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痴愚, 世人皆苦。

    孟惜安默念这句，将手中的书放到一旁。

    “晚安。”

    大咪抬头看了她一眼，伸了个懒腰趴回地毯上, 闭上眼睛。

    啪嗒。

    台灯熄灭。

    孟惜安睡了个好觉,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醒来，开门闻到熟悉的香味, 她一阵恍惚, 几乎要以为还在梦里。

    下了楼, 孟彰像事发以前一样系着格子围裙, 一手端个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 招呼她吃早餐。

    “脸色这么差, 这几天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快坐下。”

    不是梦。

    孟惜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孟彰咳了一声, 在她对面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 眉头堆起松开反复数次，才出那段过无数遍草稿的话来。

    “惜安, 爸爸不能保证以后都不会找伴侣, 但你在我心里绝对是最优先的, 所以这样好吗，在你有自己的家之前，我会断绝和何的联系，而你让我继续履行当年我对你的承诺，不要排斥我可以吗？”

    孟惜安真的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需要父爱，但不否认这样的话让她心里的郁气散出去了一些。

    孟惜安问：“她认可你的决定吗？”

    孟彰沉默了几秒，道：“你是爸爸唯一的女儿，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他看起来很诚恳, 十足真心。

    孟惜安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和似乎更白了的头发，没有拒绝他的早餐。

    孟彰如释重负，露出笑容。

    “我还做了鸡丝粥，这就去端出来！”

    与此同时某个不知名群。

    路路西：各位

    路路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周周：什么什么

    讨厌加班：我好像知道你想什么了

    韩姐：知道+1

    箭：知道+2

    MK最飒：知道+3

    周周周：到底是什么啊你们个屁哑谜！

    周周周：[菜刀][拥抱][炸弹]

    佳佳：周你是不是傻？！

    佳佳：昨天都这么明显还看不出来？！

    周周周：知道我傻你们他妈倒是啊摔！

    箭：大家怀疑陈喜欢孟

    路路西：[给大哥点烟.jpg]

    周周周：？？？

    周周周：你们在啥

    佳佳：周没救了，我们跳过他吧

    讨厌加班：话昨天真的惊呆我了，陈科突然爆发吓我一跳

    韩姐：我也被吓到了，第一次见他这么凶

    路路西：不瞒各位，我昨晚都没睡着，满脑子都是这几年的种种细节

    路路西：怪不得陈瑭总要去挑衅孟惜安

    向阳：陈科这恋爱商也是没谁了

    箭：高了也没用，我看孟是真的不喜欢他

    周周周：原来是这样！

    周周周：那不是太虐了吗？！呜呜呜我陈哥美强惨！

    讨厌加班：我记得他们从高中开始就是同学？绝了这神仙守护！

    MK最飒：渣男

    韩姐：渣男+1

    向阳：？？？

    讨厌加班：？？？

    周周周：？？？

    MK最飒：陈科太过分了，他配不上任何人

    韩姐：甜甜圈姐姐根本不知道她的未婚夫有喜欢的人吧

    佳佳：啧，陈烂人啊

    周周周：好、好像有点道理

    周周周：那我们可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啊！

    韩姐：周的对

    向阳：那讨论讨论？

    讨厌加班：可

    路路西 ：可

    在大家自以为对两人的关系有了新概念突破后，办公室的画风就变了。

    孟惜安和陈瑭作为当事人，在次周上班踏进办公室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异样。

    原本总之叽叽喳喳有聊不完话题的同事们奇妙地沉默着，看起来各忙各的，实则一本文件来回翻无数遍，桌子也永远就擦那一个角，哪哪儿都不对劲。

    孟惜安本就寡言，有所发现也不会多问。

    陈瑭就坦率多了，用公文包敲了敲桌面，“这是怎么了？”

    众人的目光随过去，何佳佳欲言又止，最后是老大哥了个哈哈，“没事儿啊，可能是周六加的班还没缓过劲儿来，呵呵。”

    陈瑭挑了挑眉，他倒也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不就不吧。

    只是才开始工作没一会儿，就有人按捺不住了。

    本就充满八卦欲且脸皮极厚的何佳佳转过身朝向孟惜安，“惜安，你和你未婚夫处得怎么样了，之前你不是觉得蛮不合适的么，这都一个多月了，合适起来了吗？”

    孟惜安手一抖，连点两下鼠标左键，直接进了无关页面。她定定神，撇开自动出现在脑海里的那张令人糟心的脸。

    “一般。”

    看起来是还没擦出爱的火花，云和韩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着急。

    怎么能一般呢，这样怎么让陈科长死心？！

    韩在心里了两遍腹稿，腆着脸开口：“惜安，我也不是八卦，就是有点想不明白，按你的条件匹配到的人应该不会差的呀，你到底是哪里不满意呢？”

    何佳佳可比她直白多了，一串问题珠链炮似的甩出去。

    “是身高问题吗？”

    “还是长得不好？”

    “又或者太瘦太胖？”

    系统匹配时唯一不考虑的就是皮囊条件，故而何佳佳提的问题还是比较切合实际的。

    孟惜安一愣，不知道她们今天怎么就抓着这事儿不放了。

    在知道陈瑭那事儿之前，她或许还会借着机会当面些坏话发泄一下，但现在她什么都不想。

    她气恼陈瑭拉自己共沉沦，却也因为近在咫尺的不幸而倍感疲倦。

    最近接二连三收到冲击，贬低陈瑭已经没法让她高兴起来了。

    “不是这些问题，是我自己还没做好准备。”

    她把话题截断在这里，态度生硬，是不让她们继续往下问了。

    何佳佳撇嘴，其余人齐齐叹了口气。

    周的内心很是纠结，他一方面为孟惜安没动心，陈瑭还有机会感到高兴，一方面又为没法一下子让陈瑭死心而悲哀。

    老大哥借着拿文件的机会，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周一下子挺直了脊背，想起自己的使命。

    昨天他们讨论了一整天，得出了一个结论——虽然不好掺和人家的私人感情，但作为同事和下属，应该尽到规劝的责任。

    “那什么……”周舔了舔干涩的唇，“其实我昨天听到了一件有点沉重的事情……”

    其他人赶紧捧场。

    “什么？”

    “来听听！”

    周察觉到左右两侧特别不同的两道视线，吞了吞口水，自我催眠后道：“我朋友的同学，几个月前也做了匹配，因为他本身条件不差，所以也匹配到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孩，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两个月前，他那位因为距离分开的前女友回来了……”

    有人惊呼：“天呐，然后呢？”

    “他就、就摇摆起来了！”周眼一闭心一横，心想反正也就是个故事侧面提醒，畏首畏尾反而会被看出毛病，不如大方点。

    他一豁出去，声音和语气都得到了倍数增强。

    “好吧，都不止摇摆了，索性在匹配来的未婚妻那头敷衍着，一颗心全都落在他前女友身上！渣男！渣男中的渣男！渣男中的极品渣男！”他激动地唾沫横飞，“你们他是不是有病，心里有人搞什么匹配，那女孩儿多无辜啊！一颗心送出去是白白被践踏，就算中途发现，有强制期在，也只能和心不在自己身上的渣男保持固定亲密，膈应都膈应死了！”

    何佳佳夸张地嚷嚷起来：“这样太恶心了吧！”

    老大哥：“这做的确实不地道。”

    云：“害人害己，超级垃圾！”

    办公室里闹闹哄哄的，群情激愤。

    孟惜安茫然地看着他们，渣男事例屡见不鲜，平常也没见他们这么激动啊，这是怎么了？

    云眼珠子一转，昂首挺胸走过去，大着胆子拍在她桌子上。

    “惜安姐，你这种人是不是很恶心，是不是特讨厌，是不是应该弃如敝履？！”

    砰的一下让孟惜安更懵了，在云灼灼的目光中，她思忖片刻，道：“道德层面是有些问题，如果可以应当告知那位无辜的女生，及时止损，而那位女生应当去婚管局维权，让匹配期间公然出轨的男方得到应有的惩罚。”

    众人：“……”

    要不怎么孟科做事利落呢，比起谴责她更想解决。

    周偷偷示意另一个同事上前，那人只好强行腆起笑脸，“陈科你怎么没反应，难道有不同的看法……”

    这他妈也太直接了！

    众人无声咆哮。

    莫名被cue的陈瑭：“……我能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你怎么能没有别的看法呢？！

    众人又不满了起来。

    初试探失败，办公室心不甘情不愿恢复到往日的平静。

    天气越来越冷，已经开始供暖的办公室门窗紧闭，玻璃上浮着一层水汽，模糊了外界的一切。

    结束了忙碌的一天，孟惜安穿上厚实的大衣走进寒风里。

    傍晚五点，天边泛着灰白，马路牙子也蒙上了一层与往日不同的色调。

    这一周的亲密时长还差不到一个时，慢点吃顿饭就能发过去。

    孟惜安驱动车子，往面馆开去。

    轻车熟路很快到达目的地，只是陈瑭又不知道干什么了去了，半天不见踪影。

    孟惜安走进饭馆，发现晚上根本没有开张，不但如此，店面也收拾得干干净净，锅碗瓢盆都收起来了 。

    老夫妻像是专门守在店里等人来，看见她立刻站起来，还往她身后张望。

    “姑娘，就你一个人吗？瑭呢？”

    相似的话语把她拉回两天前的夜晚，孤零零的烛光在眼前跳动，影子乱晃。

    孟惜安伸出冰冷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回到当下。

    “突然不见了，您这是……”

    她怎么看这店面，都像是要关门不干了的样子。

    老夫妻笑起来，掏出一串钥匙放在桌面上。

    “市里规划下来了，这儿下个月就拆迁，我们老俩口也算借着这机会退休了。”

    这消息委实有些突然，孟惜安下意识问：“就营业到今天，以后都不开了吗？”

    “其实啊，我们早就想退休了，就是想让瑭偶尔能来吃口热乎面才坚持开着。不过现在你出现了，我们也就放心了。”老太太含笑点点头，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瑭什么都好，就是太独了，不会跟人倾诉……姑娘，他是个苦孩子，能有今天全是靠自己一点点拼出来的，不容易啊。”

    “别人十几岁的时候都有爹妈疼，他十二岁就在我这儿洗盘子了。”回忆到动情处，老太太忍不住抹了把泪花，“饿得又黑又瘦，性格还倔得厉害，不接受资助，给买衣服鞋子也不要，干多少活拿多少钱，想多给都不行……”

    孟惜安静静听着，心里有震撼，却也不觉得违和。

    记忆深处的少年陈瑭就是这个样子，一无所有，但从不低头。

    “我们夫妻俩没孩子，上了年纪后有个病痛，都是瑭在奔波……其实他哪用管我们，那两年我们也就给了他口饭吃，哪有什么恩情值得他记挂到现在。”

    孟惜安摇摇头，“一饭之恩，千金以酬。对他来，没有你们的善意，就没有他的后来。”

    夫妻俩有些羞赧，不自在地摆了摆手，“我们是真没做什么……”

    话间，一道身影远远的走过来，老太太眼尖，忙起身招呼。

    “瑭啊。”

    陈瑭提着一袋子东西大步走进来，随手搁在桌面上，看着空荡荡的店面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显然是早就知道这一回事。

    “乔姨乔叔，已经收拾好了？”

    俩老点头，“唉，都整理好了，这锅碗瓢盆桌椅什么的也用不了，你回头给挂到那什么二手网站上去，还能回来点儿。”

    “好。”

    老太太拿起桌上的钥匙，放到他手心里，“我和你叔给你包了些饺子馄饨，还给你做了些手工丸子和酱菜，都放冰柜里头，你记得煮来吃，别浪费了。”

    “想吃什么了就到我们那养老院来，我让你叔给你做。”

    “楼上我没太仔细收拾，不过反正再有一个月就给推倒了，你也不用再收拾了……”

    老人絮絮叨叨叮嘱，见陈瑭一一应下，才和老伴儿一起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门口的出租车，融入昏暗的夜色。

    和上一次两位老人上楼后的安静感不同，冷风从没合拢的门帘缝隙里灌进来，只有两个人的室内分外冷清。

    陈瑭开始从塑料袋里往外拿东西，两大盒自热火锅，两杯饮料，他把牛奶给了孟惜安。

    拆包装的声音在无人话的室内分外突出，不客气地刮擦耳膜。

    牛奶是热的，将冻僵的手一点点开，孟惜安看着他往盆底加水，视线最终定格在他并无异色的脸上。

    “他们把房子留给你了？”

    “这房子早就是我的了。”

    陈瑭盖盖子的动作快，答得也很快，“老头前年生了场大病，花光了老俩口多年的积蓄还不够，就剩这一间破房子抵给我了。”

    这一片马上拆迁，店面积虽不大，一拆三却是起码的，看着像是陈瑭赚翻了。

    孟惜安：“你要给他们养老？”

    自热火锅开始反应，咕嘟咕嘟作响。

    陈瑭坐下，长长的胳膊往旁边的椅背上一搭，自嘲道：“白赚两套房，怎么都得做做样子吧？”

    老头老太太是真正的好心人，却也不是一点目的都没有的。

    占了人家的便宜，就得满足他们的需求。

    不知怎地，孟惜安觉得自己好像知道陈瑭此刻的想法，她沉默片刻，跳过了房子的问题。

    “所以初三那会儿，你因为是竞争对手所以不能跟我讨论题目……是在骗我。”

    陈瑭一愣，似乎没想到她还记得这种微不足道的事。

    他看着面前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姐，幽幽一叹：“给那个年纪的我留点面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