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当金陵城刚有了些初夏燥意时, 樱樱和陆云渡的婚事定了下来。
陆云渡急,陆家人比他更急。
陆家已经十几年没有迎娶过新妇了,陆老太太想抱重孙, 陆侯爷想儿子早些成家立业,四郎五郎嗷嗷等着闹洞房,个个都急不可耐,火急火燎选了个最近的黄道吉日,先下聘礼, 再成亲!
世子成亲, 自然要大办。下聘礼时,老夫人亲自操持, 只差把半个大房的库房都塞进去,自己私库里也不知补贴多少。
还是陆云渡哭笑不得地拦住了她老人家, “您倒是给大哥留点。”
此话一出,老夫人回头瞪一眼在旁记账的陆闻君, “他要有本事讨到媳妇, 我把压箱底的都给他, 就怕他找不到!”
大郎君已经二十五六了,还迟迟不肯成亲, 别家介绍的姑娘,又从来不肯去相看。久而久之, 就拖成了老夫人的一桩心事。
如此一遭飞来横祸,陆闻君动动嘴唇,和弟弟对视一眼。
他倒是想成亲,只是她不肯, 祖母恐怕也不会同意。
陆云渡眼角眉梢的喜意简直快要压不住, 此时去安慰求而不得的大哥只会是火上浇油, 他只拍了拍大哥的肩膀,兄弟之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如今正在筹备婚事,按着规矩两人不能见面。世子爷心里想着他的樱樱妹妹,这支珠钗应当配得上她的发髻,那支镯子衬着她雪白的胳膊也好看,那聘礼单子不知不觉写了十来页。
陆家重规矩,郎君成亲前不准收用通房。他自问也不是贪那个的人,但那晚过后食髓知味,如今他一个人坐在书房中,好几个月没见着她了,念着明早就要去江家下聘礼,才发现更是想她。
干就干,世子爷丢下手中的聘礼单子。
厮在库房中最后清点一遍聘礼,好为明日下聘做准备。刚想要进屋来叫郎君去检视可有遗漏,然而推开房门,屋内哪里还有郎君的身影?
*
樱樱今夜也失眠了。
明日陆家就要来下聘礼,她终于答应江嘉应搬到江家住,一直住到出阁那日。
至于以后……自然是要住在陆家了。
她手上正在绣一件肚兜。婚事来得突然,她的嫁妆筹备得极为匆忙。
寻常姑娘家,从就有娘亲替她们准备嫁妆针线,樱樱自然是没这个福气。但江嘉应确实没亏待她,样样都寻来金陵最顶尖的绣娘替她筹备,不让她动一针一线。
只是今夜失眠,她才会捡起做了一半的针线来散散心。
她在江家住了几日,都未曾见江明雪露过面,婉月悄悄同江家下人听消息,才知道江明雪早几日就被送回苏州老家去,明面上的借口是回老家养病。
樱樱对此不置可否。当初江明雪下了狠手要置她于死地,她俩本来就不可能有姐妹情谊,江嘉应主动把人送走避嫌,她倒要感谢他想得周到。
就连江太太,她也只在进府那天由江嘉应陪着去给她磕了个头,连话都没两句,不然这江家她可住不下去。
脑中纷纷乱地想了许久,她正要熄灯歇下,忽听窗外传来极轻的一声:
“樱樱。”
绣花针差点扎进她指尖,这里可不比从前桂花巷的宅子,外间还睡着江家的嬷嬷和侍女们呢!
她吓了一跳,推窗一看,果然是陆云渡站在窗下,笑着望她。
几个月不见,他仿佛又俊了两分,浴着月光站在窗下,仰头望她,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里全是笑意。
哪还有半分当初她刚进府时世子爷的冷峻气度。
这处窗户开得高,他轻易翻不进来。樱樱居高临下,手上拿着绣绷,没好气地往他头上砸去,“你来做什么!”
陆云渡却是伸手捉住绣绷,借着月光细细端倪那衣裳,他反应过来这是一件绣着鸳鸯戏水的水红肚兜,笑道:“妹妹这是准备出嫁那日穿的么?”
樱樱哪想到他会这样无耻,伸手要把绣绷拽回来。然而两人力量悬殊,她怎么可能拽得回来,干脆冷冷一撒手,扔到他脸上去。
“哎!”他却捂着眼睛轻哼一声。
樱樱只当绣花针还留在绣绷上,谨防别刺到他的眼睛,连忙探出身出轻声问道:“你怎么了,让我看看。”
刚伸出手去,那本还捂着眼睛的人却突然攥住她的手,在她手背上重重一吻,哪有半点伤着眼睛的样子!
“吧唧”一声,在四下寂静的江家后院里简直闻之惊心。
樱樱脸上立马泛出粉红来,她用力抽了抽手,没能抽出来,反而被他亲了亲指尖。
“被别人瞧见,我还要不要面子了!”她只压低声音骂他,生怕被江家下人瞧见了。
陆云渡知道她和江家人不亲,此处也不比她自个儿的宅子,由不得他放肆,他只好恋恋不舍地放开娘子的手。
初夏晚风吹过带起些微燥热,他衣袂飞扬,仰头望着她,眼里的笑意几乎藏不住。
樱樱终于绷不住,也跟着笑了,含颦带笑,宛如春风。
“好了,你快回去,待会儿要被别人瞧见了。”
他只“嗯”了一声,却还是迟迟不肯走。
她脸微微泛红,终于主动俯身,在他额上轻轻一吻。
“妹妹等着我来娶你。”他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慢慢加深这个吻。
“这个就归我了,洞房那日穿给我看!”
临走时,他突然一扬手里的鸳鸯肚兜,樱樱气得要伸手去他,然而他已经笑着身形一闪,消失在沉沉夏夜之中。
好半天,她面上的热度才稍稍消散下去,低低骂了他两声,关窗歇下。
*
出嫁那日,樱樱在凌时分就被下人叫了起来,开始上妆时窗外尚是黑沉沉一片。
江家找来的喜婆轻手轻脚替她上妆,见娘子端坐在梳妆镜前,一张桃瓣似的脸吹弹可破,带着新嫁娘特有的羞怯妩媚。
“老身见过这么多新娘子,姑娘你绝对是最美的一个!”
喜婆毫不吝惜夸赞之语,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会真的嫁人,然而陆云渡……
下人们正手执两根线替她绞面,有些轻微的痛意传来,樱樱收回心思,只轻咬唇瓣默默承受着,不敢乱动。
直到头上戴上一顶沉甸甸的凤冠,金碎叶流苏遮住她半张芙蓉面,窗外才渐露明色,迎亲的队伍马上就要到了。
*
陆家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大郎君温润如玉,二郎君风流倜傥,|四五两个少年郎英姿勃发,几个玉树临风的郎君站出去,简直叫那些看热闹的路人们晃花了眼睛。
陆云渡一身新郎官的大红袍,胯|下骏马膘肥体壮,神采飞扬。
见着新郎官出来了,那些盯着二郎看的姑娘们纷纷捧着心口感叹,原来冷面阎王一般的三郎,穿上喜服竟也这样神骏非凡!
陆云渡才不管旁人的目光,也不管两个弟弟的趣,只等时间一到,他就出发去迎娶樱樱!
樱樱感觉自己才刚穿好层层叠叠的嫁衣,外面就传来敲敲的声音,从前在妙仪居伺候她的侍女咚咚咚跑进来,欢欢喜喜道:“姑娘,三郎来啦!”
她最后抿了一道唇脂,盖上红盖头,静静等着。
江家人丁不兴旺,只有一位郎君,恐怕迎亲时双手难敌众拳,早就请来好几位堂兄守在门前。
然而哪里敌得住陆家五位郎君的轮番攻势。
算术题便让大郎君上场,轻轻松松破解;论知识渊博,在场的人没一个比得过二郎君,谈笑间化解于无形;至于几个哥哥自持身份,不肯装乖耍宝的,四郎五郎就被推了出来。
陆云渡第一回 感觉到有兄弟们的好处。
他一路上只管喝酒,硬生生靠着拼酒,把江家大哥给喝趴下了。
周围的宾客们看江陆两家郎君斗法,看得好不热闹,掌声阵阵。偶有两个不明就里的宾客,侧耳问身边人:“江家姑娘出嫁,怎么听好像不是大娘子?”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这是江家的二娘子,从身子不好,养在江南的呢。听三郎对人家一见倾心,非她不娶呢!”
这话得众人都对这个未曾露面的江二娘子好奇不已,纷纷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究竟是何方佳人,才惹得陆三郎都动凡心了。
陆云渡全然不顾旁人的低声细语,只定定看着那扇雕花木门。
隔了半晌功夫,那雕花木门终于轻轻开,他看见一身大红嫁衣的樱樱站在门内,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她被那位慈眉善目的江家嬷嬷搀扶着,慢慢迈过门槛,趴在早就准备好的江家大哥背上,任他把自己背向花轿。
“樱樱,往后你就是我亲妹妹了,陆三要是敢欺负你,你只管跟哥哥告状,哥哥去收拾他。”
一阵喧嚣之中,她听见江家大哥如此低声吩咐着她。
她和江家大哥不算近亲,在江家住的这几个月,两人都没过几句话。然而此时樱樱的眼眶却有些湿润。
“劳大哥向我替大人道声谢。”
江家大郎听到她还是不肯叫“父亲”,知道是父亲亏欠她们母女太多,此事急不得。他心中长叹一声,将人送进了花轿。
陆家离得不远,但迎亲队伍特意绕了一大圈,一路上吹吹,热闹得简直叫半个金陵城的人都出来张望。
终于被送进陆家,她知道此处是陆三郎的院子,只是这院子不像从前那样简单冷清,显然是重新翻修过,处处布置得红火喜庆,像是专门等着新娘子的到来。
上一次踏进这院子时,她还是表姑娘的身份,而现在她是这院子的女主人了。
直到被侍女搀扶着在喜床坐下,感受到身下那些咯人的花生、枣子桂圆等物,她才后知后觉到新娘出嫁的忐忑。
世子爷的婚礼办得极为热闹,请了至少几十桌人,连陆云渡军营中、中书省里的同僚都来了大半,叫陆家原本一等一宽阔的院子都差点坐不下。
她知道陆云渡要出去喝酒陪客,少不得要应酬个一整天,就静静坐在新房中等他。
没多久功夫,一个侍女跑了进来,“夫人,世子爷吩咐您揭了盖头先用点东西,歇息一会儿,他得晚上才能脱身呢,叫您千万别累着了。”
樱樱掩在盖头下的脸,因那声称呼而再度泛红。而一旁江家跟过来的侍女们却是一个个艳羡不已,哪有新郎官这样体贴的,也只有陆三郎才是独一份的了!
婉月也怕她累着,连忙上前来替她除去满头珠钗,褪下厚重的婚服。
沉甸甸的凤冠终于不再压着她,樱樱满意地哼哼两声。
待换衣裳、重新梳洗一通忙下来,她才终于能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谁料一碗汤圆才刚刚吃了两口,屋外又有侍女来急匆匆地通报:“世子爷来了!”
果然,话音刚落,屋外木廊上就响起沉稳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他。
得到婉月鼓励的眼神,她捏捏衣角,终于迎上前去。然而刚推开门,就是一股浓重的酒气,陆云渡一身大红衣裳,脸颊更是被酒气蒸腾得红成一片。
她哪里见过陆云渡醉成这样子,没能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云渡虽然醉得厉害,但意识还是清晰的,把这一声笑听得清清楚楚。他扬扬眉,这娘皮还敢笑话她,今晚叫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他一把将人抱起扛在肩上,大步往里走,惹得樱樱连忙他。侍女们瞧见三郎这样子,也不敢再问主子是否要伺候,纷纷红着脸退守到门外,准备随时送水。
樱樱被他扔到床上,接着他就沉沉压下来,那些干果压得她背后生疼,不由闷哼一声。
“我弄疼你了?”世子爷还以为是自己太重压着了她,连忙撑起身来,手心却按在了一颗花生上,这才反应过来。
他把樱樱搂在怀中,拂袖把满床的果仁扇开,这才好端端地把她放回床上,一手替她揉着后背,“还疼不疼?”
唇齿之间的淡淡酒气泄露,他手揉着背,渐渐往下偏离,樱樱把他的手开,“就知道……”
“就知道什么?”他反倒凑上来要问个清楚。
他两手撑在樱樱肩侧,“罢了,往后你就是我媳妇了,今夜容你放肆一回。”
这话得樱樱嗤笑起来,“世子爷好大的气度呀,你且,今夜容我怎么放肆呀?”
“爱怎么放肆就怎么放肆!”
他猛地扑下来将人抱到怀中,大红合欢花床帘缓缓落下,只有一对儿龙凤烛燃直天明。
*
光熹微,廊外侍女们心穿行着,不发出一点声音,预备着待主子一起身就上前伺候。
樱樱被陆云渡环在怀中,只勉强睁开一线眼皮,发现时间已经不早,连忙伸手拍他。
“赶紧起来了!”他俩还得去给老太太和各房长辈请安。
昨夜她被陆云渡拉着胡闹了好几回,折腾了半宿,不然也不至于睡到这个时候。
然而世子爷没了平时早睡早起的好习惯,甚至环住她的腰把人拉回怀中,“再睡一会儿,祖母不会计较的。”
樱樱可没他这么厚的脸皮,推了他两把见他没反应,干脆自个儿起身洗漱了。
反正他是男人,梳个头洗把脸就能出门,她还得花时间好好收拾一顿。
见她起身,骤然失了怀中的温香软玉,陆云渡人还躺在床上,一只手撑在脑后懒洋洋道:“夫人,你舍得就这么抛下为夫吗?”
不料樱樱没话,反倒惹得候在外间的侍女轻笑出声。
她们哪里见过三郎这幅样子?可见三郎是真心喜欢少夫人的。
陆云渡是从不要侍女贴身伺候的,新婚第一日,忘了屋内屋外到处都是侍女,这才平白惹人笑话。
他翻身而起,见樱樱正坐在梳妆台前扮,满头青丝梳成妇人发髻,那眼角眉梢里独属于新妇的妩媚甜蜜是怎么也遮不住的。
心口微微一动,刚想俯身在那艳若桃李的脸上一亲芳泽,就被樱樱偏头躲过,拿着玉梳敲在他手背上,“世子爷,你若是还想在祖母跟前磕头,还是快些收拾吧!”
昨晚在床上还嘤嘤而泣,娇声连连地叫他“好哥哥”,怎么睡一觉起来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哼哼着让侍女替自己收拾。
待两人终于收拾赶到正院时,陆家三房全部人都聚齐了,只等两个新人。
一见他三哥拉着新媳妇匆匆忙忙进来,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五就趣起来,“樱樱妹妹在咱们府里住了这么久,三哥难道还没看够么?看了一早上都挪不动步子。”
这话得众人哄笑起来,连在旁端茶送水的侍女们都大着胆子捂嘴笑。
然而世子爷只用一句话就叫他不敢再讨嫌了。
“叫三嫂。”
五郎看着眼前的樱樱,分明比他了好几岁,连他肩膀都不到,以前都当做妹妹的,如今竟要管樱樱叫“三嫂”了!
然而世子爷的威慑力还是很足够的。被他冷冷盯了两眼,五郎耷拉着脑袋低低叫了声:“三嫂。”
他满意了,这才牵着人去给长辈磕头。
老夫人坐在主位上,瞧着眼前这双璧人,心底不胜唏嘘。她本以为按着老三这冷清清的性子,该是兄弟几个里面最晚成亲的,谁知竟成了第一个,比他上头两个哥哥都要早。
再看樱樱,瓜子脸水杏眼,顾盼神飞,肩削腰细,新妇衣裳衬得人更是跟朵桃花似的。从前还是稍显青涩的姑娘,如今已经长得风姿绰约了。
这是她家的老三媳妇,她很是满意!
然而老夫人也知道这对新人性子迥异,从前就吵吵闹闹的跟对冤家似的,往后搭伙过日子肯定更是少不了磕磕绊绊。她老人家活了几十年,婚姻生活中的鸡毛蒜皮,她早就见多了,也在此时一一吩咐嘱托道:
“三郎性子冷了些,不懂得体贴人。他又是个话少的锯嘴葫芦,有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肯,樱樱你是个心思灵巧的,往后替我多担待些。不过他要是敢惹了你,樱樱你只管来找我,祖母给你做主!”
樱樱红着脸应了声“多谢祖母”。
老夫人又转向她的三孙子,“樱樱从前吃了不少苦,你需得好好照顾她,若是让我知道你敢委屈了她,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云渡自然应是。
待两人回屋,樱樱领了陆家库房的对牌,慢慢对着宾客的礼单。从今往后,她就要学着掌家了。
点到一扇落地琉璃东珠大插屏和一棵成年男子高的红珊瑚树时,她微微皱眉,翻看着手上的宾客单子,“这是哪家送来的?”
这样贵重的东西,怕是宫里面都难寻,可是宫里送来的分明不是这两样。
世子爷正在库房里闲逛,闻言睨了一眼那两个大物件,冷笑一声:“刘家送来的。”
樱樱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没有再话,反正刘麟已经自请去了西南历练,没个三五载都回不来。到时候他和樱樱肯定都生了好几个了,还怕一个臭子出来捣乱?
三朝回门这日,樱樱同陆云渡共乘一辆马车,向着江家而去。
马车一停稳,陆云渡率先下车去,而后才挑起车帘,向她伸出手。
樱樱还记着方才他在马车上的胡闹,轻轻瞪他一眼,转身就要自个儿下车。
被她水光盈盈的眸子瞪一下,世子爷也不恼,伸手环住她的腰直接将人抱了下来。
见她仿佛还要挣扎,低声在她耳边道:“后面有人瞧着呢。”樱樱果然束手束脚,只好让他得逞。
等在门口的江嘉应看见夫妻蜜里调油的样子,甚觉满意。
两人上前见礼,被江嘉应乐呵呵地迎进府中。
用过一顿饭后,合该告辞,江嘉应却突然道:“樱樱,你跟我来一趟吧。”
陆云渡和江嘉应既是师生,如今又是岳丈和女婿,饭桌上本一直都是他俩在交谈,樱樱一直没出声。此时突然点名叫到她,倒让她有些许意外。
“去吧,没事的。”饭桌下,陆云渡悄悄握了握她的手,低声安慰道。
她看了一眼江嘉应,终于起身随他而去。
她被引至书房,这间书房布置简单,唯有到处堆满书籍。
“这幅画,从今往后就交给你吧。”江嘉应将一个长条紫檀木画匣放在书桌上,眼底神色复杂。
樱樱仿佛心有所感,上前抱住那画匣子,良久,终于低声道了一句:“多谢。”
“你娘若是知道你嫁给敬游,也一定会很欣慰的,他是个可靠之人。”
这几个月来,两人都颇有默契地从未提起过她娘,此时他主动提起,樱樱心中无怨也无恨,只觉得略有些难为情,低低嗯了一声。
“走吧,天色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家吧。”他拍拍樱樱的肩,将两口送上马车。
直到马车都消失在拐角,江嘉应还站在府门口,长久地望着那道残影。良久,他长叹一声,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
马车的轻轻摇晃中,樱樱抱着那长条画匣子,心神恍惚。
直到回到陆家,陆云渡去书房处理公务,他虽正在休婚假,但不能当真把公务全部放手不管。樱樱则自行回房。
“咔嗒”一声,画匣的卡扣开,一幅画卷徐徐铺开。
画纸已经微微泛黄,显示着其年代久远,但因主人的心保管与爱护,画中人仍然栩栩如生。
这是她从未谋面过的娘亲。
一滴晶莹泪珠突然滚落,滴在浣纱女子的面上,仿佛她也跟着落泪一般。
她慌忙将画卷收起,收进画匣之中,放进箱箧最深处。
晚间陆云渡处理完公务回房时,发现她情绪的微微低落。世子爷替她夹了道她爱吃的菜,“怎么了?”
樱樱正低头用乌木筷子数饭粒,碗中突然多了块八宝鸭子,她想了想道:“你给我讲讲你娘亲吧。”
此话脱口而出,她才突然想起陆云渡娘亲是难产而亡的,他根本没见过他娘,自己这话岂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自知失言,刚想道歉,却听见他道:
“叫声夫君,我就告诉你。”
整日不是“你你你”就是“陆云渡”的,连声“夫君”都不肯叫,就算像从前一样叫“三哥哥”也好啊。
樱樱把碗筷往桌上一搁,看他一眼,神色复杂。
“夫人这样看着我作甚?我没见过我娘,难道还没听我爹过?”他起身过来,从后抱住她。
“我娘亲知书达理,对父亲和家里人很温柔,话从来都是轻言细语的,从不训斥人,对下人们也很好。”
“我娘还很心灵手巧,整个金陵城找不出一个女红比她还好的大家闺秀,她给父亲和我做的好多衣裳,到现在都还留着。”
“你娘真好呀。”樱樱着,话里有些羡慕,也有些酸溜溜的。
“那是自然了。”他平时虽然从不在别人面前,但其实一直为他有这么一位娘亲而非常骄傲。
“不过我娘给我做的衣裳,只做到一岁,往后就穿不得了。”
樱樱本还面上带笑,闻言笑容微微一滞,可开口却又不知道些什么,只能轻轻握住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陆云渡从后抱住她,下巴蹭着她的肩窝,继续回忆道:“父亲对我管教严厉,尤其是读书练武。那时候我们几个兄弟一起练武,二婶和姨娘就会来看大哥二哥,我那时候就想,要是我娘也来看我就好了。”
“只要我娘来看我一眼,给我端碗冰碗来吃,我肯定还能再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其实姨娘和婶婶们对他都很好,自然也少不了对他的照顾,可是的他就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娘亲。
到这里,他想起从前,仿佛沉浸到早已褪色的少年时光中,语气里带了些难得的温柔。
樱樱也低着头沉默,唯有同他十指紧扣。
突然,身后的陆云渡将她横抱起,“我带妹妹去个地方。”
樱樱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抱上马背,他翻身上马,将人搂在怀中,一夹马腹,在沉沉暮色中驾马离去、
此时正值暮色四合之际,路上全是归家行人,偶见一匹高头大马飞驰而过,马上的郎君冷清卓绝,怀中抱着一娘子。衣袂纷飞之间,二人已经绝尘而去。
方才两人还好好着话,他突然就把自己抱上了马,樱樱实在想不通他的心思,只得两手攀着他驭马的胳膊,有些疑惑道:“我们去哪儿?”
“到了便知!”他往马背上挥了一鞭子,胯|下骏马蹄子一扬,跑得更快。
借着些微月光,樱樱终于认出来这是通往香山的路。
果然,两人最终在陆家家庙前停下。宋芷柔还住在家庙中,自然不能惊扰了她。陆云渡牵着她的手偷偷翻墙进去。
他拉着樱樱直奔主庙之中,里面密密麻麻,全是陆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成亲的第二日就来看过,樱樱不明白他此时带自己来此处的道理。
“娘!”
他弯腰寻了许久,终于找到他娘的牌位。这个牌位和旁的牌位比起来稍微新一些,上面刻着他娘的名讳和生卒年月。
“娘,我带着樱樱来看你了。”
空荡荡的庙宇中回荡着他的声音。
“这是我媳妇,没能早点领回家给您看看,是我不孝。”
樱樱被他拉着在蒲团跪下,两人一同对着那牌位磕头。
“您儿媳妇时候过得苦,她娘亲也在地下,她娘也是我娘,娘亲您在地下若是遇着了她老人家,可得替儿子和儿媳妇多照顾些!”
一听这话,两道泪就从樱樱脸上挂了下来。
磕完头后,她从怀中掏出手帕子,细细擦去牌位上一点几不可查的灰尘,轻轻唤了声:“娘。”
牵着樱樱往外走时,陆云渡突然道:“你知道我娘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
“什么?”她还沉浸在淡淡的悲伤之中。
“赶紧给她老人家生个大胖子!”
作者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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