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A+A-

    车后烟尘弥漫, 李道跟着顾维开出这片林荫路。

    速度极快, 劲风从破掉的窗外刮面而来。

    李道去看自己这侧后视镜, 网状玻璃在月光下散发着细碎的光,无法视物, 他曲肘直接击碎, 随着声响,副驾的人又是一抖。

    李道快速瞧她一眼,转眸去看后视镜。

    咒骂不断, 那伙人仍追着他们跑, 有几个半路返回, 跳上车穷追不舍。

    李道收回视线, 眼中冰冷。

    伍扒着后车窗,“哥, 他们追来了!”

    李道不答话,一脚油门飚出去。

    有一瞬间, 顾津觉得自己头发被风生生扯断了,旁侧山石像流线从眼尾划过, 五脏六腑移了位置,呼吸也变成一件困难事。

    她两手抓紧窗框把手,害怕被疯狂的速度甩出去。

    经过架桥和隧道,身后如同漆黑恐怖的深渊,半点光亮都没有了。

    李道这才降下车速, 面无半点表情, 没人敢话, 车里笼罩着一种凝重及暴雨欲来的气氛。

    良久,终于有人先开口,“郭盛的人怎么会追来?”纪纲脸色煞白,右手伤了,他咬牙忍耐。

    “那要问你们。”声音冷得浸了冰。

    车中再次沉默。

    李道右手松散地搭着方向盘,手背布满细细碎碎的伤口,另一边膀子被人袭击,疼痛难忍,手臂自然垂落。

    “谁有话要?”

    他目光从内视镜中一一扫过,“老纪?”

    纪纲与他对视,摇了摇头。

    “伍?”

    伍明喆一脸茫然,脑袋摇成拨浪鼓。

    李道正了正方向盘,又看许大卫:“你呢?”

    许大卫不语,目光躲闪。

    李道双目再次盯回前方,微偏着头,下颌线条紧绷,整个人笼罩在一股阴沉的情绪里。

    刚开始他语气还算平和,淡淡道:“行程路线就这几个人知道,你没,我没,都没……”顿了顿,李道猛地砸向方向盘,鸣笛声撕破长空,他声音一字大过一字:“难道郭盛tamade本事通天?有千里眼?有顺风耳?”

    李道很少动怒,一旦发火,让所有人都胆寒。

    车厢静得只剩风声,李道切齿:“别他妈让我跟你们动手。”

    许大卫:“我……”

    “放!”

    他挺大一个块头,夹在伍明喆和纪纲之间,缩着膀子,愣是让李道这声吼吓得抖了下。

    “杜广美给我过电话。”

    他这句话出口,所有人都愣了。

    半晌,纪纲无声叹气,伍明喆往他胳膊上擂了一拳:“你跟她有联系?”

    他低声:“孩子家家,少掺和。”

    李道偏头看了眼窗外,嗓中讥讽地哼出一声,轻点着下巴:“卜远那晚?”

    “……是。”

    那晚许大卫叫了俩妞儿留在房中,他们吃饭回来,李道给他了两遍电话,都在忙线中。

    “跟她在哪儿了?”

    许大卫闷声道:“她一直缠着我问,不好拒绝……”

    李道:“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昨晚。”又赶紧解释:“广美和我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和外人提起,她……”

    “好,挺好。”李道点着头,没什么笑意地勾起唇角:“搞过了?”

    许大卫立即挺起身板:“她以前一直都是你女人,我怎么敢。”着,两手举过头顶表明态度:“我发誓我没有,如果撒谎天雷劈不得好死,最多……惦记过……”

    李道断,在意的不是这些:“接下来的路线也了?”

    “那没有。”他保证。

    李道不再话。

    “其实……”许大卫欲言又止:“她心里有你,只想从我这儿探你的消息,我觉得她不会……”

    李道又砸一把方向盘:“再管不住你那张臭嘴,就给我滚。”

    许大卫还想辩两句,见他正在气头上,便不敢再惹。

    顾维驾车赶上,隔空喊:“你们什么情况?总敲喇叭?”

    李道冷着脸不语。

    车里终于没人敢吭气,气氛降至最低。

    又开很久,旁边轻轻吸了下鼻。

    李道朝顾津的方向看一眼,头转回来,顿了顿,又看过去。

    “哭了?”一开口,声调竟和刚才完全不同。

    顾津坐着没动,缩在座椅和车门的角落里,发丝乱飞,周身都是被砸烂的碎玻璃。

    李道面上绷着的表情一松,扯嘴角笑了笑。

    他咬牙抬起左边膀子控制方向盘,看着前方,右手去搬她肩膀:“哭什么?又不是冲你吼。”

    后面三人怔然,第一次发现他们俩关系不大对。他刚才明明暴跳如雷,这会儿却强迫脸上表情松缓。

    李道是什么性子?哪对个女的轻声细语过?

    顾津轻轻扭了下肩,整张脸都朝外,手指偷着戳了下眼尾。

    李道看她一眼,“身上有伤口?”

    “……没有。”

    “吓着了?”李道捏她脸

    顾津歪头,躲开他的手。

    见路况平坦,李道又看她,这回时间久了几秒,一笑:“你这金豆子掉得可有点儿晚,浑身零件完完整整的,不是安全了?”

    哭的时候最听不得别人哄,顾津低头抽泣起来,声音,跟猫崽儿似的。她想忍,可胸口溢满复杂情绪,无措、慌乱、惊惧、后怕……还有酸涩,于是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越掉越委屈。

    李道看一眼她的哭相,楚楚可怜,也楚楚动人。

    他的心瞬间软下来,揉揉她头发:“我看看。”

    “……没事儿,你好好开车吧。”

    李道:“有我在,怕什么?嗯?”

    顾津鼻音很重,胡乱答:“没怕。”

    “那是死里逃生,喜极而泣了?”他半逗半哄。

    顾津把眼泪擦净,低头不搭理。

    李道:“还是想要奖励?心可有点儿急啊。”

    这是他刚才在破屋跟她的话。

    顾津抿了下嘴:“没心情跟你开玩笑。”轻轻拍掉他的手。

    “嘶——”

    顾津一惊:“怎么了?”她扭身,抓起他的手:“你有伤?”

    “看着点,别坐玻璃上。”

    顾津不再乱动,开头顶灯,见他宽大的手背上隐隐浸着血丝,有几片细的碎玻璃已经扎进皮肉里,这些伤是刚才为了护她造成的。

    她没忍住,鼻端又泛酸。

    李道板起脸:“再哭可没耐心哄你了。”

    顾津闭紧了嘴,不吭一声。

    伍明喆探头:“哥,你没事儿吧。”

    “伤。”

    直到此时,所有人的情绪冷却下来,忽然闻见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李道从内视镜看后面:“有人受伤?”

    许大卫是练家子,毫发无损。

    伍虽瘦弱却伸手灵活,刚才又避又躲,吃了对方几棍子,都是皮外伤。

    但纪纲过敏症本身未痊愈,不是他们对手,吃了大亏,右侧臂见了血,现在整个人歪靠在椅背上,意识有些不清醒。

    许大卫抓过他的手量片刻,眉心一紧:“伤口挺深。”

    李道:“后备箱有药。”

    “得尽快一针破伤风。”

    “药箱也有。”

    许大卫抬起头:“看来得先找个地方歇歇脚。”

    此时已经夜里十点钟,方圆数里,几乎一点灯光都没有。

    又往前开一段路,野地深处出现两座孤零零的废弃房屋,拆得差不多,只有片瓦可遮头,窗框上连着零落的塑料和玻璃,门板歪歪斜斜,上面有把拳头大的锁。

    把车停到房后的隐蔽处,李道踹了踹右前侧的凹陷,偏头看顾维:“虎劲上来了?”

    顾维瞪眼:“别不知好赖我告诉你,要不是这一撞,今晚谁都完。”

    “还挺得意?”

    “那是。”

    李道笑了笑,点点头:“挺帅。”拍着他肩膀:“那会儿怎么没看见你?”

    “躲起来了呗。”顾维:“我领个女人总不能随便往外冲,刚好你们拖住那几人,我就和苏颖从后面偷着去开车。”

    “不担心你妹了?”

    顾维不答反问:“你能让她有事儿?”

    李道也问:“怎么?不反对了?”

    顾维一挺胸,姿态摆得足:“看你表现。”

    两人着话来到房前。

    顾维摸出一把细针似的工具,三两下撬开锁。

    门一开,灰尘扑簌簌往下落。

    先找了块平整地方安置纪纲,许大卫拿来药箱,取出针剂仔细消毒,完后再处理他手臂的伤口。

    纪纲迷迷糊糊:“这地方也危险,他们有可能顺着道就找过来。”

    “你先歇着,否则熬不住。”

    纪纲这人向来谨慎周全,考虑事情也面面俱到,“夜里别都睡,最好轮番守着……”

    李道:“有我呢,你放心吧。”

    纪纲这才点点头,歪向墙角,闭了眼。

    之后几人都清理好伤口,伍从车上取来面包和火腿,大家吃了些,保存体力。

    避免引起那伙人注意,熄灭所有照明。

    各自倚在墙壁角落,没人话,周围一片悄寂。

    没多时,顾津挠了挠胳膊,又抬起手臂挠两下后颈的皮肤。

    她看了眼旁边,抿抿嘴,悄声站起来。

    李道睁开眼:“干什么去?”

    她怕吵到别人,声:“我去找些干草来,熏熏蚊子。”

    “我跟你去。”

    “我跟她去吧。”顾维。

    李道往对面瞧一眼,手臂松下来,又坐回去。

    这周围全是荒地,野草遍布,长得郁郁葱葱,月光下被劲风吹拂,像一片黑色浪涛。

    顾津拨开草丛:“这儿好像没有。”

    “不记得了?蒲草一般都长在水坑边儿。”顾维往前指了下:“那头看看。”

    “差点忘记那种草叫蒲草。”

    “也叫水烛,洛平有很多。”顾维捏着她胳膊,从杂草间穿过,“看路,脚下有泥。”

    两人走了数十米,隐约闻到一股水腥气,又走不久,前方果然出现一个椭圆形状的大水坑。

    顾维拿手机照了照,“这儿呢。”

    一瞬间竟像回到孩童时代,找到珍宝似的,顾津眼睛一亮:“真有?”

    “多得很。”

    顺着手机电筒的微弱光线,一簇簇蒲草长在水坑坡道里,种子深褐色,椭圆形,非常粗壮的一根,立在嫩绿长叶中。

    顾津很高兴:“对,就是这个。”

    顾维也不自觉跟着笑,极其自然地揉了揉她头发:“你别动,我去拔。”

    “那你心。”

    她甚至蹲下来,抓住他袖子以免他掉进水坑中,那样子乖巧懂事,跟时候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娃娃没什么区别。

    被胳膊那股力量牵扯,顾维探着身子,心中蜜一样甜,不知何时起,顾津对他的态度竟不似先前那样抗拒。

    他做梦都等这一天,得到就更贪婪,多么希望他和苏颖,他和顾津,永远也不用再分开。

    天空忽地响起炸雷,闪电划过长空,照亮整个荒草甸。

    顾津抻长脖子:“好像要下雨。拿到了吗?”

    顾维,“接着。”

    她接过他手中的蒲草放旁边,顾维又去拔:“记不记得你时候,每到晚上,咱妈都抱一堆蒲草回来,堆在门前熏蚊子。”

    顾津看着他拔草,半晌才接话:“记得,会吸引很多邻居,搬着板凳坐过来聊天。”

    那时候,一群妇女手里拿着各种活计,东家长西家短,谁家要是有点儿新鲜事,一晚上能编出好几个不同版本来。

    多数时候顾津是听不懂的,她和村里的丫头蛋儿们围绕草堆嬉戏玩耍,累了枕着母亲的腿睡着,晚一些时候,顾维和几个半大子疯完回来,会弯下腰把妹妹抱起来,嘴上总唠叨一句这丫头怎么又重了,然后一同进屋睡觉。

    那样的夏夜,蒲草烧焦的味道,几乎塞满了她整个童年,甚至比清风和虫鸣更美好。

    顾维忽然问:“你还记得咱妈长什么样吗?”

    好一会儿,顾津却:“我一直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扔下你和我,跟别的男人偷着离开。”

    “也许对那种生活绝望了吧。”他拔下一株蒲草:“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没钱没地,身边也没个男人疼,过得不容易。”

    顾津笑了笑:“我以为再难也不会扔下亲生儿女。”

    她并不觉得那时有多苦,有家在,有亲人在,每天只有粗茶淡饭又怎样呢?她无法谅解母亲,觉得是母亲把他们兄妹俩推到绝境,顾维才会走上这条路的。

    顾维:“如果换个立场想想,我大概能理解她,她那时……”

    “为什么突然提起她?”她断他的话。

    顾维一滞,从坡下挪回脚,蹲到顾津面前:“如果我,我知道咱妈的下落,你会不会跟我去找她?”

    “她可能已经组成新家庭,还是不要扰吧。”

    “那也是咱妈。”

    隔几秒,顾津忽然抬头看顾维,干干笑了下:“别告诉我,她在我们要去的地方。”

    顾维心丫头还真猜对了,没等话,却听顾津半开玩笑地:“如果真是那样,我明天还是赶紧回上陵吧。”

    顾维挠了挠头,没有吭声。

    这就是三坡镇那晚,顾维同李道出想带她离开的另外一个原因。

    李道问为什么不直接和她明,那时他答:“她性子像倔驴,口是心非得很,怕完死她都不去了。”

    现在看来。一点都没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