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送别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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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天问是个大智若愚的人,别看他平日傻傻愣愣,但旁人只要轻轻一点,他便能想明白过来。

    方兰生手提灯笼,照亮了眼前的路。此时已是深夜,天问站在马车前,望着车厢内被奶娘哄睡着的孩子,不禁微微笑了起来。随后像是怕孩子受凉,又连忙将帘子放了下来,对着眼前的人拱手道:“有劳方大人安排了。”

    兰生连道不敢。

    他怜惜的望了一眼车厢内,心里也有些歉意,将手中的包袱交到天问那,低声道:“向公子明义,方某自愧不如。”

    蓝学礼的孩子才出生不到三天,方兰生便私下安排天问带着他偷偷离开,当然——是瞒着青之走的。

    兰生知道,若向天问开口提出要回百草涧,那么青之一定会跟着一起再度消失在他们的世界里。方兰生怕了,他不愿意在回到那样的一年前,空荡荡的侯府里,只有他一个人寂寞走着的声响。勐一回头,以为游廊的末端负手站着一人,月光照不到他的脸颊,但似乎又在张嘴笑着喊:“兰生。”

    直到朦胧走到跟前才知道,那不过是树梢下的阴影,根本不是记忆之中的那人。

    他一直相信着青之会履行当时离开的诺言,所以他也一直守在侯府里。即使皇上已封他为大理寺卿,并在内城拨了一处作为他的府邸的住址,但他还是婉拒了。外界流言纷纷亦不理会,权当没有听过。只是每日下了朝回府的时候,偶然间碰见了与他相同心思的傅言信,两人总会默默点头,颇有默契的询问一句:“可有消息?”瞧见对方摇头,便拱手拜别,各走各道。

    明知是无用功,但他与傅言信,却也做了一年多,来真是可笑。

    当上了大理寺卿,并不需要时常出巡,这些事可交给属下去做。可方兰生却每每都主动请巡,众人都道大理寺卿方大人醉心工作,实为表率。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直相信青之没有死,青之只是在某地失踪了,或者忘了回家的路。所以他想要离开长安,或许到外边走走,能够遇上他的机会就更大。此次接到命令前来庆州查案,与平时出巡并无两样,只是临出发前却听六福道早间天龙寺的辩真师傅曾派人送来一封信件。

    颦起眉头,他与辩真不过一两面之缘,最后的联系便是一年前青之从西凉城墙上坠下的那一天。

    他为何会突然遣人造访?

    开信件,上头只写了草草几字——庆州,青州。

    心脏骤然勐烈的跳动起来,将信纸揉成一圈,双手微微有些发颤。那一天后辩真便只叫沙弥送来了一个等字。兰生信佛,他坚信有着佛缘的辩真一定知道他所不知道的事,抱着希望等下去。果然如此,等来这样的消息!方兰生有预感,似乎这次的庆州之行,会有什么不同。

    连外袍也顾不上披就前往天龙寺求见辩真,但他却闭门不见。

    守门的沙弥叹道:“方大人,您少来天龙寺不知道,我们辩真师傅已有一年多未曾踏出大殿一步了,平日就算是刘大人前来,辩真师傅也不见。”

    方兰生虽然奇怪,但也无可奈何,正要转头走人,听见后头传来疑问:“方公子?”

    果然他也收到了?

    两人将信件展看一开,内容自然是一模一样。只是此次庆州之行,顾己修并没有算亲自前往,作为锦衣卫的傅言信自然只能守在长安等待。

    方兰生允他若是一旦收到消息便会传话给他,没料想他在庆州才方一找到青之,才刚将消息传了出去,想来还在半路,却见顾己修便带着人后脚找来了。

    私下里方兰生还没寻到机会好好问问傅言信,但转念一想,既然他们两人都能收到辩真的信件,那么顾己修那儿自然也能收到。只不过该是国事繁忙,一时没有注意。等发现的时候,便抛下一切前来庆州府了。

    果然如此,自然如此!

    皇上对待侯爷之心,让人生畏。

    眼前的向天问已经喊了他好几声,兰生连忙从回忆中抽离回来,歉笑道:“抱歉,在下失神了。这包袱里的银两请向公子务必收下,在下并没有其他想法,只是养一个孩子不像向兄所想那么简单,有需要的费用极大,向兄便不要推辞了。另外那孩子是蓝氏家族最后一支,想来向兄一定会不遗余力将他抚育成人。这些,便当做替皇上所下的定金,若是他日这孩子长大成人又有所愿,向兄大可让他前来长安寻方某。”

    向天问点点头,这几日每天晚上方兰生都会前去房内拜访,他对他已是多有了解,也听了天青,不,是青之许多的事,知道了对于他们来,青之是不可替代之人。同时也明白方兰生对于青之的意义所在,这些日子里相处的时间虽短,但他也清楚的看出来,呆在青之身旁的方兰生话虽不多,但每每总能点到青之心中所想;而青之也总是听他所的。

    “我不会同你客气的,这孩子我会好好带大,你放心,他是若兰的孩子,我一定会将他抚养成人。天青那……以后就麻烦你们多照顾了。师傅我从就爱捡些猫狗回去,那天在溪边捡到天青的时候,别提我有多高兴了,总算捡了个人回去。”像是想到了这一年多的点点滴滴,一段哀愁涌上心尖。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一年多,虽然未曾明,可天问早就将青之当作自己的亲人一样对待。百草涧里的日子过的太过寂寞,有了青之作陪,每日无聊的采摘药材都便得有趣起来。

    只是当青之回他自己自然是算一辈子呆在百草涧里时,还没等他欢唿起来,就听见闭目养神师傅悠悠开口:“莫要胡。”

    天问以为向宗绪不想留下青之,没料到他却道:“并不是为师不想留下天青,反而是百草涧留不住天青哪。”完慈爱的望着青之:“孩子,不要自欺欺人了。”青之勉强笑了笑,又垂下脸佯作检查刚采摘回来的药材。向宗绪摇了摇脑袋,晃晃悠悠起身向外走:“得了,老头子也想多了,过好眼前才最实在。”

    当时的天问一窍不明,左看看右看看,可两人都没有回他。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明白师傅当时话中的含义。

    “若想要离开,青之大可夜半像方兰生一样前来找他,师兄二人带着猴儿连夜逃走不是不可能。只是当他试着问他想不想动身离开的时候,却又遭到了拒绝——理由是天问的身子还没好全,当下不宜大动。

    “其实方公子无需如此歉意,向某早是明白,这样对……青之而言,乃是最好的选择。我与他相识虽短,却也多少了解他的性子。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他那样的人,若是一直呆在百草涧,或许能够求得一时安稳,可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会发现,那才是对他最不好的选择。”向天问耸了耸肩:“未免十几二十年后每天被他责怪当时为什么要让他一起回百草涧,不如现在我先将这个麻烦甩了吧。”

    兰生恭身长揖道:“向公子如此胸襟,着实让在下自惭形秽。还望公子一切安好。”

    天问点点头,跳上马车,猴儿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直到天问连喊了三声,才老大不情愿抬起袖子擦了擦脸,本也要跟着跳上马车,却又想起什么,一熘烟的跑到方兰生面前。

    猴儿年轻,又不如向天问想的明白,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对他而言,方兰生就是要逼走他们,留下师叔的恶人,自然没有好脸色对他。从兜里掏了掏,最后掏出一只还未展开过的符鸟,递了过去:“师叔这次出来什么都没准备,符鸟也只放在我这里,你帮我交给他,如果……如果有一天,师叔想回百草涧了,就用这只符鸟同我联系!我一定会亲自去接师叔回去的!”

    方兰生笑笑表示感激,伸手接过,想想还是伸手摸了猴儿的脑袋:“我相信侯爷他一定会有机会再回去的!”

    猴儿拉起缰绳,马车吱吱咛咛的往前走,兰生负手立在原地,直到瞧不清夜色中的影子才唿出一口气。忽然察觉身后有人,勐地回头,——是傅言信。

    “皇上本也有让他们离开的意思,方公子又何必抢做出头鸟?”不知道从何时起,他们两人竟可无话不谈。

    方兰生笑笑,只要来人不是青之便好。

    “若是皇上来这话,恐怕向公子同百草涧里的向神医以后的处境,就危险了。”他与傅言信并肩而行:“侯爷定不希望瞧见如此结局,傅公子不是也早就猜到?不然如何会私下一直跟着在下与向公子。”

    “……”傅言信一贯少话,方兰生是知道的,自然能够猜出他被自己看穿后的反应理应如此。抬头望了望天,那一弯虽不是满月,却明亮的让人望之十分欣悦,不禁提议道:“如此月色美景,正巧能够庆祝方某抢了傅公子一步,不知公子可否赏面?”

    一双桃花眼弯了弯:“自然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