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甚至通红的眼里反射的水光越来越耀眼,眼皮眨动间,长睫都沾上湿意。
知道劝不动他,贝梨甩开他的衣领不再管,釜底抽薪,走到轮椅后面,握住把手往后撤,避开他,转个弯往屋里推,留随厌一个人蹲在那里。
眼前只余地上被光照得干透的青石板,空荡荡没了人,随厌站起来抬腿就要跟上去。
贝梨侧头往后瞥一眼,冷着脸,红唇微启,拖着音,慢声吐出两个字:“站——住。”
没了方才的凶劲,和往常一样又轻又软的声调,却让随厌准备抬起的左脚后跟下意识停下。
像是刻在脚骨里的习惯。
她的情绪像一个倒U形的抛物线,达到最高点是她凶巴巴最暴怒的时候,再往下走,声音越像之前一样温软平静,越是他在x轴上越走越远的时候。
再不及时止步,后果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自己眼中一点点走远。
贝梨把贝父推进正门,送到他房间,又把护工叫过来照顾他。
他不能走路,只能做轮椅,房间在方便进出的一楼。
安排好贝父,贝梨回二楼房间,在床尾找到他之前脱下的西装外套,指尖勾着衣领给他拿下去。
院子里,缠着他的光微耀,随厌老老实实在原地站着,但高高的身子依旧被愧疚压弯,在地上投出弧形人影。
贝梨抬手推搡了下他肩膀,冷声命令他:“站直了。”
随厌乖乖直腰挺背,像棵白杨般挺拔,只修长的脖子微弯,低头用还没退散红晕的黑眸,心翼翼看她。
贝梨眼神软化几分,唇角轻轻弯了抹不易察觉的笑,让他知道,她对他的怒意好消点了,但还没彻底消下去,要看他后续表现。
手上的外套递给他,又:“穿上,去上班。”声音降了几个调,配着棉花糖般轻软的声线,给他更多消火的希望。
他接过外套,声试探道:“今天中午去给我送饭?”
“看我心情。”
知道这大概率是同意了,随厌眸底涌出几缕放松的喜色,“我在办公室等你。”
贝梨没没回应,推着他上班迟到了,赶紧走。
等人开门出去,听见寂静山顶上传来关车门和车轮碾压石板的声音,她才回去。
还没走几步,察觉什么,抬头看着二楼侧卧开的窗户里,探出的两颗异域脑袋。
希尔酒红色短发嫩梢般被山风吹得来回摇摆,呲着一口大白牙,抬手对她招呼:“梨——”
莫穗亚手指在他头发上勾着玩,低头对院子里的贝梨喊:“等着,我下去找你。”
话落,莫穗亚的身影在窗户口消失,下一秒,希尔也不看贝梨了,着急忙慌地跟上去,生怕被甩下。
贝梨挑了下眉,走到棠梨树下,坐在竹制的清凉躺椅上,悠闲自在地等那两个人下来。
莫穗亚和希尔都是西方典型的高个长腿,没一会儿就从正门里出来。
贝梨:“喊我干嘛?”
莫穗亚在她五步之外的地方站住,双手抱胸,下巴微扬,操着受芬兰高维地带影响特有的醇厚腔调,随意问:“没什么,我就想知道,我的画怎么样了。”
“……!”贝梨一颗心脏警铃大作。
“我也不要求多高,就问你动笔开画了吗?”
“……!!”
“画到哪一步了,有大体框架了吗?”
“……!!!”
“哦,看样子是没画,那有想法了吗?”
被逼到死角的贝梨终于有一丝喘息机会,忙挥着翅膀挣扎:“有,早就有想法了,这不是最近事情比较多,还没来得及画嘛。”
“哦,原来这么多天连笔还没动啊。”
“……”
莫穗亚站前面慢悠悠抛着重磅炸|弹,她斜后方的希尔疯狂给贝梨使眼色做手势,一双碧蓝的眸子都快因为超负荷工作罢工。
——出山。
贝梨眨了两下眼,总算明白,“哦”着站起来,“那什么,本来今天想动的,但不是体谅着你们已经在山上待一个多星期了,可能都要腻味了,所以想带你们去市里转转,顺便给你们介绍一下,我之前在国内的朋友。”
莫穗亚碧眸一动,“有朋友?”
希尔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透着欢呼:“梨要给我们介绍你朋友吗?”
“啊,对,朋友。”
莫穗亚:“什么时候去?”
“就今天啊,等我回去收拾一下,我们就出去。”
话往后扔着,贝梨腿脚麻利地往屋里走。
被莫穗亚催稿,那种高压盖顶压迫神经被一步步逼到绝地的感觉,简直比听催命凶铃还要可怕。
回屋锁上门,确定他们进不来,贝梨找到随厌前几天才给她存的杀千萌的号,拨过去。
那边响一会儿才被接听,杀千萌还没出声,先有隐隐的清脆读书声传来。
贝梨:“你在上课啊?”
她叹口气,“暑假了嘛,找补习班挣点外快,每年就靠寒暑假挣的这点钱吊一口气,不然就凭学校的死工资要活不下去了。怎么了?”
“我回青城了,想找你聚一聚,顺便给你介绍两个我在芬兰的朋友。”
“好呀。”杀千萌瞬间从之前吐苦水的萎靡中雀跃起来,“我还有半个时下课,今天就没什么事了,在哪见面?我去找你。”
“你补习班在哪?给我发个位置,我去接你。”
“行。”
清之后,贝梨到梳妆镜前,抓着已经过肩的头发试了试,挽成清凉的丸子头,弧度恰好的肩颈露出,越发显得修润如白天鹅。
找两个卡子将扎脖子的碎发固定,听着下面夺魂似的催促上,拎上包出去。
催促声随着她的身影在大门口出现停歇,希尔捏捏喊得不舒服的喉结,凑过去好奇问着:“梨,你朋友男的女的?叫什么名字啊?”
“女的,叫杀千萌。”
“那她知道我和莫穗亚的存在吗?她喜欢外国人吗?”
“还行吧,见了你就知道了。”
车库在别墅外面,贝梨进去随意选一辆开出来。
希尔向来喜欢广交朋友,对杀千萌的情况问了一路,确保把握准了,能让梨在中国的朋友见到他们很开心,才端坐好,化身贴心奶狗,照顾莫穗亚。
在山里憋了那么长时间,重新处在四面发达交通便利的市中心,莫穗亚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舒展活着的筋骨,张嘴吃希尔递过来的奶糖。
贝梨提前跟杀千萌联系,到补习班门口的时候,她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日头半升,浅金色光线耀眼,杀千萌正站在附近树下乘凉,远远就瞧见路拐角处有辆线条流畅好看、叫不出名的豪车驶过来,车窗降下,驾驶座上意外出现贝梨那张脸。
“怎么是你开车来接我?什么时候买车了?”
“有驾照了,车是随厌的,我就提走随便开开。”贝梨探过身子,将副驾驶的车门开,“上来。”
“随厌的?你之前不是还早都不喜欢了吗?怎么又熟到开他的车了。”杀千萌坐上去,边问边稀罕地摸车里内造,她也想买车,不过没钱。
视线从车前往后走,看到主驾驶的时候,余光扫到后排有人,一转头,瞬间被两个五官深邃碧眼高鼻的外国人吓得贴紧车门。
有外国人她不意外,毕竟本来就知道贝梨找她的目的,刚才只是被车吸引目光,并没有忘记她过来找她的原因,主要是被这两个红发黄发的外国人跟看外星人似的直勾勾盯着她瞅吓得。
杀千萌吓得猛吞口水,肉嘟嘟的脸颊都绷紧,“贝、贝梨,这就是你朋友?”
贝梨早被她的反应逗笑,指着给她介绍,“我朋友,莫穗亚和希尔,也是一对情侣。”
杀千萌慢慢抬手头,幅度晃着手,给他们招呼:“H……Hello……”
希尔呲着一口大白牙,操着生硬的中国话热情似火:“你好啊,我现在在学中国话,你可以和我,然后教我。”
贝梨忍俊不禁,“行了,坐好,我带你们去海博馆看看,想去吗?”
希尔和莫穗亚没意见,他们俩不懂,也懒得拿意见,只要是玩就成,杀千萌对去哪玩不感兴趣,缓过被外国人凝视的惊吓,她现在只沉溺在“贝梨竟然开了随厌的车”这个重磅消息中。
“你怎么会开随厌的车?”
贝梨等车前的路人过去,脚踩油门慢慢往前走,闻言看她一眼,想起来她和随厌重新在一块的消息谁都没过。
唇角弯了笑,“我们俩又好了啊。”
“什么?!”
-
从海博馆出来,已经临近中午,贝梨包里的手机连响三道微信提示音,随厌发过来个【中午好】的表情包。
又:【今天天还不错。】
下面配了张他办公室外景上空的照片。
贝梨指尖拨动照片放大,看清上面的图案,轻笑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他今天拍的,还挺巧,恰好是蔚蓝天空下,云层幻化成盘子碗筷的形状,像是以蓝天为桌布,摆了一桌饭食。
含蓄提醒她早上的话。
贝梨:【我和莫穗亚他们出来玩了,还有杀千萌,你忙不忙?和我们一块吃饭。】有这句话,随厌忐忑纠结一上午的心,就真正吃了颗定心丸,坐在办公椅上,抬眼瞅了瞅桌上刚才开会拿过来的厚厚一摞子文件,眼神灰暗下去。
【有点忙,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吃,有需要给我发消息。】贝梨调出界面,正给他找安慰的表情包,肩上攀个手,大中午的吐着幽幽声。
“一脸姨母笑,给谁聊天呢?”杀千萌头伸过来看一眼界面,“呦呼,随厌啊,一猜就是。”
“什么姨母笑,”贝梨伸着手指点了点她的脑袋,轻斥她,“那叫甜笑。”
“好好好,甜笑。”
贝梨转头瞅了一圈,希尔正跟个好奇宝宝东瞅瞅细看看,一会儿发现自己离莫穗亚远了,又赶紧跑过去跟着,像个跟屁虫大尾巴。
她喊:“希尔,莫穗亚,走了,去吃饭。”
中国菜他们刚来的时候尝了几次,新鲜劲儿过了就有些受不住,这回顾忌他们俩口味,去的西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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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舒缓的西餐厅内,贝梨坐在靠窗路口的位置,吃完最后一口甜点,放下勺子,抬头瞅了他们几个一眼。
她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早就吃腻了,只是逛了一上午有些累,陪他们吃几口随便垫垫肚子。
杀千萌在尝西餐,她对面的希尔边吃边跟个博学多识又体贴温柔的绅士一样,给她讲每一道菜的来历做法吃法,莫穗亚在看手机。
贝梨也摸手机看。
通知栏里微博百度各种浏览器给她推了满屏的新闻消息,其中几条讲的是同一个新闻,浏览器标题起的一贯俗味博人眼球。
#宴水一女子为救恩人做律师,努力九年终救恩人出牢狱#
这个新闻她之前见过一次,当时没注意,没想到现在这么火爆了。
她点进标题正常的微博,然而跳出来的微博内容并不是这个,她点开搜索页面正准备搜一下,抬眼往屏幕上方看,挂在上面的热搜榜恰好有这个热搜,后面还缀了个橙黄的#沸#。
一旁快吃完的杀千萌瞥见她的手机界面,:“你看见这个消息了?我给你,真的可牛逼这个江桥。”
贝梨还没看新闻,偏头问她:“什么?”
“江桥啊,她之前上学的时候,长得漂亮被学校的混混欺负,正好有人出手相助,结果那人下手太狠,被判入狱了。她觉得不公平,为了报恩,就学了法律,一直在研究这个案子,今年一开庭,在法庭上那真是气场全开,有条不紊,一下就把恩人从牢里捞出来了。”
她的时候,贝梨也低头看新闻,眼神闪了闪,“那是挺厉害的。”
杀千萌听她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点低,情绪并不像她一样高涨,脑子里忽然想起来上回她离开青城去宴水,他们俩在一实旁边吃饭时的话。
顿时想扇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贝叔还在牢里呢,她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嘛。
她顿了顿,心谨慎道:“人和人不一样嘛,你别想太多。”
贝梨:“……”她学习是不太行。
她情绪并不低落,反而有种兴奋喜欢劲儿,“人和人是不一样,她穷,我有钱。”
杀千萌:“……你想干嘛?”
她啧声:“这么好的苗子,不用可惜了。”
要做什么贝梨没跟杀千萌直,但玩结束一会去,就开始收拾行李有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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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厌还在考察期,要哄女朋友,晚上八点半就收拾东西下班回家。
难得早回来一次,推开门等他的不是女朋友香甜的脸,而是个钻衣帽间里蹲在地上的顺滑背影。
行李箱在地上铺开,她的各种衣服零零散散洒落着,正一件一件叠着往里面放。
随厌被这个场景刺激得脑神经一扯,霎时绷紧,各种不好却又有理有据的猜想在他脑海里接踵而至。
但所有的设想最后都涌向同一个结果——她要走了。
随厌脚上拖鞋放轻,悄无声息走到她身边,屈膝蹲地上,食指和中指勾上行李箱一角,漆黑的眼底如陷进海底般压抑,喉结滚了滚,迟疑半刻,还没出声。
贝梨瞥见行李箱那一角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被白衬衣包裹的手臂轻轻抬眼,见和刚才听见脚步声想到的人没差别,随意扫一眼就接着低头叠衣服,“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想你,就回来了。”
低沉压抑还带着惊慌委屈的声音一出来,贝梨才意识到他情绪不对,再转头看他平日里俊美无铸现在全被恐慌覆盖的脸,吓了一大跳,立刻放下手里的衣服,捧上他的脸。
看着他的眼神柔柔的宛若一泉暖流,浇散他眼底的情绪。
轻声问:“你怎么了?外面有人欺负你了?”
被她细软的手包着,随厌才有种被她放在心尖上的感觉,知道她不是因为自己收拾东西离开,才有勇气问出来,承受这个原因。
“你收拾行李,是要去哪?”
“宴水。”
随厌皱眉,“许肃他爸妈又给你电话了?”
贝梨摇头,“没有,我自己要去的。”
她自己要去的……
随厌之前放松的情绪复拉紧之前那根弦,早上棠盛做错事还那么理直气壮的的样子在脑中一帧帧掠过,他是真的从来没有这么厌恶过一个人。
一个从出生那天起就始终只会给他带来麻烦的一个人。
“……为什么要去?”
贝梨抬头看着他,被衣帽间顶部灯光到的眼尾亮了亮,“我想去宴水找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