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大亮。
裴曼宁穿上臃肿厚实的棉衣,梳着两条黝黑油亮辫子,用青色碎花头巾包裹着起来,梳好头发,又在脸、、脖子上都扑了一层略黄略暗沉的珠粉,鼻梁和颧骨上点上细密的斑点。
“噗嗤!”裴曼宁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曾经娇养于深闺中的自己,出生江南首富裴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穿着最柔软华美的衣服,戴着最精致奢侈的佩饰,何曾想过未来有这一天。
但,裴曼宁现在一点也不会后悔。
抱上之前装衣服的布包,趁着四周偏僻幽静,出了须弥界。
冷冽的风割在脸上,天空中还残留着几点寒星,已经有早起的人,沿着幽静的路灯赶去上班。
一辆自行车从她身边驶过,叮铃铃
裴曼宁怔了一下,然后看到又有好几个穿着化工厂衣服的人骑着自行车从身边经过,那车她没见过,有点像传中的木牛流马,但只有两个轮子。
她好奇地看了高高大大的自行车一眼,才收回目光。
“婶子,请问您知道百货商店怎么走吗?”裴曼宁走了许久,才向一个行人问路。
昨天在书店看书的时候,她听旁边的人起了这个地方,可以买到很多东西。
被她问的妇人停下脚步,诧异地看她一眼,路灯不太亮,只看到是个皮肤蜡黄布满雀斑的女人,就是那个声音吧,软软绵绵的,听得人心头发软。
“百货商店你都不知道怎么走啊?就这条街十字路口,右拐直走,到了粮油站,左拐走到底,你看到最高的那栋楼就是。”
妇人心下还挺奇怪的,整个县城还有找不到百货商店的人?最高的那栋不就是吗?
“我来看姨的,也不好空上门,想着给她买点东西。”裴曼宁赶紧解释道。
“哦我呢,你这口音一听就不像是本地的,那可是不巧了,百货商店现在还没开门呢,你得再等个一个时。”
这个时候的人,大多都很热心淳朴,讲究吃苦耐劳的精神,也有种乐于助人的精神。
“这样吧,闺女,我也要去粮油站领粮油券和副食品
券,和你顺路,你先跟着我,到了地方我再给你指路。”
裴曼宁顿了顿,想着两人结伴而行更安全,“好,麻烦婶子您了。”
妇人的性子很爽利,一挥,“你这闺女客气啥,顺路的事儿。”
等走到粮油站,门口已经排着拿着粮油供应本的人了,裹着棉被,端着板凳,拎着麻袋,挑着扁担箩筐,推着独轮车和自行车,一个个排成长龙,望眼欲穿。
裴曼宁好奇地看着他们,就听到给她带路的婶子道:“闺女,我这儿还得排队呢,就不带你过去了,喏,你往这个方向走,最高的那栋楼就是。”
天还没亮,乌漆墨黑的,路灯零星的灯光下,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晨雾,但此刻,这一片粮油站、副食品店和国营蔬菜店都是热热闹闹地排着队。
“婶子,我等开门了再去,这里人多热闹,我在这里等。”裴曼宁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笑。
大婶以为她一个年轻姑娘独自走路害怕,“成,反正百货商店也没开门,这里热闹点,在这等也好。”
裴曼宁就站在人群中,竖起耳朵,不动声色地听周围的人讲话。
“今年的特殊供应是啥啊?五一的时候还有二两香油和劳保套咧。”
“昨天下午我听厂里大喇叭里通知了,今年国庆特供鸡鸭鹅,还有标准粉,都按户口买,另外还有半斤花生,就是不知道排到我们这儿都剩下些啥了。”
“害,早知道我也半夜就来排队了。”
“这么多人,这得排到啥时候啊,等我把这边排完,那边的东西早就被挑走了。”去年就是这样,东西供应不上,后面的人白排队了。
“急啥,反正大喇叭通知了,今年国庆供应足。”
裴曼宁听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们买粮食买油买肉不仅要钱,还得要各种各样的票。
就算是蔬菜,也是凭本限量购买。
她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包里的2块毛5分,粉润的嘴唇轻轻一抿,没有票,看来是买不到是东西了。
不多时,忽然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几辆大卡车拉着东西慢悠悠地开过来,在众人的欢呼和簇拥下,停在旁边的空地上,车斗里装满了鸡、鸭、鱼和一扇扇猪肉。
车
上的人跳下来。
“让一让,别挡着下货。”
“前面的,排好队,排好队,钱和票准备好,一个一个来,那个男同志,戴帽子的那个,得就是你!到后面去排好!”
“别挤了,别挤了!我鞋子掉了!”
“哎哟,谁的扁担戳到我了?”
本来就热闹的街道,变得更加混乱和嘈杂,男女老少一拥而上,堵在店外,挤来挤去。
裴曼宁先是好奇地看了眼那几个庞然大物――大卡车。
然后又看了看车斗卸下来的猪肉和鸡鸭肉,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从离开裴府到现在,这七天里,她只吃过两次肉,都是托韩景沉的福。
可是她现在买不了肉,她没有票。
裴曼宁觉得自己有点失策,早知道应该在须弥界养几只鸡鸭鹅之类的东西,她之前光顾着养花了。
她揣着兜里的钱,轻叹一声,避开拥挤的人群,朝着大婶之前指的方向去百货商店。
百货商店里面的人同样很多,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簇拥在各个柜台前,沸反盈天。
裴曼宁跟着一边排队,一边打量。
五层的大楼窗明几净,宽阔明亮,琳琅满目的商品陈列在柜台上和玻璃柜里,每个柜台后面都站着一个售货员。
专门卖日用品的柜台,卖糕点糖果的柜台,卖布料的柜台,卖成衣的柜台,卖钟表的柜台
在正中间,有一个被架起来的空中阁楼,微胖的中年妇人留着一头短卷发,坐在里面,高高在上,威风凛凛。
从阁楼里牵出数十条钢丝通往各个柜台,每根钢丝上悬着一个铁夹子。
裴曼宁看见选好东西的人,把钱和票交给售货员,售货员填好票据,连同钱一起夹在铁夹子里,用力一抛,铁夹子快速滑上空中阁楼。
中年妇人麻利地取下来,核实、盖章、找零,再把零钱和票据夹在铁夹子里,顺着钢丝滑下来。
“为人民服务,同志,你买啥?”终于轮到裴曼宁,售货员问。
“同志,我想买便宜一点的纸和笔。”裴曼宁排队的时候观察了一番,大部分东西都要票和券,但纸和笔没要。
“铅笔三分,纸本本五分,大本七分,你要哪种?”售货员一边话,一
边在橱柜里找东西,“橡皮擦要不要?两分钱一块。”
“那就要一个本,一支铅笔和一块橡橡皮擦?”
“没了?”
“没了。”裴曼宁点头。
“一共一角钱。”开票据的时候,售货员差点翻个白眼。
最终,裴曼宁花了一角钱,买了一个本子,一支铅笔,一块橡皮擦。
“今天国庆有特供,凭粮油供应证买一条毛巾,不要票,供应证带来了没?”售货员又例行公事地问。
粮油供应证?
裴曼宁摇摇头,她根本就没有这个东西。
一天下来,虽然没买多少东西,但裴曼宁待在百货商店,耳听目染之下,也算是收获不。
至少知道,她身上剩下的2块6毛5分钱,是一笔巨款,可以买到很多东西。
她还观察过每个柜台,知道了各种票证对应买到的东西和数量,比如布票、棉花票、糖票、煤油票、火柴票、盐票、肥皂票、奶粉票、烟票、糕点票还有供应给干部、婴儿、产妇和病人的特需票证,以及节日额外供应的节日票。
她要从哪里弄到这些票呢?
须弥界里虽然放着很多东西,但不能拿出来用,眼见黄叶凋落,马上就要入冬,也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冬天会不会下雪?她身上的衣服就太单薄了。
裴曼宁一边思索着,一边慢慢往回走。
“护士同志,请问四楼4-6的裴同志去哪里了?”廖卫国找到一个护士问。
“啊?就是那个长得很俊的姑娘?她已经出院了,你找她做什么?”护士对裴曼宁的印象还挺深刻的。
“出院了?什么时候?”廖卫国一惊。
这两天公安局挺忙的,他之前答应会照应裴曼宁,所以今天一忙完就到医院了,没想到对方已经出院了。
不怪他不重视,毕竟,他一个男同志,也不可能全天来医院守着一个女同志,他媳妇又要上班又要带娃,比他还忙。
“昨天上午就出院了。”
“昨天?那她有去哪里吗?”
护士疑惑地看他一眼,“那倒没,应该是回家了吧。”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廖卫国谢过护士,这才离开医院,也不知道那姑娘现在是回自己家了,还是去哪里了?
县城大也不大,也不,除了各个单位和国营店,还有纺织厂,钢铁厂,轴承厂,粮油加工厂,农厂方圆3公里内,住着十万人口,找一个人好比大海捞针,更何况,她还不一定继续待在安县呢。
他神色有些凝重,这姑娘不会话,长得又太过引人注目,人生地不熟的,但愿她孤身一人在外不会出啥事吧。
想了想,他还是想着把这事给沉哥一下。
裴曼宁完全不知道有人在找自己,此时,她正在须弥界里,一针一线地缝衣服。
之前决定上西北充州,她便做了万全的准备,存下许多普通面料的衣服,还有很多棉花,粗布,麻布,棉布
裴曼宁按照这里的衣服样式,一一裁剪出来,再填充上棉花,做了一套蓝底蜡染碎花的棉袄棉裤,一件纯黑色马甲,一套绿底平素纹的棉衣棉裤,几双棉袜,又做了几双千层底的黑布棉鞋。
她的艺很好,精湛的刺绣也不在话下,何况只是做衣服和鞋袜?
这衣服看起来有点臃肿,没有丝毫精美可言,但裴曼宁觉得这样很安全。
等衣服做好,已经是三天过去了。
裴曼宁这才发现,她之前撒下去的蔬菜种子,已经冒出一点幼芽,只是看不出来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