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贰章
梁鹂端了两碗饭出来时,整个人僵住了。
陈宏森坐在她先前的位子,低头扒了口饭,再朝姆妈赞道:“这趟饭煮的好,焦味没原来的重。”
陈母把一个大砂锅鸡汤顿桌上,笑容满面:“是吧,我一直看着锅,就怕它糊了。”揭开锅盖,用勺子慢慢撇开面上一层黄油,开始舀汤。
梁鹂给陈母一碗,另一碗摆在自己面前,不敢动,手心有汗,歪头看向陈宏森:“你那碗饭是我的,我和你换!”
陈宏森“哦”一声,就要把碗给她,陈母阻止道:“你吃过的,哪能好把阿鹂吃?”又问梁鹂:“鸡脚爪、翅膀、肫肝心欢喜吃哇?”
梁鹂点点头:“欢喜!”又道:“森哥哥这碗饭,我先吃过的。”
“别管他,你就吃新饭!”陈母把鸡汤搁到她面前:“鸡肫肝这些,原先皆是我吃,后来被你雪琴姐姐包了。”
陈宏森觉得她森哥哥叫得邪气非常甜,笑道:“我不嫌弃你!”
梁鹂这下没办法了,承认吧又觉得臊皮,不出,她嘴里吃着饭,额头直冒汗,一颗心怦怦跳到嗓子眼。
陈宏森又量她:“你把头发剪了?还是有辫子好看,跳起新疆舞来,一甩一甩的,特别活泼!”
“话来得多!” 陈母噗嗤笑起来,把两只大鸡腿也分给他俩,一面问夏令营过的愉快么?陈宏森边吃,边讲着蓝天、大海和沙滩,他是真的玩美了。
梁鹂则瞟他碗里饭粒越来越少,她记得用筷子把牙往饭里戳一戳,没有多深,难道......难道他已经吞进肚里......嗯,吞了也好!
陈宏森正讲道:“那里螃蟹很多,翻开一块大石头,底下密密麻麻到处乱窜,逮了许多,用竹签子串起,烤着吃喷香。”抬眼瞟见梁鹂怔怔盯着他的碗,以为她想吃鸡腿,欲挟给她,梁鹂摇头不要,陈母舀了一匙子虾仁到她碗里。
陈宏森咬了块鸡腿肉,再扒口饭,“咕吱”一声差点把牙崩了。他道:“姆妈,米没淘清爽,有石头。”这石头好像还挺大。
陈母不认:“瞎讲八讲胡,我一点点淘的,淘了四五遍,有沙子可能,石头肯定没!”
陈宏森从嘴里吐出来,捏着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竟然是颗......牙,他把自己的牙齿舔了一圈,确认不是刚落的,奇怪地问:“姆妈,你掉牙了?”
陈母瞪他一眼:“赤佬,会得讲话么!”陈宏森还待,忽然桌子下脚被踢了记,又是一记,侧头见梁鹂在吃饭,耳朵却血血红,一下子明白过来。
吃过饭后,陈宏森送梁鹂出门,梁鹂伸手道:“拿来!”
“拿来什么?”他笑嘻嘻地。
“........牙!”
陈宏森终是忍不住,咧起嘴巴笑不够,梁鹂恼羞成怒:“我要把你给我下跪的事情讲给每个人听。”
陈宏森不在乎:“你讲,我就把你将牙埋在饭里讲出去!”
彼此半斤八两,谁也别想拿捏谁,他们很快达成共识,这两件蠢举一笔勾销,此往余生都不再提,梁鹂问他要牙,他问:“是上牙齿落的?还是下牙齿。”
梁鹂舔了舔:“下牙齿!”陈宏森领她到四楼,开后窗,朝对面细排瓦檐使劲抛过去:“新牙齿往上长!”
梁鹂想,他还怪迷信的!
沈家妈到下午四五点钟才回来,梁鹂坐在桌前看书,宝珍已经睡足起来,和下班回来的沈晓军张爱玉挤在沙发里看电视,张爱玉在翻上海电视报:“八点钟三台有《几度夕阳红》,五台有《八月桂花香》,新出的电视剧第一集,刘松仁米雪演的。”沈晓军讲:“几度夕阳红有啥看头,哭哭啼啼!我要看八月桂花香。”
宝珍和张爱玉抬手敲他的头:“侬要看去阿宝家,我们一定要看夕阳红。”宝珍还道:“听雪琴讲,琼瑶还有婉君、三朵花、哑妻,雪珂正待引进要播,明年伊她的连续剧要大爆。”
张爱玉问:“雪琴书有么?借几本来看。”宝珍道:“稍歇我去问问。”
“外婆回来了。”梁鹂给洗脸的沈家妈递毛巾。“乖囡!”沈家妈接过擦脸孔,往客厅走,沈晓军和张爱玉连忙站起来,他俩道:“我们下去烧饭。”
“先等等,我们开家庭会议。关于宝珍和赵庆文的事体。晓军,把电视关脱!”她难得语气严肃,表情凝重。
宝珍听姆妈直呼赵庆文,不若平常赵叫的亲热,晓得事体不简单,低头自顾抠着指甲。沈家妈开门见山,把去赵家“谈判”经过从头至尾细讲一遍,最后道:“赵家妈的话意,对宝珍没有意见,也想满足侬的要求,但他们不只有赵庆文一个儿子,还有老大,最近相看个姑娘,很有好感。总要一碗水端平,又是市井普通人家,我听着确实能够理解伊拉他们的难处。”她看向宝珍:“你也不要犟,彼此多理解,现在是困难期,艰苦一下也没啥!到底年轻,日节总归是越过越好,忍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宝珍赌气道:“那就等日节日子好了,有房子再结婚。”
沈晓军插话进来:“戇噱噱傻瓜,男人再晚也不晚,女人耽误不起。我看赵青年才俊,日后大有前途,阿妹先吃吃苦,有啥啦,住棚户区就住棚户区,蹲阁楼又哪能,我同侬嫂子蹲阁楼几年了,也没啥不好!”宝珍冷笑一声:“好啥,至今人孩子也没!”
几人变了脸色,沈家妈道:“哪能好这样刻薄侬的阿哥阿嫂!快道歉。”宝珍一拧脖子:“我又没讲错!他俩甘于蹲阁楼住棚户区,为啥强加到我头上。我就不肯!”
沈晓军大怒:“讲的是人话么!这样任性刁蛮,日后有得苦头吃。到辰光时候,我这做阿哥的也帮不牢侬!”
宝珍跟个火药桶一点就炸:“我要侬帮,侬有本事帮我,就帮我买套房,耍嘴皮子功夫,我敬谢不敏。”
沈晓军跳起来要她,被张爱玉拉开了,沈家妈也气得七窍生烟,道:“那你们去烧晚饭!”又骂宝珍:“是我没教育好,对侬太娇惯,才会如今好坏不分、油盐不进。”
宝珍掉下眼泪来:“我就想日节过得好一点,有啥错,要你们一道来骂我!”
张爱玉推着沈晓军往房外走,也叫上梁鹂:“阿鹂,帮我们剥蒜瓣去。”
梁鹂还是首趟见她们吵得这么激烈,也有些害怕,跟在后面下楼,拉拉张爱玉的衣角:“舅妈,姨真的要跟赵叔叔分手么?”
她还挺喜欢那个长得像张国荣的赵叔叔的。
张爱玉只低道:“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后来赵庆文来找过宝珍几次,在梁鹂开学时,他们还是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