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彰看着女儿冷淡的脸, 心底发虚，艰难道：“你看出来了是吗？”

    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摊牌了。

    孟惜安本不算戳破这层窗户纸的，但不知道是不是拳击馆的沙袋太勾引人释放自我, 她的血热了一晚上, 短短几十分钟没能冷下来。

    她没话，孟彰不确定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心翼翼拿话探她：“我最近和何是多来往了几次, 你要是接受不了, 爸爸立刻就跟她断了。”

    事到如今还在撒谎。

    孟惜安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压迫得孟彰战战兢兢连承认自己找了女朋友的勇气都没有。

    “为什么要断, 你不想和她在一起吗？”

    孟彰原以为会听到她的指责, 闻言心中一喜，激动道：“你不怪爸爸食言吗？”

    孟惜安摇摇头, 转身倒掉杯子中的水。

    她现在的心情就跟冲到下水道里的水一样没有波澜。

    “你应该早点跟我的，这样就不用这么辛苦两边跑来跑去了。”

    孟彰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嘴角。

    孟惜安对上他的眼睛, “你算什么时候结婚，婚房准备好了吗, 放在这里的东西什么时候搬过去？”

    她平静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穷尽力气的一巴掌, 狠扇孟彰为人父母的脸。

    这个站在面前并不比自己矮多少的女儿熟悉又陌生, 那道冷冽的眼神带着他回到很多年前。

    因为强制婚姻，他和孟惜安的生母没有感情，孩子一出生，两人便顺理成章地离婚了。

    尚在襁褓的孟惜安理所当然地被判给了母亲，直到十二年后女方身故，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的孟惜安才回到他身边。

    但那个时候他刚爬上局长的位置，正是需要出政绩的时候，在家庭与事业中间, 他选择了事业。

    等到他终于坐稳了局长之位，女儿也已经完全不需要他了，甚至在他完全没察觉的时候搬回到了她母亲的房子里独自居住。

    过早的独立让孟惜安拥有了远超同龄人的成熟，父女之间的隔阂也就越发难以消除。

    他努力多年，糟糕的父女关系好不容易有所缓和，如今又功亏一篑了。

    孟彰身形一晃，双臂撑在流理台上稳住身体，疲惫道：“惜安，我年纪大了，想过点热闹的日子……”

    又来了。

    他和那个女人不愧是一家人。

    她又成了阻挠他人幸福的绊脚石了。

    孟惜安忽然一句话都不想再了，反正她只要不欢天喜地表示恭喜，就是不近人情蓄意破坏。

    她转身离开厨房，天气晴好时更爱躺在外头屋里的大咪无声跑了进来，跟在她身后上楼。

    背后的孟彰蠕动双唇，最终也没有发出声音。

    关上房门，孟惜安盘腿坐在窗前的地毯上，大咪柔顺地挨着她躺倒，露出柔软的肚皮。

    刚入十二月，有供暖的房间温度保持在二十七八度，倒也不冷。

    但孟惜安的手指是冰凉的，和外头的霜花一样冷，僵硬到想把手指分开，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

    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孟彰驱车离开了。

    大咪翻个身，把自己脑袋塞进主人怀里。

    暖黄灯光下，孟惜安揉揉它的大脑瓜子，把脸埋进厚实的毛发里。

    她真的什么都没想要。

    她的诉求不在于这个。

    今天的办公室格外热闹，无时无刻有人在与工作无关的闲话。

    孟惜安批了两个案子，计算了下工作余量，确定不会影响到工作进度，也就随他们去了。

    聊着聊着，何佳佳忽然望了一眼墙上的挂历，道：“陈的生日快到了吧？”

    周赶紧伸出手指头掰了掰，特狗腿地：“是的是的，十二月九日，这周日！”

    部门老大哥咦了一声：“陈瑭今年是二十九吧，过了这个生日正好二十九周岁。”

    陈瑭漫不经心点头，“是呢。”

    何佳佳大呼叫起来：“那岂不是最后一个未婚生日了？！”

    陈瑭继续点头，“是呢。”

    “那必须得大办啊！”何佳佳一拍大腿，“往年你不请客也就算了，今年你必须得请一顿啊，不然不过去。”

    她起了这个头，其他人跟着附和起来。

    云偷偷翻了个白眼，走到孟惜安身边关心地问：“惜安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身体不舒服吗？”

    孟惜安起精神，摇摇头。

    “没事，只是昨晚熬夜没休息好。”

    “哦。”云走开了，没过几分钟又走了回来，手里还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不要喝咖啡了，身体疲倦就喝一点牛奶吧，比较健康。”

    科员苦口婆心满脸关切，孟惜安心中一暖，露出笑容，“谢谢。”

    科员看着她喝下，心满意足地回到工位上。

    孟惜安喝了牛奶后，感觉是好了不少，正算继续工作，蓝色图标闪动，她发现自己被拖到了一个新的群组里面。

    群组名称叫做——陈科最后的未婚狂想。

    佳佳：惜安就别拉了吧

    周周周：！

    佳佳：有她在大家肯定放不开

    讨厌加班：！

    佳佳：反正她跟陈关系也不好

    路路西：[撒花]

    路路西：[撒花]

    路路西：[撒花]

    箭：[撒花]

    韩姐：[撒花]

    看着大家疯狂刷屏顶掉信息，何佳佳终于看到了成员列表里孟惜安的名字，心中暗恨是哪个不长眼的这么眼疾手快把人拉进来了，默默潜水自我催眠——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周周周：好啦，本群作用如题，让我们为我们亲爱的陈科好好庆祝下最后一个未婚的生日叭

    周周周：这么多年都没给他庆祝过，这次一定得讹他一顿大的！！！

    箭：+1

    路路西：+2

    讨厌加班：+3

    韩姐：+4

    孟惜安捧着牛奶杯围观他们的敲诈预谋现场，在心里同情了陈瑭一秒，然后为了不破坏气氛扫大家的兴，果断按了系统自动跳出来的加一。

    消息一发出去，众人如同了鸡血似的，越发热情地讨论起来。

    孟惜安缩群组窗口，把注意力收回到工作上来。

    在众人的激情催发下，敲诈地点很快确定下来。

    城北的休闲山庄，可以做拓展也提供自助的碳火烧烤，按人头计算费用。

    中规中矩，不便宜但也不贵。

    决定后，救助科集体成员就对陈瑭发起了攻击，哥哥弟弟大爷都叫上了，硬是磨到他松口且交出钱包。

    群里的讨论也自然而然进入新的阶段，兴致勃勃讨论起生日礼物来。

    孟惜安瞥了一眼，直接把页面关掉了。

    还给陈瑭送礼物？

    下辈子吧。

    天公作美，周日微风和煦，阳光正好，孟惜安穿了条薄毛呢裤子搭咖啡色的线衫，套上宽版的黑色大衣就出门了。

    因为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车，所以根据位置的远近，大体分配了下接送任务。

    孟惜安去山庄正好经过云家，便主动提出带她一程。

    她到的时候云不知道已经站在区门口等了多久，搓着手跟兔子似的蹦了过来。

    “惜安姐！”

    孟惜安降下车窗，微微笑了笑，“上车吧。”

    “谢谢惜安姐！”云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在位置上，去拉安全带的手用力又松开，挪了挪身体把座位往前调了调，嘀咕：“惜安姐，你这副驾驶的座位也太靠后了……”

    孟惜安看看一米六刚出头的云，再想想陈瑭那长手长脚，轻咳一声。

    “到山庄要一个多时，你可以睡一会儿。”

    云一开始还精神奕奕不用，十来分钟后就闷困了，歪着脑袋睡得香甜。

    今天的目的地是山庄，地段倒也不偏远，勉强依山傍水，堪堪卡在闹市边缘。

    城北远离经济政治中心，开发了很多高端区及疗养院，休闲山庄坐落在两者之间，生意十分兴隆。

    车辆穿过光秃秃的梧桐，驶进停车场。

    云睡得面颊通红，揉着眼睛下了车，被一阵冷风吹得了个寒战，瞬间清醒了。

    “嘶，有点冷……张哥！”

    她看到不远处聚在一起的一行人，高兴地朝他们挥手。

    两人走近后，周嘻嘻笑道：“不愧是孟科，提前三到五分钟，时间掐得死死的！”

    孟惜安扫了一眼，本次参与活动的一共十六人，除了陈瑭本人都到齐了。

    周多年马屁成精，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赶紧维护自家科长：“我们陈科以前没有迟到历史，这次肯定就是想压轴出场，绝对不会迟到的！”

    孟惜安不至于没品到和寿星计较，冷冷地点了点头。

    三分钟过去。

    周开始底气不足。

    五分钟过去。

    周开始来回踱步。

    十分钟也过去了。

    周薅下一把头发，呵呵干笑：“怕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我这就个电话问问！”

    六十秒铃声听完，无人接听。

    周顽强地试图挽尊：“看来真的是有些什么事……”

    “行了。”孟惜安断他，低头看了一眼今天的活动安排表，“空中飞人和真人CS这两个活动都是有预约时段的，先进去吧，也不用留人等，他来了自己会找过来。”

    她素来一不二，事实又摆在眼前，众人只好蔫头耷脑地进去了。

    当然，游戏一开始就没什么陈瑭不陈瑭的，全部抛到脑后又快乐了起来。

    玩真人CS的时候孟惜安没有参与，独自在圈外的秋千椅上坐下。

    或许是心里压着孟彰新家庭的事情，她这几天总是很容易累，明明也没做什么，就是提不起劲儿。

    秋千晃动的频率令人昏昏欲睡，沉重的眼皮渐渐阖起。

    清风将她的发丝吹到耳后，柔软地搭在木秋千的椅背上。

    突然，身体悬空般猛地一阵晃动。

    她从睡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一道黑影挤过来，占走一半秋千。

    她下意识抓住秋千绳，稳了下剧烈晃动的秋千。

    “孟科长一个人？被排挤了么~”

    孟惜安的视线在他雪白的外套上停留一秒，淡淡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陈瑭耸耸肩，双脚点起朝后一送，便将秋千高高摇起。

    “芜湖~”

    秋千往上，秋千绳抻直荡开几乎与地面平行。

    孟惜安猝不及防，狼狈地抓紧秋千绳，“陈瑭！”

    “哎~~~”

    始作俑者应得九曲十八弯，秋千才有回落，他伸脚一点一送又上去了！

    孟惜安：“……”

    怕是疯了。

    耳畔似有风声，呼呼地刮过耳廓。

    心脏和身体一同起起落落，高高地抛上去，重重地摔下来。

    十多轮后，陈瑭终于不再施力，任其自由归位，轻轻晃动。

    秋千一停，他不等孟惜安质问先发制人，一手搭在椅背上，侧过脸微微一笑，索要祝福。

    “孟惜安，快点祝我生日快乐。”

    嘴角上翘，眉眼却没有任何愉悦的弧度。

    她相信这人迟到不是因为睡过头了。

    孟惜安离开秋千椅，念在他情绪不佳的份上，尽可能和善地给予祝福：“祝你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

    良久，陈瑭看着她微微抬起的倨傲下巴，低声笑起来。

    这回似乎是真笑了。

    孟惜安在他不合时宜的笑声中拧起眉头，吐出三个字。

    “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