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玖陆章 他望着一盏飘近的莲花灯,嗓音有些喑哑:“我也要过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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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四个上了船,船上摆了一张矮方桌,四个碟子装着:熏青豆、熟菱角、状元糕、薄荷糖,和一壶沏好的绿茶,这些是随便吃的,都算在了船票里。梁鹂尝了尝他的熟菱角,不好和自己买的比。

    船夫用力撑起竹长篙,船往前一掼,开始在光影流丽的河面缓缓移动,纵是这么晚了,仍有女人蹲在河边淘米洗菜,蜷起的身躯乌绰绰一团背满辛劳。两岸除了酒楼灯火通明,黑瓦白房的民宅都关着黑色的外门,昏黄的光芒从门缝漏泄出来,梁鹂忽然想念起上海弄堂里那个家。

    陈宏森把个油渍渍的牛皮纸包放在桌上,揭开烟熏味扑鼻,梁鹂好奇的问这是什么?陈宏森笑道:“熏拉丝,这里的特产。”

    肖娜啊呀往后靠:“我怕这个东西。阿鹂你知道这是什么?癞蛤蟆!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个癞蛤蟆。”

    陈宏森不以为然地拈起送嘴里:“好吃就行。”

    乔宇也吃了一个:“味道可以,稍有些咸。”倒了一盏绿茶喝了。

    梁鹂终于经不起诱惑,挑了只点的尝一口,觉得很好吃,吃完又吃,肖娜不忍睹,恰有人往河里放莲花灯,她便跑到船尾坐着看。

    陈宏森则去学划船,就余梁鹂和乔宇面对面而坐,梁鹂笑着问他:“觉得这里好玩吗?”

    乔宇回答:“现在挺好玩的。”

    “这是什么意思呢?”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了!”

    梁鹂抿唇,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变得生疏起来,默了默,鼓起勇气低道:“你上大学后,想见你一面感觉好难啊。”

    乔宇看向那座城隍庙,黄墙青瓦多苍凉,飞檐翘角有神兽镇守,月大如盘映着骑鹤仙人,似要化羽归去,他心底一片荒芜,想半天才道:“学业很繁重,整天泡图书馆,还要忙社团和学生会的事,还有......”他顿了一下,梁鹂接话:“还忙着谈恋爱吧!她叫什么名字呀,长得真美!”

    乔宇到嘴的话欲出,又慢慢咽了回去,他望着一盏飘近的莲花灯,嗓音有些喑哑:“我也要过我的生活。”

    梁鹂隐忍许久的悲伤从各个被遗忘的角落爬出来,凝在一起成了千金锤,重重压在心间,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对乔宇微妙的想法从十岁那年初见时就洒下了种子,他像个王子般明亮登场,善意地夸她的名字真好听,后来知他也是新疆回来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知遇感,让他愈发走进她的心里,她知道他生活过的不是表面光鲜、知道他姆妈将所有希望如座大山压在他身上,知道他有多听话就有多努力,知道他的难他的苦他的不易,比起陈宏森香车锦裘少年的意气风发,他便是尘沙烂泥底开出的花,让她的欢喜里揉杂着心疼和佩服,这是一种很难用言语去形容的情感,如若不是陈宏森时不时要搞搞破坏,她未必此时还能坚强的坐在这里。

    但现在看来,他确实不欢喜她,她强扭了这些年的瓜,如今尝起来并不甜。

    他的对,他要过他的生活,只是生活里没有她,她也要习惯生活里没有他的日子。

    是时候放手了吧......梁鹂探出半身去洗手指间熏拉丝沾染的油腻,却不知另一只船头撞上了他们的船尾,肖娜尖叫了一声,船身开始剧烈地颠簸。

    梁鹂感觉到失重,头往下栽,整个人不受探制地跌入河内,她觉得自己像一块大石,很沉重地把河面砸个窟窿,她开始大力挣扎,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漫在脸上,竟能看见乔宇趴在船沿,面如土灰地朝她伸长胳臂、大声地叫喊,她想蹬腿靠过去时,又听扑通一声巨响,水波开始剧烈地摇晃,把她带往更远更深的水底。

    梁鹂这才恐惧起来,暗想今朝不会命丧此地吧,她还有大把大把的光阴没有度过,美好的大学时代还没享受,还想拥有一份真正正的甜蜜爱情,她不能死,死了可就全没了!这样一想如强心剂,她重拾勇气开始胡乱扑腾,忽觉一只胳臂强壮有力地环住她的腰,开始朝上托,待浮出水面后,她怔怔瞪着陈宏森布满水珠的面庞。

    陈宏森比了一根食指:“这是几?”见她不话,皱起眉头,又添一根中指:“这是几?”还是没回应,只有傻子才回应。

    陈宏森噙起嘴角:“意识昏迷,有生命危险!看来不得不人工呼吸了。”

    “你滚!”梁鹂突然开口,但看着他的笑脸又觉莫名的亲切,一把抱住他的腰大哭起来。

    上船后,梁鹂浑身湿透了,乔宇要脱衬衫给她,她摇摇头,问陈宏森讨了 T 恤套在外面,反正是夏天。

    回去后,梁鹂洗过澡换掉衣裤,有福和翠花听闻后显然吓坏,把她拉到房间好一通,幸得有惊无险,否则怎么跟上海的姨妈交待......到后来反变成她在安慰他们,幸得有邻居来找他们搓麻将,才把这事暂且算数。

    梁鹂从房里出来,一只猫儿绕着她的腿喵喵叫,好似饿坏了,她跑到厨房,把鱼汤里剩的鱼头挟到碗里。

    面前的光线忽得一暗,抬起头是陈宏森,她抿嘴没话,继续看猫吃鱼骨头。

    陈宏森想着这多姿多彩的一天,不禁哧哧笑起来。

    “有什么可乐的?”

    陈宏森道:“我忽然想起中午在浴室时、忘记问你!”

    梁鹂脸一红,这流氓又要语出惊人是吧:“我什么都没有看见。”转身就要走。

    陈宏森拉住她的胳臂,似笑非笑:“怎么可能呢!” 这方面他还是很有自信的。

    梁鹂觉得他的人生太顺了,实在欠击!想想道:“是真的,不就是一条鸡腿菇嘛,有啥好得瑟的!”

    “鸡腿菇!”陈宏森微怔,笑得咬牙切齿:“你真这么想?”

    梁鹂很认真地点头:“就这样我还找半天呢!”完拔腿就逃,蹭蹭蹭上楼比兔子还快,脸上的温度可以煎熟一只鸡蛋。

    她竟然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和陈宏森批评他那糟心的玩意儿。

    忽然看见乔宇从浴室出来,边走边擦拭着头发上的水渍,她往边上一躲,看着他开门进房再阖门,又略站了站,才走回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