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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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鹂回到家,沈家妈搓麻将去了,张爱玉在看电视,桌上留有饭菜,还是温的,她在碗里挟满菜,坐到舅妈旁边,正播新加坡的连续剧《天涯同命鸟》的大结局。

    梁鹂道:“外婆讲是悲剧,不让看,舅妈又要哭,伤眼睛!”就要去换台,张爱玉连忙求饶:“我连看了三十九集,最后一集不看要我命,放心,我早已做足思想准备,再哭不是人。”

    梁鹂就随她了,蹭会儿电视,再收拾碗筷到楼下灶披间清洗,自来水哗哗声中,孙娇娇背着书包,孙师傅拎着行李箱一前一后的进来。

    “你好,梁鹂!”孙娇娇先招呼,她自至高中,在学校一直是干部,话的腔调大气稳重。在她的脑袋里,已经把全班同学快速评估过了,梁鹂绝对是班花的所在,个子高,腿细长,头发乌黑,五官精雕细琢;她也常被人夸好看,但在梁鹂面前,还是有差距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她学习要经多了,这比长相更重要,如此一想,得到了微妙的平衡。

    孙娇娇在审视梁鹂时,梁鹂亦在审视她,花季少女的心态复杂多变,很难拿常理解释,她点点头:“班长好!”孙娇娇道:“不要客气,在学校外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孙师傅插话进来:“巧哩!那竟然分在一个班级,又是上下楼邻居,又是好朋友,以后要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大人就爱一厢情愿!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孙娇娇道:“我先上楼去!”熟门熟路找到灯绳一拉,黄光乍现,棕色皮鞋踩着楼梯蹬蹬蹬走了。

    梁鹂问:“阿爷,孙娇娇要一直住在这里么?”孙师傅“嗯”一声:“这里离学堂近又方便......” 他话没讲完,就听到孙娇娇在楼上催促:“阿爷,侬快点!”

    孙师傅忙不迭地上楼,梁鹂继续洗碗,擦拭干净锁进五斗橱里,再移开炉子上的水壶,里面的煤球都变成灰白,拿过铁钳戳进煤球孔里挟出粘连的两块,最底一块还有火星,她去挟两块乌黑的煤球对准孔洞放下,直到孔洞里开始发红,这才放下心来,生炉子是件邪气麻烦的事。

    自从宝珍出国、舅妈怀孕、舅舅忙着饭店生意,外婆逐年老去,她却在长大,变得有力气,开始帮衬着做起了家务。

    再回到房里,舅妈果然没有哭,怕扰她学习,电视关了,倚在沙发上看,梁鹂将书全部拿出来,找了两本《大众电影》,把当中的钉子启了,一大张一大张的,是包书最好的材料,张爱玉也过来帮忙,全部包好后,梁鹂才道:“舅妈,我想去黄河路饭店、看看舅舅!”

    “老师没有布置功课么?”

    “没有!”

    张爱玉同意了:“不过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乘车子的月票还有么?”

    “有!”梁鹂很高兴,抱住她的脸亲一口,张爱玉噗嗤笑出声来:“还跟个孩子似的。”

    她走到弄堂口时,恰撞见乔宇拎着一双崭新的黑皮鞋坐在皮匠摊前,凑近好奇地问:“你的鞋子怎么了?”

    乔宇道:“给后跟加个掌子,就不怕磨损,可以穿好久!”又问她:“你要去哪里?”

    “我往舅舅的饭店,你要不要一起去白相玩?”

    乔宇摇头,没有理由,梁鹂也心知肚明,反正是学习,做个鬼脸给他看:“你真要成为书呆子么?”

    乔宇不答,眼里却含有笑意:“你这样子很丑。”心底忽然松动,如果她再邀请他一次,他就跟去了。

    不过,可惜,谁也不是谁肚里的虫,梁鹂望见往南京路的公交车就要进站,连奔带跑的追过去,司机发动车子,瞟到后视镜有人再追,就又停了停。

    气喘吁吁上车,不是高峰时候,人不多,寻个空位坐下,车门哐咣紧阖,摇摇晃晃前行,路过弄堂口,乔宇还在、且望着她,梁鹂想起刚才离开时也没招呼,不礼貌,便把手伸出去挥了挥,恰乔宇把头低下,也不晓有没有看见,但售票员是看见了,声若洪钟:“各位乘客,勿要把头或手伸出窗外,出事概不负责!”

    梁鹂来过几次黄河路,是一条并不宽敞的马路,经过长江剧场、长江公寓,还有功德林素食店,再走数步就看到了大富贵的招牌,也不晓是午后的缘故,行人寥寥,几家饭店虽开着门,但显得冷冷清清,倒是一家废旧物资回收站,生意红火,堆满了废旧纸箱书本报纸还有破铜烂铁,正一堆堆封好捆牢放到磅上称。横弄堂里有些孩童兴高采烈的在玩游戏,嘻嘻哈哈笑声朗朗。

    梁鹂看见阿宝的车子停在路边,她进了饭店,一个女服务员很快过来,都是认识的,笑着招呼:“来寻舅舅是哇?在楼上三号房间里。”

    梁鹂道声谢谢,上到二楼,黑漆漆的,因没有生意未曾开灯,她走到房间门口,正要进去,却听见舅舅和阿宝在讲话。

    沈晓军抽着烟,沉默会儿:“我算把大富贵转让出去!实践证明,食客还是皆往乍浦路涌进,宁愿轧闹猛凑热闹,也不肯调换地方吃,虽然南京路外地客很多,但真正能弯进黄河路的却没几个,一年多撑下来,实在举步维艰,最近左思右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阿宝劝道:“侬要想清楚,开店不易关店易,我听乍浦路人流太大已经不堪重负,政府一定会想办法来平衡,开发新的美食街是最好的分流,侬再坚持坚持,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或许又是一村。”

    沈晓军笑了笑,语气有些无奈:“嗳,房租,水电煤,工资,进货款,天天再增加,我还欠陈阿叔五万块钱,家里用度也已几个月没给过了,爱玉把自己工资拿出来贴补姆妈,伊快要生了,虽然嘴上不,但心里是担忧的。我想倒不如快刀斩乱麻,及时折损,比以在天天滚雪球要强!”

    阿宝道:“店开着,还有赚钱的希望,店关脱,侬算到啥地方去弄钱还把陈阿叔,五万块不是数目,贫民百姓一辈子都还不上!”又:“我手头还有些积蓄,借把侬,还可以支撑一段辰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