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免打草惊蛇，福元并未惊动贺临猗，就像某种心照不宣的博弈，两方身份丝毫不对等的阵营，在不清楚对方究竟有多少底牌的情况下心翼翼的试探着，对峙着，都在等候着挡在彼此眼前的那层薄雾一般的轻纱被掀开，看看对方究竟是个什么妖魔鬼怪。

    深冬最后一场大雪拼了命的下着，将原本四通八达的官道掩盖的严严实实，阻挡了很多来往的车马，因此升嶒王薨逝的消息一直拖了大半个月才传回离都。

    升嶒王地位超然，座下兵马超过十万，处理的稍有不当便会酿成大祸，升嶒王在世时尚且对朝廷存着忠心，如今他一死，再无一个弥勒佛坐镇压住他的那些猢狲子嗣，朝廷必须尽快做出反应，最起码要在升嶒王这些儿孙们生出逆反之心之前，就将这些苗头狠狠掐去。

    此事事关重大，朝堂上倒是前所未有态度一致。礼亲王为首的宗亲主张暂时给升嶒王的几个儿子暂封侯爵，然后召回离都荣养，再一个个解决，消弭于无形。内阁则考虑到了南域的关隘城郭，这些城中大多是南域人，当年因为升嶒王武力镇压将这些异族人同归大麟所有，即便没了升嶒王镇守，他的儿子也会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若是将他们召回京中，再派去个人生地不熟的朝官过去，指不定就会激起动乱。

    两方都有理有据，谁都服不了谁，可都明白自己提的政见还是有缺陷，朝上一时陷入了僵局。

    福元看着满朝文武愁眉不展，忽然问易华阳：“易都督认为呢？”

    易华阳一愣，并未因为福元的突然点名而惊慌失措，他从容不迫的出列躬身：“南域人口复杂，这些年升嶒王虽抚慰诸藩，辑宁外寇，但隐约间南域已成升嶒王一家之地，政令不通，税务自持，长此以往”

    易华阳话未尽，可朝上众人都明白易华阳未出口的后半句，好听点，升嶒王是为国驻边，难听点，他有兵马有粮草，甚至有自己的一套政令，这和土皇帝有什么区别？若是不趁着升嶒王刚薨逝不久强势派遣驻兵将南域各城收归朝廷，再立诸侯绝对会起祸事。

    福元点头，又对众臣：“易都督所言不错，然礼亲王顾虑也不无可能，升嶒王的子嗣各个野心膨胀，若是强行收归南域的驻军，怕是会起异心。”

    “陛下！”内阁大学士出列：“既然如此，何不考虑先派遣驻军，三月之内逐渐将督军换防到南域，调遣南域将士到北屿天通关，再将天通关将士调到密须关，既然都是大麟士兵，左右换防又有何不可？”

    福元笑了出来，忍不住打趣了大学士一句，“老谋深算，阁老是想连兵带将一起调个儿？”

    “自然，”大学士难得见福元这样露出孩子心性，忍不住话也带上了笑意，“升嶒王的子孙只有少数在军中领职，调离后再按礼亲王提议，给嫡亲的几个儿子分封侯爵，进京封赏后暂留荣养。剩下的庶子孙辈就放到五寺去，如今南域不是还未设立五寺？”

    “好！”福元抚掌大笑，又忍不住夸了一番众臣，没想到众心向外时这早朝能这般顺心，不由得脸上的笑一直带到了喜福宫。

    贺澧：“别高兴太早，南域是块肥肉，没道理这些人全都众志成城为了朝廷出谋划策，那些接回离都的嫡子能留多久？杀不杀？礼亲王那帮宗亲可没那么好的心。”

    福元脸一垮，瞪了贺澧一眼，“你当我不明白？就你聪明？”

    “哎呀！”贺澧捏捏福元的脸蛋，“就事论事嘛，你的打算？那些朝臣都顾头不顾尾，肯定没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思虑周全！”

    福元被贺澧的马屁拍的舒坦，但还是瞪了贺澧一眼后蹬蹬蹬走回内殿，就是不搭理贺澧。贺澧只好像条大狗一样又跟了进去，缠了一会福元，见皇帝还是不话，这才道：

    “陛下是想派个能震慑住南域的人去吧？”贺澧凛冽的眉眼，在福元面前柔软得叫人心里发甜发腻，“这个人须得杀人不眨眼，须得蛮横不讲理，还须位高权重不受朝廷管制”

    贺澧走进福元，捧起皇帝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蛋细细摩挲，“他要带着千军万马踏入南域，名为换防实则大杀四方，要将那些零散的城郭全部收归朝廷，要把南域丰裕的粮仓拱送到朝廷的中，陛下您要的是真正的天下一统，是也不是？”

    福元忽然没由来觉得鼻头有些发酸，在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竟像是个活在他脑子肚子里的坏虫子，他想什么做什么，对方都了如指掌。

    粗粝的指肚摩挲在福元的嘴唇上，福元忍不住狠狠咬了一口，“贺少师这又是要毛遂自荐？”

    贺澧笑出了声，“除了臣，陛下还有第二人选？”

    福元翻个白眼，一把拍开贺澧，翻身爬上热烘烘的火榻，十分不屑的：“怪不得肖平忌惮你，果真立了一两个芝麻大点功就开始尾大不掉了！朕偌大江山，人才济济，没了你还过不下去了？”

    贺澧追着福元给皇帝脱了鞋袜，无奈的笑道：“这是自然，下臣不过是主人身边的狗儿，怎得能担起大任？”

    好久没听过的‘主人’二字，乍又听到，福元没忍住红了脸，踹了一脚贺澧的肩膀骂道：“臭狗！滚下去！”

    臭狗没滚下去，反倒滚到了皇帝的身上，气得福元下午多吃了一碗饭，放下玉箸状似无意到：“你的没错，朕是想派这么一个人去南域，但思来想去，比起武将镇压，倒是皇恩来得更加彻底。”

    贺澧一愣，随即明白了福元的言下之意，忍不住冷声到：“胡！南域纷乱复杂，能是你去的地方？”

    福元也不搭理贺澧，自顾自起身去园子里消食，贺澧看他这幅模样就知道对方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由得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