看着他:“这么狠心?”

    “我给过她很多机会了。”

    岑今点头,很轻地叹息。

    “被你喜欢真可怕。”

    霍清池没回应她这句,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早点睡吧。”

    --

    将近凌时分,岑今被霍清池推醒。

    他敛着眉,声音微沉。

    “未未,我们现在去一趟医院。”

    岑今心猛地一沉。

    “外婆?”

    霍清池点头。医院那边电话过来。曾余香忽然陷入昏迷,现在正推进手术室抢救,主治医生在霍清池面前没有任何隐瞒,清楚的告诉他,曾余香大概要不行了。

    岑今丢了魂魄,机械地掀开被子下床,光着脚就往门边走。

    霍清池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换身衣服。”

    岑今扭着手臂,想挣开他,双手因为被纱布裹住,无法用力。她心中一急,几下将纱布全部扯掉,挣扎着要往外走。

    “未未……未未……”

    啪!

    这一巴掌力道很足,霍清池脸上顿时一个红色巴掌印--岑今扯纱布的动作太粗暴,手上又流血了。

    岑今完人,却忽地平静下来。

    “你先换衣服,我带给去医院。”他柔声安慰她。

    岑今呆呆地站着,任霍清池帮她脱了睡衣,换上一条长裙。

    她的牙齿咬得格格响。

    陈嫂只收拾了几件衣服过来,都是夏天的衣服,大概会有点单薄。

    霍清池又拿了自己的一件西装外套给她套上,有点不伦不类,但是异样好看。

    春末夏初凌五点多钟的北城,正一点点从沉睡中苏醒。

    汽车从街道过穿过,岑今一直笔直地坐在副驾上,双眼呆滞。

    某一家店外,装饰着白色的花,霍清池一眼扫过,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并不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只是在这一瞬间,想到岑今发给他那张相片。

    白色的花,黑色的字,恶毒的诅咒。

    副驾上,一直安静的岑今忽然笑了。

    “还真是……早登极乐。”

    “未未,”霍清池急急断她,“不要钻牛角尖。”

    岑今偏过头,目光幽幽地看着他:“舍不得?”

    “不是。”霍清池腾出一只手,飞快握了下她的手,触感冰凉,“我来处理。你相信我,交给我来处理。”

    岑今转了下眼珠,似是想什么,又慢慢偏过头去。

    --

    医院里,负责曾余香的那位医生早就在等他们。

    “还在抢救,不过情况不太乐观。”对方是霍清池十分信赖的人,因此也愿意实话实,“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岑今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霍清池握着她一只手,那只手冰凉彻骨。

    “好,你们尽量抢救,尽全力去救。”

    那位医生却欲言又止。

    “霍先生,其实……”

    其实他并不建议继续抢救。

    站在家属的角度,当然是拼尽全力,不想留一丝遗憾,可是站在病人的角度来讲,生命的最后一个阶段,往往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尤其是癌症。

    表演式的抢救,除了给家属一点心理安慰,给病人增加痛苦,其实并没多少意义。

    霍清池看了眼岑今,急道:“这个你别管,能做多少做多少。”

    对方无奈的了句“好,我们尽量”。

    这是大多数人的选择,从业以来,几乎没有家属可以理性地主动放弃抢救。

    一直呆站在那里的岑今忽然开了口。

    走廊里灯光雪亮,她的脸是纸般的白。

    她的声音很,却足够清晰。

    “你是,救回来,她以后会更痛苦?”

    那人点头:“曾女士的情况十分糟糕,这次就算……”

    “这一次,她没有痛苦吗?”岑今轻声问。

    “还来不及。”那人。

    岑今眨了眨眼睛,又眨了下眼睛,然后很声:“那就放弃吧。”

    那人一愣,飞快看了眼霍清池,在霍清池同样震惊的神色中,确认了一遍:“岑姐,你什么?”

    “放弃吧。”岑今双手遮在嘴上,只露出一双黑而亮的眼睛,“别救了,让她走吧。”

    痛苦是留给活人的,就让外婆这样无知无觉的走吧。

    她双手撑着膝盖,慢慢蹲下去。

    愚痴众生,不觉不知,寿命短薄,如石火光,如水上泡,如电光出,云何於中不惊不惧。

    怎能不惧?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只是,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从今往后,她真的只是一个人了。

    也好,自此她无拘无束,再无牵挂。

    岑今栽倒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