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樱樱两手提着裙子,欢欢喜喜跟上去,却在即将迈步进入书房时,被一道门拒之门外。
她鼻尖差点被雕花木门撞上,扑闪扑闪几下睫毛,竟是愣在原地。
三哥哥怎的狠心至此,连书房都不让她进去!
一旁跟来的厮文修见此,只得讪笑道:“表姑娘别放在心上,郎君他一向不爱旁人进他的书房的。”
她绞紧手中帕子,心中默念好几道自己是有求于人,才总算把怒气压制下去,转身气冲冲回了方才的石桌旁。
书房中,陆云渡听见她把木廊踩得咚咚作响,几乎能想见她咬着牙生气的模样,他淡笑一下,目光在堆得满满当当的书架上逡巡。
半晌时间后,厮捧来几卷书和纸笔,觑着她的脸色道:“表姑娘,郎君还有官署里的事要忙,吩咐让您先自个儿练着。”
她知道陆云渡领着中书省的差事,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自然不会分出太多时间来亲自指点她。樱樱冷静下来后也不恼了,接过笔墨纸砚,笑道:“多谢三哥哥。”
表姑娘一笑,眼睛跟会话似的含情脉脉,趁着眉心一点红痣更是俏皮。文修被表姑娘的笑晃花了眼睛,心道怪不得一向对女郎们不假辞色的郎君都再难拒人于千里之外,这谁招架得住啊?
接过书才发现,陆云渡还真不是随意糊弄她,而是认认真真替她挑了好几本入门书籍,分门别类码好,足够她看上好一阵功夫。
她心满意足了,不再像上次那样马虎眼,捧着书仔细读了起来。
她埋头书本中,再抬起头来时,已是中午时分。
日光穿过葡萄架上牵牵绊绊的藤萝,星星点点洒在廊下。偶有两只粉蝶翩然飞来,在枝叶上停留一霎功夫,又翩跹离去。
樱樱读得累了,见周围没有人候着,不必维持人前的淑女仪态,索性倚着身后的玉石栏杆歇息,默念道:“当个淑女可真不容易呀……”
正当她抬头望天时,天空中突然出现一个黑点,盘旋数下后,竟直接飞扑而下,向她这边冲扑过来!
影子接近了,一声清脆鹰唳响起,她才看清竟是白。
自从上次被四郎五郎拉着给白喂食过后,她也就不再那样害怕它,只是还未曾同它单独相处过。
白在半空中逡巡盘旋许久,终于找到目标,收敛翅膀降低速度,稳稳当当停在樱樱肩膀上。
待它用鸟喙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髻后,樱樱才敢睁开一线眼睛,睫毛轻颤中,却见白爪子上系着一个食盒。
白是猎鹰,翅膀完全张开时足足有一寻长,野外时连麋鹿狍子都能拖动,抓这样的食盒自然更不在话下。
她顾不上害怕,取下脚环上的纸条,却见上面写着几个字:数日不见,樱樱妹妹何在?外出偶见贩果者,遂买之,望妹妹笑纳。
落款果然是四郎陆少玉的名号。
她这几日不是外出赴宴便是在陆云渡院中,四郎自然寻不到她,倒是难为他能想出用白传信的法子。
“四哥哥待我真好。”唯有四郎少玉才会外出时还念着给她带东西。
樱樱笑得眉眼弯弯,开食篮,见到里面果然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樱桃,堆成山模样,幽幽散发着清甜果香。
她先大着胆子摸了一把白的脑袋,把樱桃捧在手心里喂它。白一低脑袋,将整个樱桃囫囵吞了下去。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去核,正担心果核会不会卡了白嗓子,却见它已经一扬脑袋,把几个果核吐了出来,这才放心下来。
“白真聪明。”
樱樱指尖捻了一颗樱桃放进口中,清甜的果正好驱散她苦读半日的喉中干涩。
待食盒中的樱桃被一人一鹰分食完后,樱樱这才提笔回信。刚把纸条塞到传信的竹筒中,忽听紧闭了大半日的书房门开,一道声音响起:“你在干什么?”
樱樱手一抖,白已经扑腾着翅膀飞了出去。
她回过神来,冲蹙眉站在书房门口的陆云渡讨好笑道:“三哥哥,白迷路了飞到院子里来,我怕它扰了三哥哥清净,刚刚才把它送走。”
陆云渡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迈步上前来,却冷不丁道:“你不怕它了?”
被他幽深漆黑的眼眸盯着,樱樱心跳不知为何竟漏了一拍,伸手将一缕碎发掠回耳后,“白很乖的,我不怕它。”
回应她的是世子爷的淡笑,也没提前两次她差点被吓哭的“光荣事迹”。
刚想撩袍子坐下来,却见他坐惯的那处地方竟滴溜溜落着几个果核,陆云渡向来有洁癖,哪里能容忍自己的东西被玷污,当即眉头就皱了起来,“这是何物?”
樱樱顺着他的眼光一看,见他盯着的正是方才白从嘴里吐出来的果核,差点把手里端的茶全洒在他身上。
“许是……鸟儿啄食果子后遗落在此地的吧。”经过前两次警告,她可不敢让世子爷知道四郎给她飞鹰传信,只好把罪过推到鸟儿身上。
“妹妹念书倒是用心,连鸟儿啄食你都没注意呢。”陆云渡目光落在石桌上那食盒中,皮笑肉不笑道。
樱樱捏着手帕子以强颜欢笑掩饰心虚,只希望世子爷能赶紧回他的书房去办公。
然而他刚完话,就起身往外而去,见他人影都快消失在院门,樱樱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一身齐整衣裳,俨然是要出门的模样。
“三哥哥!你还没看过我的课业呢!”樱樱不知自己何时又惹恼了他,竟气得他转身就走,连忙跟上去。
他却是头也不回,转眼就没了影子。
樱樱从就讨人喜欢,何曾一而再再而三地讨好人,却被如此冷淡对待过。她站在院子门口,手里帕子紧了又紧,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身后突有哒哒马蹄声传来,世子爷脸虽是黑的,手里却牵着一匹高头大马。马儿通体枣红,不带一根杂毛,身上坠着流苏璎珞,神骏张扬,一眼便知定是无价之宝。
“走不走?”
樱樱怎会拒绝三郎的邀请,眉目低垂,柔声道:“多谢三哥哥载我。”
没想到她和三郎的关系突飞猛进得如此快,竟已经到同乘一马的地步了。
不料话音刚落,就见陆三郎皱眉道;“谁要载你了?”
他一扬手,神骏背后走出一只毛驴来,冲着樱樱毫不客气地了个响鼻。
一见到这只呆头呆脑的毛驴,樱樱一双翦水秋瞳中几乎立马就积蓄起泪花,仰头看着世子爷,咬唇道:“三哥哥,你、你、你……”
欲还休,欲拒还迎,再配上眼底泪珠,真真是我见犹怜。
但世子爷显然不在怜香惜玉的范畴中,他只低头道:“我怎么了?”
他猛然凑近,两人几乎鼻尖相对,他身上淡淡的冷香立马侵略性十足地包围住樱樱,叫她眼底还噙着泪花,却磕磕绊绊地半个字也不出来。
见他漆黑眼底似乎升起一丝戏谑,樱樱掐紧手心,什么也不肯再在他面前落了下乘,咬牙喊了出来:
“你就知道欺负我!”
陆云渡手里握着马鞭,一下一下地拍在手心,闻言嗤笑道:“妹妹早上还不怕苦不怕累,这就哭了?”
时间不早,他是真有正事,没工夫同她继续在这里拉拉扯扯。他调转马头,牵着马往外而去。
只是在出了陆家半条巷子后,世子爷发现一辆带有陆家徽识的马车慢慢跟了上来,他在马背上瞧见厮文修正围着那马车跑前跑后地张罗,冷冷睨他一眼。
文修吓得差点把后脊一凉,心道表姑娘近日来最得老太太的宠,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何况主子刚才不也让表姑娘跟着吗?他只是听从表姑娘的吩咐,把毛驴换成马车罢了。
郎君真是的,表姑娘这样娇滴滴的娘子,怎么舍得让她乘毛驴呢?
*
马车终于停下,樱樱心知世子爷绝不会像二哥哥那般善解人意,哪会屈尊纡贵地替她掀帘子,干脆自己掀帘下马。
只是下地后才发现两人竟在秦淮河岸边,眼前正是一艘雕梁画栋的画舫。
帷帽下的樱樱看着那精美的画舫,映着午后秦淮河的热闹景象,却止步不前。
陆云渡已经抬腿上前,走到一半才发现她还站在原地,难得回过头来,用眼神示意她跟上来。
谁知她却道:“三哥哥有正事,我还是就在马车中等着三哥哥,不去叨扰了。”
从昨日她使法子动二哥带她出门赴宴,到自己不过提了一句她就能厚着脸皮跟上来要念书,陆云渡知道这丫头是惯会削尖脑袋用心专营,眼下见她竟一反常态地不跟着自己上画舫,他倒有些意外了。
他目光往四周一扫,没发现有什么能留住她脚步的如意郎君。此时才中午时分,秦淮河的热闹还没开场,四周游人极少,难得有两分冷清。
樱樱连帷帽轻纱都没掀开,坚持道:“我就在马车里等三哥哥,三哥哥快去吧。”
求着二哥带她出门,却不肯跟自己上船,是觉得他不如二哥?
他懒得询问究竟,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吩咐文修看着马车,自己径直上了画舫。
待人走远后,樱樱刚想转身上马车,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琵琶声。
听声音似乎是从画舫上传来的,那熟悉的音调,叫她一下子就定在原地,背心立马就沁出冷汗,几乎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