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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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爱玉下夜班回来,房里昏黑,沈家妈有规律的着呼噜,阿鹂睡到原来宝珍的单人床,乍然一看,好像宝珍依然在似的。她端了面盆和水瓶到门边,借着楼梯间的亮光,轻手轻脚地盥洗一遍,这才上阁楼,头挨枕,沈晓军就凑过来抱住她的腰。

    她用扇柄敲他的手臂:“嘎这么热的天,抱在一起出汗。”又顿了顿:“不困觉,笑嘻嘻地,有啥喜事体?”

    沈晓军替她扇,压低声音道:“昨天夜里,陈阿叔寻到我,听阿宝讲,我原本要往黄河路开饭店做生意,以在把钱皆给宝珍出国用了。他问我还有没有开店的想法,我讲当然有啊!”张爱玉一瞟眼哼一声:“你和我没有的!”

    “我是怕侬这个傻姑娘担心。”

    张爱玉掐他腰肉一下:“还姑娘,老早不是了。”

    沈晓军轻笑,接着:“陈阿叔讲他有个提议,可以借我五万块,按饭店每年收益分他两成,如果经营不善倒闭,两年之内还他一半的借款,另一半他承担风险,自己吃尽!”

    张爱玉问:“这样格算合算么?我也听不懂......只是觉得,邻里之间牵扯到金钱关系,好倒好,万一不好,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相都别扭。”

    沈晓军稍默才道:“他的提议确实让我心动,条件也不算苛刻。并且他强调,饭店全权由我作主,他当甩手掌柜百事不理。”

    “可是......”张爱玉心慌慌,她出身和嫁的婆家都是普通人家,眼界不广,心眼不宽,只晓得五万块不是一笔数目,开饭店好倒算了,但天有不测风云,万一出个差池,他们上有老,下有,拿什么还、今后的日节要怎么过呢!

    沈晓军晓得她的想法:“你怕什么!是陈阿叔追来要借钱给我开店,他何等精明的人物,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必定经过深思熟虑,晓得我这条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他看好我,讲我就是股市里的潜力股。”又把面庞压到她的肩膀,闻着颈子间檀香皂的香气,声:“我这辈子能拼博一趟的机会,也就这一次了,我很想试试!”

    张爱玉不知过去多久后,才叹口气,握住他的手掌,点点头道:“我等着你成龙!”

    沈晓军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因为常年在机器上挡车,摸着有些粗糙,拉到唇边亲吻:“待我们发财了,你就不用这么辛苦。”

    他的温柔相待抚平了张爱玉忐忑的心,主动亲了亲他的下颌:“失败其实也没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倒底一晚没睡,个呵欠,眼神朦胧起来。

    沈晓军却很兴奋,自顾东拉西扯半天,才发现她已经困着了。

    陈阿叔和一帮老克勒绅士吃过晚饭,拎着一盒点心开车回家,走进弄堂里,霞光映得天边有抹胭脂红,他逍遥自在的哼着玲珑塔、塔玲珑......走进弄堂里,王阿婆慢笃笃在熬糖粥,老眼昏花地招呼:“是富贵哇,来吃碗糖粥。”

    “我用过饭啦!”他把手里的点心递给她:“绿波廊的蟹粉鲜肉笼,记得倒碗香醋蘸蘸伊它。”

    王阿婆吧咂着舌头道谢,他心情愉悦地走到家门前,卟卟卟叩了半天没人理,只得自己掏出钥匙开门,房里灯火通明,陈母好端端坐在桌前看报纸,听到动静,头也不抬,冷笑一声:“陈富贵,会情人回来了?”

    陈阿叔哈哈大笑:“怪不得不来开门,夫人原来在吃醋。”

    “想的太多。”陈母把存折摔在他面前:“陈富贵,少了五万块!情人胃口不啊!”

    陈阿叔拉她的手:“走,我带侬去会会情人,不远,就宿在四楼。”

    陈母大怒着甩开:“老不修,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倒嚼的欢!那音乐学院的女学生比雪琴年纪还,倒下得了口。”

    “嗳,你这话把姚老师也骂进去了。”

    “姚老师清清白白做人,你给伊提鞋都不要。”

    “过份了啊!”陈阿叔眯起眼乌子眼睛:“再讲我可要家法伺候了。”

    陈母面孔胀得血血红:“老流氓!”

    陈宏森从浴室里走出来,着赤膊,只穿条宽松短裤,往椅上一坐,发脚还在嘀嘀嗒嗒淌水,他用干毛巾擦拭两下,果然没听错,爷娘父母在吵相骂吵架,愈听愈皱眉。明明一句话可以讲透的事情,俩人非要嘴仗,他道:“姆妈,五万块是借把四楼沈叔叔开饭店。”

    陈阿叔这才把事因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沈晓军要是饭店亏本,这钱哪能办?”

    陈阿叔看向儿子,个头快近一八零了,常年运动的缘故,胸膛健壮,胳臂结实,倒像个大伙子,他不禁轻笑:“实在还不出,就让阿鹂做我们的儿媳妇。”

    陈母噗嗤笑起来:“森森,侬愿意哇?”

    这让他怎么?!陈宏森站起身走了:“我还!学校明令禁止早恋!”

    背后传来陈母还在逼问的声音:“之前去啥地方厮混了?”

    “绿波廊,和兄弟们吃吃饭,聊聊天下大事!”

    “瞎三话四!侬每趟去绿波廊都会买一盒点心。点心呢?”

    “点心送把弄堂里的王阿婆吃了。”

    “我明朝要去问,侬要撒谎骗人,有得苦头吃。”

    “我最近倒想吃点苦!”

    陈宏森回到房间里,想着爷娘父母的话,出了会神,拿起武侠翻了翻,不晓怎的,竟然看不进去。忽然听见弄堂里有脚步声,俯到窗台前往下看,梁鹂拎着钢盅锅走过来。今晚路灯分外的明亮,把她的影子拉的很长。

    她长高了,细腰像蛇般软曲,和搭在肩膀上的两条辫子一样扭来扭去。

    “阿鹂!”他叫了一声,梁鹂正专心走路,被唬了一跳,抬头见是他:“叫什么?”

    陈宏森望着她有些婴儿肥的脸庞,眼睛里像落进了星星,闪闪发亮,可今晚明明没有星星。

    他问:“你去哪里了?”

    她把手里的钢盅锅抬了抬:“给舅妈买柴爿馄饨!”完就没了影子。

    他鬼使神差地跑出房,站在纱门前并不出去,听见楼梯间响起咚咚的脚步声,像踏在他的心跳上。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后来声响消失了。

    四个月后,沈晓军的饭店在黄河路锣鼓铿锵声中开张,门前屋檐处高挂一红底大匾,上书鎏金三个大字:“大富贵同名而已。”。也就这天,他还得到一则好消息,张爱玉怀孕了。

    果然是黄道吉日,易开市、求嗣、见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