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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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曼宁回头,见是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只不过,老太太眼睛有点凹陷,但目光清明,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很有气质。

    “老奶奶,您有什么事吗?”

    老太太点了点头,沧桑沙哑的声音微低的,和蔼道:“姑娘,你是想买表吗?我刚刚看你去了钟表柜台。”

    老太太活了这么多年,阅历也不少,自诩看人的本事也是有几分的。

    裴曼宁虽然没买表,但她皮肤雪白,不是饿得面黄肌瘦那种,气质也很淡然,虽然没有的沪上话,但一点也不畏畏缩缩的,家境应该不差。

    况且,姑娘眉眼温和,年龄又,心思应该也不坏。

    所以,她才鼓起勇气主动追上来搭话。

    这两天她守在这里观察了许久,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都没敢冒险,看裴曼宁是外地人,应该不敢欺负她这个本地人,对她放心了许多。

    “是的,您有什么事吗?”裴曼宁疑惑地看着她。

    “姑娘,我没有表,不知道怀表你要不要?没坏,就是有点旧。”老太太问。

    裴曼宁只是缺一个看时间的东西,也不拘是什么,表、座钟和怀表都可以,旧点也没关系。

    她看了看四周,然后走进旁边的巷子里。

    老太太一看有门,顿时松了一口气,跟着走上去。

    “姑娘,是这样的,我也不瞒你,这只怀表用得比较久了,所以,我也不收你高价,你先看看这只怀表怎么样。”

    老太太将一只金及珐琅镶珍珠郁金香形状的怀表掏出来,心翼翼地给裴曼宁看。

    这只表是当年她在外留学的时候买的,整只表宛如一支含苞欲放的郁金香花,拧动下面的金叶子和花枝,花瓣全部打开,露出花心里隐藏的表盘。

    后来没敢戴了,就一直藏起来,所以磨损得并不严重,三十年过去了,依然走时准确。

    她一直舍不得把这么好的怀表贱卖掉,但老伴的病也实在是拖不起了。

    “你看,走针和表盘都没有问题,就是上面的项链没有了。”

    裴曼宁一看这只怀表就很喜欢,花形很别致,和她在钟表柜台看的怀表都不一样,“老奶奶,您准备怎么卖?”

    “姑娘,不要票,五十块你就觉得怎么样?”当初买的时候花了不少英镑,过了这么多年,时过境迁,早就值不了那个价了。

    但好歹也是金及珐琅镶嵌珍珠的,又不要表票,就算旧一点,姑娘买了也肯定不会吃亏。

    裴曼宁迟疑了一下,听老太太旧,她以为二十来块能买到。

    但要用五十的话,那她就暂时就还不上韩景沉的钱了。

    看这只表的样子这么精致漂亮,即便是旧的,恐怕八十都是值得的,她也开不了口去压价,就道:“老奶奶,对不起,我里暂时没有这么多钱”

    “四十,四十怎么样?”老太太急急地,眼神近乎哀求。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个表看起来挺贵重的,其实你可以再找找人,应该有人出得起更高的价格。”裴曼宁提醒老太太。

    老太太何尝不知道?但是他们家整天都有人盯着,怀疑他们还藏着东西,也不敢和以前那些熟识打交道。

    她这些天,不是没试过去离家远点的地方碰运气,但那些人一看她这个老太婆,压价压得厉害。

    这价格不能再低了,老伴的病怕四十都打不住。

    老太太看裴曼宁的确不打算买了,有些失望,眼神黯然,也没过多地纠缠,“那好吧,姑娘,耽搁你了,我再看看。”

    罢,老太太就揣着怀表转身走了。

    裴曼宁往前走了几步,想到老太太近乎哀求和急切的眼神。

    一般情况,没人会这么着急地主动降价的,还降得这么多,漫天要价坐地还价才是讨价还价的样子,除非是急需用钱了。

    看老太太的打扮,衣服虽然陈旧,但洗得干干净净,带着皂角的味道,收拾得也很利索,气质端庄,有一种岁月沉淀的优雅。

    想必以前生活得不错,沦落到贱卖家当的地步,也让她有点感触。

    “等一下,”裴曼宁回头,叫住了老太太:“老奶奶,您是急需用钱吗?还是可以用其他东西换?”

    “钱,我要钱。”

    裴曼宁想着须弥界那笔钱,反正也是不义之财,先顶上:“好,五十,我和你换,不过你得等我一会儿。”

    峰回路转,本来有些失落的老太太顿时激动得眼眶一红,连忙点头,她以为裴曼宁是去拿钱,毕竟谁都不会把五十块巨款放在身上。

    “我在这里等你。”

    裴曼宁离开了好一会儿,才又走回来了,悄悄地递给她几张大团结:“老奶奶,这是五十,您点点。”

    五张大团结都没问题,还挺新的,老太太摩挲了一下怀表,然后将怀表交给她:“姑娘,这块表以后也归你了,你留着,这工艺不错,保养好的话,走针再走十年都没问题。”

    巷子里没什么人,但也不好待太久,不然被人发现举报就麻烦了。

    两人都没过多地透露自己的信息,就在此分开了。

    老太太急匆匆地赶回医院,正想找医生把术费交了,一摸兜里,才发现兜里总共有八十块钱,多了三张大团结,忍不住背着老伴抹了一把眼泪。

    裴曼宁将怀表用一根红绳子串起来,放在了须弥界里,这只表也比较华贵,不太适合露在外面。

    有了怀表,她去哪里都方便了很多,不用担心去得早了或者晚了。

    接下来几天,她除了在出社,就是拿着地图,在沪上各大有名的地点转悠。

    脸上抹了一点褐黄色的珠粉,围着围巾,打扮得普普通通,也不能太土气,都先敬罗衣后敬人,穿得太差让人看轻了,也没有什么好处。

    吴淞路近天潼路这一段,靠近三角地菜场,周围全是密集的红房子,巷子一条街一条,发现好些人提着东西,走路的时候瞄来瞄去,对上眼,就不约而同地往弄堂里走。

    “姐姐,要东西不?”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经过裴曼宁的身边,悄悄地问,还掀起篮子上面的土布。

    裴曼宁:“”

    一个两个都这样问,难道她额头上写着“有钱”两个字?

    但她还是忍不住往男孩的篮子里瞄,里面是一篮子土鸡蛋,约莫二十来个。

    男孩完,就提着篮子,头也不回地往弄堂里走。

    她现在不缺鸡蛋,可还是若无其事地跟着往弄堂里走,一直走到墙角根处。

    “你这么,不怕别人欺负你?”确定没人跟踪,裴曼宁问男孩。

    男孩咧嘴,缺了一颗门牙:“不怕,我哥哥,大家看我年纪就讨生活,怪可怜的,会照顾我一点,你看,你就跟着我过来了。”

    裴曼宁顿时无言。

    “那你要是被人抓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哥哥上面有认识的人,会提前给我们打招呼,到时候我们就到处跑,抓不住的。”

    裴曼宁:“”这么好套话,她都不忍心问下去了。

    “骗你的啦!这你也信?”他扭头往那边喊一声,“哥哥过来!”

    刚喊完,一个瘦的男人就从拐角处走过来,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然后才道:“妹儿,你要鸡蛋?一毛一个,不还价。”

    供销社的鸡蛋五六毛一斤,差不多五分钱一个,但要鸡蛋票,他这个不要票,价钱就是供销社的两倍,都算是比较良心了,像是细粮这些东西,翻个三倍都不算多。

    裴曼宁一看,她怎么会有人敢让孩子出来做这些事?原来还有人在幕后指挥:“我不要鸡蛋,有没有细粮?”

    “你要哪种?杂粮磨的面,连壳儿一起磨的那种,两毛五一斤,精白面贵一点,八毛,你也别嫌贵,这东西难弄,风险又大。”

    他也是有路子才弄到的,看她是外地口音,也就只多抬了一毛而已。

    “那你收白面吗?”裴曼宁将口袋露出一个角:“这样的。”

    那人脸色就不好看了:“妹儿,你这就不厚道了啊,合着你不买东西,是套我话啊?”

    刚要带着东西走人,但是香味扑鼻,一看细腻干净的面粉,很白但也没有白得耀眼,看不到一点杂质,没有加过增白剂的面粉。

    伸一捻,放在嘴里一尝,眼睛大亮:“收,五毛一斤,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裴曼宁提着口袋走人。

    “唉唉唉,别走了啊,姐,大姐,我们好商量,六毛,六毛怎么样?”那人连忙开口,这么香这么好吃的面粉,可比供销社的一等粉还好吃,拿去各个家属大院和大厂,卖个毛也有人要。

    见裴曼宁不为所动,他心里有点打鼓:“七毛,不能再多了,您总得给我点汤喝吧?”

    “八毛。”

    “妹儿,不是,姐,你这卖的和我一样贵了,我这一点赚头都没有了,还要承担风险,就七毛吧?”

    最后讲来讲去,男人一咬牙,还是妥协了。

    “行,八毛就八毛!”大不了他也提价,这么香的面粉,就不信那些人不动心。

    裴曼宁卖出去十斤面粉,赚了八块钱,但她也不敢卖太多,毕竟还不是很相信这个人。

    下午六点左右,她就准备坐公交往回走,一路上都在想接下来怎么做。

    如法炮制的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今天她也是仗着有须弥界和毒针,才这么大胆,多来几次也不知道会碰到什么人?

    好在,她现在在沪上,远离了韩景沉的视线,不用担心自己做什么,都被人时时刻刻盯着。

    裴曼宁正想着,刚走到公交车站台附近,就看见一道高大挺拔的人影,像棵松柏一样立在那里,单插在裤兜里,似乎正在等什么人。

    不时有经过的女同志红着脸回头看。

    裴曼宁脑子一懵,嗡嗡的,瞬间从脑海里冒出一个词: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