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气氛空前热烈。

    已婚的, 未婚的，参与了这次匹配的，没参与这次匹配的, 全部都绷紧了神经。

    周再三和大家伙儿确认：“都收到消息, 是今天出结果对不对？”

    “对对对，你别再问了。”科员简直烦死他了, “被你弄得越来越紧张, 都没办法认真工作了。”

    何佳佳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 很不长记性地插嘴卖老：“又不忙, 干什么着急工作, 难道工作还能比人生大事重要？”

    好在这次科员并不算与她计较, 也或许是因为真的太紧张了，而没心思去跟她计较, 闻言只是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碎纸机旁边, 把两张纸塞进去粉碎了缓解压力。

    整个办公室里，唯二不动如山的就是匹配活动计划的针对对象——孟惜安和陈瑭。

    任凭外界风雨飘摇, 这俩人都如同老僧坐定, 目空一切。

    “啊啊快来了快来了, 大家赶紧先做好登陆准备！”有人高声呼喊。

    “我好紧张啊！”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结婚不是好几年了吗？乌鱼子。”

    “我替这些年轻人紧张紧张不行啊？”

    在大家的提醒下，陈瑭看了一眼时间，十点整出结果，现在是九点五十八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放下保温杯，把盖子拧上，开始进系统。

    在等待的两分钟时间里, 他漫不经心地想象了一下等会儿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未婚妻资料。

    根据工作适配、性格互补等匹配原则，便宜未婚妻应该是个性格温柔，工作不忙碌，或许不活泼但应该很爱笑，坦诚易懂的普通女孩。

    时间到了。

    光标点击刷新按钮。

    要真是这样的女孩，未来六个月或许会是很不错的体验。

    画面从空白到被一张资料卡填满。

    办公室里响起高高低低的抽气声，匹配对象的年轻们聚精会神盯着自己的屏幕，其余群众翘着脑袋，望眼欲穿。

    孟惜安在写周五开会要用的复核流程建议书，不想分心，想踏踏实实地把最后几段写完，再去看那个通过数据筛选出来的未婚夫到底姓甚名谁。

    正在收尾，右下角跳跃的蓝色图标忽然开来，抖到电脑屏幕的最中央。

    对话框正中间某人的名讳大大地刺痛了她的眼睛。

    ——滴滴滴，在吗在吗？

    孟惜安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这关口看见这名字，总觉得十足晦气。

    ——有事事，别问在不在

    那头秒回。

    ——嘻嘻嘻，听你未婚夫定下来啦？

    ——……

    ——嘤嘤嘤，听是我来着

    ——……

    心思还在建议书上的孟惜安下意识完回车，往下走的目光才一抖，猛然跳回到上一行字上，真正把这句话看了进去。

    听你未婚夫定下来了。

    听是我来着。

    玩笑？

    孟惜安大脑气血逆流，胸口抽痛，这时候什么建议书什么复核流程全部烟消云散。

    婚管的线上办事大厅页面做的很是简洁，婚姻匹配查询入口就放在个人信息的正下方。

    她用最快的速度点开来，画面当中的圆圈开始加载，白色的进度条首尾相连拼接上的那一秒，一张黑白分明的资料卡出现在屏幕的中央。

    “陈瑭”两个大字赫然填在资料卡正中间的位置，几乎与方才弹出出来的对话框的名字完全重叠。

    这一眼不再是刺痛，而是直接把她给弄瞎了。

    孟惜安死死盯着那两个字，恨不能穿透屏幕把它抠掉。

    太荒谬了！

    叉掉的对话框再次从右下角强制性弹到画面中央。

    ——呜呜呜，好勉强哦

    孟惜安红着眼睛把这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几乎是用砸的力道回复。

    ——滚！！！！！！！！！！！！

    字里行间全是崩溃。

    陈瑭满意了，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他顶多愿意比孟惜安多承受一分钟。现在她快疯了，那他的心里也就好受了。

    砸键盘的声音太重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大家惶恐地对视。

    难道真的出现了万一？！

    救助安置科的气氛一片死寂，各种各样的猜测在众人脑袋里滋生盘旋，如同无线电的信号在眼神中发射交互，然后变得更加昏暗。

    秦奂奂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在办公室的成员眼中，她就是那一道刺破黑暗的光，为他们带来一丝生的希望。

    秦奂奂兴高采烈地走到孟惜安身边，“我的未婚夫看起来还不错，觉得可以撑过这半年的磨合期，你的咋样？”

    后者死死瞪着对面那个翘着二郎腿快乐嘬奶茶的男人，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

    “别、跟、我、提、那、个、烂、人。”

    秦奂奂一愣，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又惹你了？哎呦，今天都不休战呐？你重新听题，我问你未婚夫呢。”

    孟惜安猛然从愤怒与绝望中清醒过来，惊觉自己居然漏了嘴。

    万幸秦奂奂是个神经足有千米粗的笨蛋，没联系起来。

    她强行冷静下来，努力不把对面那张面目可憎的脸带入到“孟惜安未婚夫”的形象里，艰难道：“挺普通的，就一个各方面都挺……普通的人。”

    心里头翻江又倒海，好些年没犯过的胃病都跃跃欲试筹备着崛起。

    普通？不，一点都普通。

    这世界上有几个人，能把她的好心情破坏到一点不剩不，还反向增幅到新谷底呢！

    秦奂奂眨了眨眼睛，“怎么可能啊，你是不是以貌取人了？能匹配上你的，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其余群众们连忙起身附和：“就是就是，孟科长你多优秀啊，系统是不会随便给你分配一个和你差距太大的对象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对系统有信心，也对你的未婚夫有信心！”

    孟惜安并没有被安慰到，并且更加抑郁了，但为了面子上过得去，她不得不起精神。

    “你们不用担心，我没什么……大事，只是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一时间有点落差。”

    听到这话，科员立即感同身受地站了起来，十分有共鸣地道：“是的，我的未婚夫也跟我想得有非常大的差距！不过各方面条件确实和我差不多，具体的我要等见了面再判断。”

    话题到这里，众人自然而然地你一言我一语大致描绘起自己匹配来的对象和看到这个适配陌生人时的心里路程。

    几乎轮着了一遍，周把话筒递给陈瑭，嘿嘿笑道：“现在有请我们的陈科长，来大致他的未婚妻！大家鼓掌！”

    陈瑭平日里的作态接地气好亲近，不是孟惜安这种需要心斟酌话语的领导，于是大家放心大胆地起哄开来。

    “嗯？我要怎么呢？”

    陈瑭笑眯眯托着下巴，视线微微往上，像在寻找合适的形容词。

    孟惜安忽觉脊背一寒，有了不祥的预感。

    “她……超可爱的，是甜甜的那种女生哦。”

    信以为真的众人惊叹：“哇，这也太棒了吧！”

    陈瑭面色自然地继续往下编：“还有更棒的呢，资料上她的厨艺一级棒，烘焙大师家务全能，脾气特别好，从来都不会跟人发脾气呢。”

    “啊，我酸了！”

    “我也……”

    “可恶，人间甜甜圈吗？！”

    “……”

    众人都在羡慕，只有孟惜安想吐。

    陈瑭就是故意在恶心她。

    但她就不信这人自己没被恶心到。

    以伤换伤？她也可以。

    孟惜安冷笑一声，“那你还真是走运。”

    陈瑭的笑容凝滞了那么一秒。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间锋芒碰撞后，迅速错开。

    真是倒了十八辈子血霉了！

    虽然匹配的出发点是为了给两位总吵架的领导转移注意力，但真的匹配到另一半后，大家哪还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领导，一门心思都扑倒新鲜出炉的对象身上了。

    按照婚管局的规定，匹配出来的对象要在一周内前往匹配处领取亲密手环，若无正当理由逾期者，也得上征信黑名单。

    年轻们摩拳擦掌，纷纷谋划起来，可等他们联系好新对象，并于第二天一早准备向领导请假时，发现这俩人居然都没来。

    正巧孟彰从门口路过，云壮起胆子把人叫住：“局长，那个……我们孟科长是请假了吗？”

    孟彰往办公室里看了一眼，喔了一声：“是，不过孟请假两个时就回来了……然后救助科的，你们都知道了吗，陈今天上午都不来。”

    “哦哦，谢谢局长！”

    孟彰摆摆手，大步走了。

    救助安置科的成员们相互看了看。

    周：“按照这俩人的行动力，莫非……”

    何佳佳：“已经去领亲密手环了！”

    偌大的办公室里，顿时充满了自以为看穿了一切的人们天真无邪的笑声。

    与此同时，婚管局匹配处上演着全然不同的一幕。

    孟惜安看着笑容满面的工作人员，严肃道：“你们的匹配机制有问题。”

    这话可以是相当直接并且具有攻击性了，然而见多识广的工作人员眉头都不带皱一下，依旧笑脸相迎。

    “不会的呢，我们的系统匹配机制尽可能地做到了对等匹配哦……当然啦，我们也是很理解大家看到不符合自己理想型的对象时，那种巨大的失落感。”

    她将一杯热茶推到孟惜安身前，“先喝杯茶冷静一下吧。”

    茶水冒着白色的热气，扭动成陈瑭那张讨人嫌的脸。

    孟惜安揉了揉疼痛欲裂的太阳穴，深吸了一口气才控制住怒火，用平常的声调解释：“和理想型没有关系，我根本没有理想型，只是……”

    工作人员以手掩唇，呵呵一笑：“根据我们的经验看呀，往往没有要求，才是最大的要求呢。”

    孟惜安：“……你能不能先听我完？”

    工作人员：“……好的呢。”

    这件事情实在过于糟心，以至于尽管在来的路上她已经过无数遍的腹稿，出来的时候还是不可控制地停顿了好几次来缓解过激的情绪。

    “我想请问，匹配机制里不包括清除过多信息重叠项吗？”

    “如果两个人，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一直到毕业参与工作都在一起，但他们还是分别来到了匹配处进行匹配，是不是意味着这俩人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然后现在这个系统竟然把这两个人匹配在一起，这是不是……”

    噗嗤。

    孟惜安顿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忽然笑出来的工作人员，“不好意思，我不理解，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工作人员忙抿了抿嘴唇收敛笑意，清清嗓子道：“就觉得……特别有缘分罢了，你继续 ，你继续。”

    真是见了鬼的缘分。

    孟惜安感觉自己都要爆炸了，“我请你们换位思考一下，倘若你们进行婚姻匹配，结果系统给你匹配了一个从初中开始就跟你一个班，并且你很讨厌的男同学，你能接受吗？”

    话毕工作人员非但没有表示同情，居然又嗤嗤笑了起来，笑到前仰后合，乐不可支，仿佛被喷了笑气。

    “对、对不起哈哈哈哈哈……我一般不、不这样的……除、除非忍不住哈哈哈哈哈……”

    孟惜安恼羞成怒，蹭的站起来。

    “我要投诉你。”

    着就要去写投诉信。

    工作人员忙拉住她，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挣扎道：“别！我真的觉得这缘分万中无一，是求都求不来的……我们慢慢，慢慢嘛！”

    孟惜安缓缓吐出一口气，坐回到椅子上。

    她不再对工作人员抱有被理解的心态，从陈述情况直接跳到最终目的。

    “这个完全不合理的匹配对象我接受不了，要求解除匹配。”

    工作人员挠了挠鬓角，很是为难，“可是从来都没有过解除匹配的先例啊，而且你们来做匹配的时候，都同意接受任何匹配对象的呀。虽然你这事儿除了好笑之外，确实有点糟心，可真没法解除。”

    “匹配结果荒谬至此，为什么不能解除？”

    “没有先例啊。”

    “那就开创先例，这明显是机制的问题，有可以探讨的空间。”

    “哎呀，没结果的啦。”

    工作人员也很焦心，愁了几秒后她仔细看了看孟惜安的人，再看看她通身的气派……这样的女孩，能跟她匹配上的男孩怎么都不会差才对啊，也不是不能试试吧？

    想到这里，她心观察孟惜安的脸色，弱弱道：“冒昧问一句，你对象丑吗？”

    孟惜安：“……不丑，这件事和外表无关。”

    工作人员再接再厉：“那他矮吗？”

    孟惜安火了：“……高！我都了这件事和外表没有关系！”

    工作人员重重叹了口气，“妹妹你别生气啊，我就是想不通，你对象到底哪点让你这么讨厌？”

    “哪点都讨厌，还有他不是我对象，我不接受！”孟惜安拍桌，好好一张美人脸都开始扭曲起来，“那是个烂人，真的我都开始对自己绝望了，我居然烂到和这种人匹配在一起！”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低吼出来的。

    真正气坏了。

    “呦，你才知道自己烂呢？”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工作人员回过身看去，才看清人脸，来人就速度奇快地自己拉开椅子坐下了。

    孟惜安面无表情地看着陈瑭，“你什么？”

    “是你什么才对。”陈瑭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二郎腿，“还是你老年痴呆，连自己上一秒了什么话都不记得了？”

    晦气。

    孟惜安闭了闭眼睛，“行，我是个烂人，希望不那么烂的你能够解决这事儿！”

    陈瑭嗤了一声：“骂人都只会这一个词，你确实够烂的。”

    气势剑拔弩张，工作人员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终于了解到这一对是个什么情况了。

    对头变对象，那是挺够呛。

    “那什么，你就是这场匹配的男主角啊？”

    陈瑭得体微笑，“是我，让你见笑了。”

    这伙子笑起来还挺帅，有些年纪的工作人员无比感慨，可惜就是长了张不饶人的嘴。

    “我也实话跟你们，解除匹配真的不可能，就算你们的匹配结果有不合理的地方，可一旦在你们这儿开了口子，以后不就得乱套了吗？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都不能随意变更不是？你们现在反馈过来的问题和意见，我们都可以提交上去后续改进，可事已至此，你们要不……忍忍？”

    陈瑭：“呵呵，你看她这样，忍得了吗？”

    孟惜安：“是吗，你倒是忍得住，巴巴地也来了。”

    温度再次升高，宛如流行坠落摩擦大气层，发出令人惊惧的热与火光。

    工作人员赶忙道：“二位，真的没法解除匹配，而且我也劝你们千万别因为冲动就不执行匹配成功的要求，除非你们真的想上黑名单。你你们这郎才女貌的，不话的时候瞧着还是很般配的，真的不能重新认识下彼此，好好相处？”

    看来再在这里耗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意义了。

    孟惜安认清这一点，推开椅子站起来就往外走。

    没走几步，陈瑭的声音又响起来。

    “你去哪儿啊——”

    “回去上班！”

    就这狗脾气。

    陈瑭拧了拧眉头，一脚踢在她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大姐，来都来了，先把手环领了吧。”

    孟惜安背对着他冷静了几秒，忍气吞声折回来。

    “那你还坐着干什么？”

    陈瑭耸耸肩，举手投降。

    “行，你什么都行，你就是我祖宗。”

    “我没你这样的孙子。”

    “呵，蹬鼻子上脸你是真有一套。”

    看着俩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工作人员抽了抽嘴。

    撇开当事人的感受，这俩人一个毒一个贱，还真是顶顶般配。

    白色的亲密手环扣在左手手腕上时，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接缝完全吻合，没有任何抠出来的可能。

    窗口办事人员叮嘱道：“切记完成一周八时的亲密任务，若实在有不可抗力的异地情况，必须提前来这里申请缓期执行。别不当回事啊，我可见过好几对没能按时履行任务，上黑名单后哭得昏天黑地，后悔都来不及。”

    完他又想起了一点，补充：“亲密时长可以在婚管的线上大厅查看，就你们查匹配结果的那个页面，右下角有时长的，每日六点更新。我要的大概就是这么多了，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孟惜安瞪着手环，一个字都不想。

    陈瑭想了想，问：“距离保持在一米内，就能计入有效时长，对吗？”

    办事人员点点头，“是的。”

    陈瑭沉吟片刻，又问：“那如果两个人保持在一米范围内，但中间存在阻隔物，也能计入时长吗？”

    办事人员一懵：“亲密手环之间的信号交互没有穿墙功能……”

    很好，所有的路子都堵死了。

    孟惜安抬了抬眼皮，她就知道空子没这么好钻。

    走出婚管局，两人跟棒槌似的在门口立了好一会儿，转身侧目，相互看了一眼。

    忍着对彼此的不对付，两人同时开口。

    “换个地方聊聊……”

    “周末找个地方……”

    “周末？”

    “现在？”

    两人同时蹙起眉头。

    孟惜安：“我只请了两个时假，现在还有三十分钟，刚够赶回去。”

    陈瑭看着她，重重鼓掌，一脸钦佩。

    “不愧是孟科长，时间安排如此紧凑，不放松一分一秒。不过……”话锋一转，“我可没有掐着时间请假的习惯，你奉献去吧，周末就周末呗，到时候再。”

    他收回目光，抬手摆了摆，转身离开。

    短促的交流结束，初秋的凉风穿过，拂起披在背上的黑色长发。

    孟惜安抬手，把乱飞的头发别至耳后，朝另一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