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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兰觉得自己不该为这个消息松一口气。

    因为希欧维尔即便是离婚, 也不可能娶她。这完全是自毁根基的一件事。再退一万步,就算希欧维尔着了魔,鬼迷心窍地跟她求婚,她也不可能答应。

    这种合法契约关系简直在嘲讽她做出的一切抗争。

    她平复心情, 决定不再想这些男女感情问题。

    夏天过后, 她将迈入大学的最后两年, 面临许多重要的抉择。比如实习,比如毕业论文, 又比如毕业后的去向。卡兰想继续学业,成为瑞贝卡这样的研究型学者。

    希欧维尔因为拒绝了她的暑期交流, 所以对她的其他计划极力支持, 他他能帮忙搞定研究生导师的事情。

    “我自己也可以搞定。”卡兰气愤地拒绝了, “我已经找费曼博士商量过了!”

    “那你以后要读博吗?我也可以解决……”希欧维尔还想挽救一下。

    “我要去国外读博!”卡兰气冲冲地吼他, “你能让我跟阿诺一起留学吗?显然不能!”

    希欧维尔倒不是拒绝她“参加暑期交流”这件事本身。

    他只是觉得共和国太远了, 他出国又很不方便。整整两个月见不到卡兰, 他对这件事完全不能接受。

    所以,卡兰要出国读博, 这种事他更加不能接受。

    希欧维尔仍在挽回:“我觉得帝国的教育条件不比国外差。”

    “起教育条件。”卡兰表情平静下来,“爱丽丝去哪儿上学?”

    “……”

    她又给希欧维尔抛了个难题。

    希欧维尔主张家庭教育,但是如果他跟卡兰“爱丽丝要留在家里读书”,卡兰肯定会觉得他讨厌爱丽丝,不想让她抛头露面, 甚至希望把她藏到土里,埋进六尺之下。

    希欧维尔连解释的话都想好了。

    “阿诺也是从接受家庭教育的, 我觉得这对他来是最好的成长方式。”

    但他还是不敢冒险。

    所以他谨慎地反问卡兰:“你觉得呢?”

    “我在问你的意见!”卡兰怒道。

    “我……”希欧维尔想了很久,几乎用了他在跟白雪公同桌吃饭时同样的心力来思考解决方案,“你觉得公立学校比较好,还是私立学校比较好,还是家庭教育比较好?”

    这回轮到卡兰沉默了。

    她愤怒的声线渐渐平静:“我是真情实感地在问你的意见……你不用这样心。”

    希欧维尔直白地告诉她:“我希望爱丽丝接受家庭教育,或者上私立学校。”

    “那就上私立学校吧。”卡兰同意了,“阿诺和拉斐尔让我对家庭教育和公立学校有了偏见。”

    暑假两个月,希欧维尔每天只要有空就在看择校指南。

    他以前从来没觉得自己有选择困难症。

    但是在养育了两个不太成功的男孩后,给第三个危险的混血女孩选择第一所学校就成了大难题。

    现在,上议院成员们到皇宫去进行型集会,希欧维尔会很认真地听他们讲家事。谁的儿子上了什么学校,谁的女儿请了什么家教,等等等等。

    最后他决定在离家最近的地方选一所学校。

    爱丽丝上学前染了漂亮的金棕色头发,她自己很喜欢这个颜色,所以卡兰不会当着她的面骂希欧维尔。纳什莉夫人的女仆负责接送她上学。

    卡兰也会教她一些东西。

    不过爱丽丝对卡兰的听诊器、白大褂都不感兴趣,她更喜欢跟纳什莉夫人学画画。据她还挺有艺术天赋的,虽然卡兰完全看不出。

    七月份。

    就在卡兰为出国交流的事情和希欧维尔冷战的时候,阿诺给她发了一封邮件。

    “明天早上七点,钻石码头见,不来的话你将后悔一生!”

    卡兰不想去。

    阿诺最近越发沉迷死亡摇滚,话疯疯癫癫的。

    但是她又看见“后悔一生”这句话,觉得还是可以远远看一眼。

    第二天早,港口弥漫着薄薄的雾。

    一艘大到夸张的游轮停靠在水边,阿诺站在船头,傲慢地跟她招手。他背后站着乐队成员,奇装异服,满身都是刺青,能穿孔的地方都挂着亮晶晶的装饰。

    “上船!我带你走!”阿诺大声喊道。

    卡兰站在船下,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阿诺不耐烦地从甲板上下来:“走!我带你逃出帝国!”

    “你在发什么疯……”卡兰愣住。

    “我可没有发疯!”阿诺暴跳如雷,“我只是想让你接受我的道歉!”

    他上千时的社区服务没有白做。

    他认识了很多社会底层的人,也终于明白了一些以前从来不明白的道理。他在某个瞬间意识到,卡兰需要的不是钻戒,而是作为“人”生活下去的权力。

    “走。”阿诺把卡兰往梯子上推,“快点,我觉得我父亲很快就会知道我回国了。”

    卡兰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阿诺拉着她上去,解释道:“你知道上半年那个引渡案例吧?黑发偷渡客在共和国获得了合法身份,我觉得你也可以。总之先离开这里,一切皆有可能。”

    卡兰觉得他的变化太突然,太无法理解了。

    “等等……我从来没有做过离开的准备。”

    “‘离开’需要什么准备!你把脚迈出去不就好了吗?快别磨蹭了!”

    阿诺半拖半拽着她,想把她拉上船。

    “放手!”卡兰挣开他。

    阿诺有些震惊:“你真的不走吗?”

    阿诺不懂,他的父亲是用什么把卡兰留下的?

    钱,权力,还是他保质期大概二十年的爱?

    “我不是为了希欧维尔而留下的。”卡兰揉着手腕,“我留下,是为了那些无法离开的人。”

    “离开”很简单,只要迈出脚步就好了。

    很多人连这都做不到。

    所以卡兰只能留在这里。

    教他们念书,让他们吃得上饭,保证他们身体健康,然后在恰当的时机把他们送走。

    如果她毕业了,有个不错的职业,再往上爬一点,社会地位再高一点,或许可以做更多。

    她可以抵制第四修正案,支持下议院的反对党。可以利用媒体,让更多人听见黑发人种的声音。她甚至可以起诉养奴场,让它们慢慢消失。

    她得留下。

    逃往共和国只是让她安全了,不能让她自由。

    一旦她远离帝国,受难同胞们的阴影就将始终悬浮在她头顶,让她不得安宁。

    “但是……”卡兰沉思道。

    “但是?”

    卡兰思索着:“先前往共和国,迂回躲藏,再以别的身份回到帝国,应该也可以。”

    “你同意了?那走吧……”

    一个急刹车的声音在卡兰背后响起。

    她看见阿诺微微紧张的瞳孔。

    “想去哪里?”拉斐尔的声音在他们身后传来。

    阿诺咒骂一声:“该死,你在我身上装了定位器吗?”

    “只是双胞胎之间的感应罢了。”拉斐尔含笑道。

    卡兰回过头,看见拉斐尔从车上下来。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荆棘鸟纹章的胸针,手里握有一根与他父亲相似的短杖。他温柔细腻的卷发下,眼神平静又冷酷。

    “跟我回去吧,卡兰。”他朝卡兰伸出手。

    卡兰注意到他的纯白丝质手套。

    他有意无意地在效仿他的父亲。

    而这确实给阿诺带来了很大压力。

    “你为什么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阿诺气愤地。

    他顺手推了一把卡兰。

    卡兰往梯子那边靠,刚抓上扶手,就听见上面乐团成员的惊呼。

    “别动!”

    “阿诺,心!”

    “拜托冷静一点!”

    他们惊慌失措的喊声让卡兰僵在原地。

    后面没有一点声音。

    她慢慢回头,感觉脖子僵硬得不像自己的。

    在她身后,拉斐尔举-枪指着阿诺。

    他的手很稳,眼神顺着漆黑的枪-管,指向十步之外的孪生弟弟,卡兰毫不怀疑他会开-枪,而且射得很准。

    阿诺就像炸起毛的野生猫科动物。

    “拉斐尔……”他声音缓慢,听起来怕激怒对方,措辞却一点也不留情,“如果你觉得你把她带回去,她就能成为你的,那就太可笑了。实际你只是在父亲的荫蔽下获得接近她的权力。”

    这个道理是希欧维尔亲自教会阿诺的。

    阿诺把卡兰带去天空花园餐厅的那天,父亲非常生气。

    后来他告诉阿诺,他之所以任性妄为,是因为他给过他这样的权力。假如他收回,他就不再能触碰卡兰一丝一毫。

    到底,卡兰在这片土地上,永远是希欧维尔本人的私人所有物。

    他们俩实际谁得到了谁姑且不论。

    但总归……

    “轮不到你的,拉斐尔。”阿诺冷漠地道。

    拉斐尔一眼不发。

    卡兰看清他眼里有暴风雪一般的灰蓝色。

    他大步上前,枪口抵着阿诺。

    “现在,老实回帝国,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阿诺讥诮地顶上前:“不然呢?你就像乖宝宝一样去跟父亲告状吗?可怜的家伙。”

    拉斐尔放下了枪-口。

    卡兰和船上所有人刚送一口气,紧接着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阿诺捂着脚蹲下了。

    卡兰从梯子上跳下来,扶起了阿诺。

    他脚上没有血,子弹擦着足尖在了地上,然后飞溅到别处。

    阿诺没有来得及站起来,他的哥哥就已经把灼热的枪-口顶在了他的眉心。

    “冷静一点了吗?”拉斐尔平和地问道。

    卡兰立即走上前握住他的手腕。

    他皮肤冷得像蛇。

    卡兰镇定地道:“我知道了,我会跟你回去的!”

    除了阿诺,这里还有一整船的无辜人士呢。

    “放开。”拉斐尔垂下视线。

    卡兰松开他的手,他将枪收回去,阿诺立即暴起往他脸上揍了一拳。

    空气仿佛停止流动了几秒。

    紧接着卡兰就看见他们俩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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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线在结局后几年。

    阿诺视角。

    《圣诞节的邂逅》

    圣诞节的时候, 阿诺带着女朋友艾琳回荆棘鸟庄园了。

    据拉斐尔,这是阿诺今年交往的第五个女朋友,也是相处时间最长的一个。阿诺把她带回家过圣诞,纯粹是因为带个女朋友回来, 他父亲不会那么用力地催着结婚。

    他们到家时, 卡兰正准备离开。

    她圣诞节期间要去医院给病人讲座, 外面在下大雪,拉斐尔主动提出送她一程。

    “你真的不要见一下阿诺的女朋友吗?”

    “不, 我不想让我们都尴尬。”

    “那走吧,我送你, 雪天开车很不安全。”

    拉斐尔推开城堡的门。

    迎面而来是穿着牛仔外套的阿诺, 和冻得满脸通红的年轻姑娘艾琳。

    这个姑娘是共和国人, 红发, 雀斑, 非常丰满, 看起来甜美又热情。她穿一身厚厚的白色兔绒斗篷,围了条很长的蓝色格子围巾, 应该是阿诺的。

    艾琳看见两个人从城堡里走出来,震惊又愤怒地转向阿诺:“我听修正案被推翻后,你们家族就没有黑奴了,你在骗我吗!?”

    阿诺的表情非常尴尬。

    拉斐尔平静地看着艾琳:“你应该庆幸我父亲不在这里,女士。”

    卡兰只是忍笑。

    拉斐尔从卡兰手里接过她的包, 然后搀着她走下湿漉漉的城堡台阶。

    阿诺把艾琳带进温暖的城堡。

    “那是卡兰……”他的表情不太自然,“呃, 是我……”父亲的女朋友?

    “你哥哥的朋友?”艾琳惊恐地问,“天哪,我那话是不是太冒犯了,他们会生气吗?”

    “拉斐尔显然已经生气了。不过卡兰不会生气,所以不要紧。”

    阿诺给她倒了杯热茶,将她沾了雪水的围巾取下来。

    “你要去洗个澡吗?客房已经安排好了。”

    “不不不,我是不是要去给卡兰道歉?”

    “不用,她不会介意的,你看她刚才的表情就知道了。”

    艾琳一直惴惴不安。

    她没调整好时差,一觉醒来正好是半夜,当她走出客房,准备去厨房找东西吃时,又在客厅遇见了卡兰。

    “嘿……”艾琳走上前招呼。

    卡兰坐在温暖的壁炉边,腿上盖着绒毯,手里捧了一本书。

    在艾琳眼中,她是一位很高雅的女性,有种由内而外的知性光芒,黑色长发及腰,看起来光滑柔软,有种奇妙又神秘的气质。

    艾琳觉得自己真是太蠢了,居然把她认成了仆人。

    卡兰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过了几秒才想起她是谁。

    “你醒了!”她疲倦道,“要吃点东西吗?吃晚餐的时候我想叫你,但是阿诺让你睡会儿……”

    她自顾自地起身往厨房走。

    艾琳紧张地跟在她后面:“对不起,我之前……”

    “你喜欢吃什么?我的厨艺不太好,但冰箱里应该还有些东西能热一热……等我找找。”

    很明显,卡兰并不需要她的道歉。

    艾琳更加尴尬了。

    她坐在热气腾腾的乳酪蛋糕面前,看着卡兰往她的水杯里扔一片柠檬。

    “你跟阿诺是怎么认识的?”卡兰好奇地问。

    “几年前,他做社区服务的时候,照顾过我的奶奶……”

    “你们几年前就认识?”

    “对……”不知道为什么,艾琳在她面前特别紧张,“但是我们最近才在一起。他带我来过圣诞节,我觉得现在就见家长进展太快了……”

    “没事,他父亲圣诞节不在家。”

    这点艾琳知道,希欧维尔家的大家长在外进行国事访问。

    所以艾琳才会同意来荆棘鸟庄园过圣诞节。

    “请问你跟阿诺是?”艾琳绞着手指问道。

    “哦……你不用在意我,我已经有恋人了。”卡兰举起手,中指戴着一枚朴素的银戒,“我家最近在除蚁,所以拉斐尔邀请我暂住在荆棘鸟庄园。”

    艾琳立即松了口气:“你和拉斐尔是朋友?”

    “可以这么吧……”卡兰笑了笑。

    “你们认识很久了?”艾琳又问。

    “是的,有好些年了。”

    “那……”艾琳吞咽了一下,“你对阿诺了解吗?我、我只知道他是大家族的孩子,然后喜欢摇滚乐,其他就不清楚了……我不确定我们是否合适。据他父母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你可以让阿诺带你去见见蒂琳夫人,她很喜欢阿诺,如果阿诺爱你,她也一定会愿意接受你的。至于白银公……”卡兰特意使用了比较疏远的称呼,“他一年至少有三百天不在家,你只会在新闻上看见他,所以完全不必考虑与他交流的问题。”

    艾琳慢慢松了口气。

    “谢谢。”

    卡兰又朝她笑了笑:“阿诺以前是个无恶不作的坏孩子,最近他越来越好了,我想一定是你的功劳。”

    艾琳脸红了。

    “谢谢,跟您相处很愉快。”

    艾琳返回客房,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起床之后,拉斐尔已经去市政厅了。卡兰好像也不在,她早餐时没有现身。

    家里只有阿诺。

    他给艾琳弹吉他,哼歌,带她在庄园的雪地里瞎逛。

    “看见这个了吗?这座双子塔以前是庄园的地标建筑物,后来父亲为卡兰把塔烧了。这事儿你可别去外面。”

    阿诺指着双子塔的遗迹道。

    塔上有些藤蔓缠绕,遮住了焦黑的颜色。

    “你父亲……什么?”艾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跟卡兰?”

    阿诺愣了愣:“她什么都没?你不是你们昨天聊了一晚上吗?”

    艾琳挥着手,震撼的表情无法掩饰:“是的,她开解了我很多情感上的问题!但是没有她自己!她只她有恋人了!!”

    她可没这位“恋人”是白银公。

    “好吧……”阿诺似乎有些无话可,“她可能不想让你有压力。在子女结婚这种大事上,我父亲一般会参考她的意见。你知道拉斐尔从到大的婚约在不久前被取消了吧?那个女孩子不想结婚,她跟家里哀求很久都没有用,最后跑来找卡兰,卡兰把我父亲讲通了。”

    艾琳心上顿时有了山一样的压力。

    她艰难道:“那完了,我一见面就叫她黑奴……”

    “你没有这么叫她,你是在对我生气。”阿诺安抚她,“而且我觉得卡兰不讨厌你。就算她讨厌你,她也不会因为她自己的看法来左右我的婚事。”

    艾琳突然脸红了:“为什么突然讲到婚事了……我们只是在谈恋爱!”

    阿诺清了清嗓子:“每一次恋爱都要以结婚为目的。我不是随随便便的人。”

    “是的,你是一年认真谈五次恋爱的人。”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骗子!我不会信你的!”

    艾琳捡起雪球朝阿诺扔去,他站在雪地里,领子里洒满了冰冷的雪粒,脸上浮出纵容的笑容。

    “你这会是最后一次吗?”不远处,偷看他们俩相处的卡兰问道。

    在她身边,刚刚归国的白银公皱紧眉:“希望不是。”

    “什么?”卡兰用力瞪着他。

    “因为我准备明年跟你求婚,如果这是阿诺最后一次恋爱,那他明年也该结婚了。我不想跟他一起。”希欧维尔懒散地着,一边用自己的外袍将卡兰裹紧,“希望他多谈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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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②   拉斐尔&卡兰。

    不清楚的电梯困境。

    时间节点大概是完结后几个月。

    *

    电梯停了。

    市政厅左侧电梯有点老化, 拉斐尔在这附近上班,一直都清楚这件事。但是来这里开会的卡兰不知道,她在黑暗中陷入惶恐。

    “你搬家了?”拉斐尔破沉默。

    “是的。”卡兰僵硬地回应。

    他们已经有很久没有话了。

    上电梯的时候,卡兰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没想到电梯里是拉斐尔, 他一个人, 他们俩得在这个狭空间里独处33层楼。

    现在电梯停了, 她更加痛苦不堪。

    静了一会儿后,拉斐尔又:“没关系, 很快就会有维修人员过来。”

    “嗯。”卡兰勉强应了一句。

    “对不起。”拉斐尔花了很大勇气才出这句话。

    “没关系。”而卡兰几乎没有费力。

    她听起来很敷衍。

    拉斐尔觉得心口被什么堵住了。

    他本来以为道完歉就该结束,但并不是这样的。如果卡兰不原谅他, 那一切都不会结束。

    他一生鲜少有负罪感——做任何别人眼里的“坏事”都不会。因为他总是能为自己找一个恰当的理由, 从而服自己的良心。

    但在卡兰这件事上, 他确实饱受折磨。

    “你搬去哪里了?新家缺什么东西吗?”拉斐尔又回到最初的话题。

    他不得不继续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 因为别的什么话都有可能惹怒卡兰。

    卡兰沉默了一会儿, 就在拉斐尔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 她开口了。

    “我搬去医学院的家属楼了,是旧房子, 什么都不缺。我留校之后,学院就把我安排在了那里。”

    “旧房子?安全吗?”拉斐尔勉强继续这个话题。

    “还好吧……”安保确实不怎么样。

    拉斐尔终于觉得自己话流畅了一点:“我知道一个安保公司,他们的设备不错。”

    他开公文包,翻了一会儿,然后把名牌递给卡兰。

    “这个。”

    电梯里一片漆黑。

    卡兰伸手接名牌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手。

    拉斐尔感觉到温暖的触感落在他虎口上, 他脑子里空白了一下,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她。

    卡兰立即把手抽走了。

    名片落在地上。

    “抱歉……”拉斐尔低头去捡, 心跳非常剧烈。

    卡兰拿手机给他照明。

    “给。”拉斐尔重新把名片交给她,“对不起,我刚才……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卡兰没有什么。

    拉斐尔猜她已经不想跟他话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才过去三分钟,可他感觉至少有一个时了。

    卡兰将灯光对着下方,背靠电梯壁。

    周围很安静,拉斐尔能听见她不平稳的呼吸。他察觉到她很害怕这种黑暗封闭的环境。

    “你还好吗?”拉斐尔靠近了一点。

    卡兰退入角落。

    他们还是离得很近,拉斐尔已经感觉到她身体的热度。她身材瘦弱,穿着黑色针织衫,长长的格子裙,黑发柔顺地披落脑后,优雅的学院派扮几乎让人分不清她是学生还是教授。

    “我有点害怕。”拉斐尔温和地,“可以牵着你的袖子吗?”

    卡兰似乎怔了一下。

    她并没有从拉斐尔声音里听出害怕。

    他牵上了她的袖口。

    针织衫非常柔软。

    “谢谢。”拉斐尔道。

    卡兰仍保持沉默。

    “最近很辛苦吧?”拉斐尔问她。

    “是的。”卡兰终于回答了,“我刚开始从事教学……有很多难处。首都大学的学生们都很优秀,一点也不好应付。”

    拉斐尔叹气:“我也很烦躁,内务部的事情吃力不讨好。最近种族问题又从地方政府移回了我们这里,所以事情更多。”

    卡兰听见“种族问题”,沉思了一会儿。

    “民众对你很不信任。他们觉得希欧维尔家的人加入内务部,然后又把种族问题移回内务部管理,是保皇党早有预谋的事情。”

    虽然卡兰在表达质疑,但拉斐尔还是很欣慰。

    她毕竟跟他讲了这么长一句话。

    “父亲是怎么跟你的?”

    “他内务大臣有自主判断的能力,不会被你这个实习期的孩子影响……”

    拉斐尔忍不住笑了,这话完全就是他父亲的风格。

    “确实如此。”他安静地道,“我现在只是做一些很基础的工作,积累经验……”

    “你太谦虚了。”卡兰道。

    “你呢?最近怎么样?”拉斐尔问道,“你应该是参加这次医学研讨会的专家中最年轻的吧?”

    卡兰连忙摆手:“千万别叫我专家!我是替费曼博士来参加会议的,他的风湿痛太严重了。”

    他们又聊了些各自的生活情况。

    卡兰的生活很朴素。她会接受希欧维尔赠送的礼物,但是只靠自己的工资生活。她资助了很多黑发同胞读书,这给她本来就不多的工资带来的巨大压力。

    拉斐尔也搬出了荆棘鸟庄园。

    父母正式离婚后,庄园变得愈发冷清。这里更像一个度假的地方,而不是一个“家”。

    拉斐尔住在市中心的高层公寓,离内务部很近,可以应付各种突如其来的工作。他每个月要掏一笔钱在家政服务上,因为他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做家务。

    他也没有空恋爱。

    连卡兰和他父亲都会在忙碌中抽空约会,他却完全没有谈感情的心思。

    “阿诺还在共和国吗?”卡兰突然主动搭话。

    拉斐尔点头道:“是的,他前段时间发了第二张专辑,你听了吗?”

    “他给我寄了一百张。”

    拉斐尔微微沉默。

    他的弟弟甚至没有给他寄过专辑。

    卡兰继续道:“而且他新交了个女朋友,看起来跟以前的不太一样,希望这次能平稳发展。”

    拉斐尔并不知道这些。

    他发现自己自从工作后,很少跟家人沟通了。除了父亲会定期联系之外,他几乎完全不知道母亲和阿诺的近况。

    就在拉斐尔失落的时候,电梯突然往下沉了一下。

    卡兰发出一声尖叫,拉斐尔几乎是本能地拉着她的袖口,把她带进怀里。

    他紧抱着她,贴住墙壁。

    电梯震了一下之后就稳住了。

    门外传来维修工的声音。

    他们很快会开门让人出来。

    卡兰慢慢推开了拉斐尔。

    “抱歉……”拉斐尔攥紧手道。

    “谢谢。”卡兰声音有些嘶哑,听起来惊魂未定。

    “这个电梯经常坏,我们早就提议过该换了。”拉斐尔麻木地着琐事,“还有右边的电梯,在某些楼层好像停不住,为此传过不少灵异故事,我想你应该不会想听……”

    在他的絮絮声中,电梯门被开了。

    外面的光芒照进来,卡兰眯起眼睛,一直落在她袖口的重量消失了。拉斐尔提着公文包站在电梯另一边,西装笔挺,银发干净利落,眼神直视前方。

    市政大厅人来人往。

    拉斐尔像从来不认识一样和她分头离去,心情却始终不能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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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③   后日谈。

    纪录片《风光之下》的特别篇。

    *

    镜头掠过空旷的街道。

    一排排整齐的灌木生长在白色篱笆后, 风向标不断转动,使画面看起来不再是静止的幻灯片。一滴雨落入积水,清澈的水面倒映出灰色云层的缓慢移动。

    画面逐渐明亮。

    顺着街道,落定在重新刷上橘红色油漆的邮筒上。

    一双干净纤瘦的手开了邮筒。

    “这个, 是……信。”

    女性的声音, 很年轻, 纤细感与那双苍白的手相符,面对镜头比较紧张。

    她清了清嗓子。

    “这是学生寄来的。”一封信被取出, 然后是另一封,很多封, “学生。这也是学生。这是我订阅的期刊。这张, 这张是请柬……”

    “什么的请柬?”主持者问道。

    镜头迅速上移。

    浅褐色背带裙, 整洁的蕾丝边衬衫, 优雅的脖颈, 发梢微微内卷的黑发。然后聚焦在取信者的面孔上, 肌肤细腻无暇,细眉自信上扬, 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十分年轻。

    她的面颊上露出一点红晕。

    “是宴会请柬。”她手腕微翻,扬了扬请柬。

    主持人的手落在请柬上。

    镜头定格。

    “很香。”主持人笑了笑,凑近嗅道,“这是不是薰衣草的味道?哇, 这个印章是荆棘鸟吗?”

    信的主人迅速将它收进包里。

    “香水是雪松木的味道。印章是荆棘鸟……”

    “那就是希欧维尔家族?”主持人故作惊讶。

    信的主人朝镜头笑了笑,迅速提好包离开。

    路边有一辆黑色加长轿车在等她, 车牌号能看出非常特殊。

    “欢迎收看《风光之下》特别篇。”

    “我们现在看见的,是常青藤路一座普通的老式别墅。住在这里的人是一名普通的讲师,她在首都大学医学院任教,刚刚入职一年,工资和首都大部分人的平均工资一样。她会等着黑色星期五的特惠折,也会在两种不同价位的电烤箱中间纠结很久。”

    “而刚才接她的那辆车是全世界仅有六台、帝国仅有一台的千禧年特供幻影型概念车,我还是第一次见人开它上路。它是有钱也买不到的身份象征。”

    “是的,没错,在《风光之下》特别篇,我们要介绍的就是卡兰博士,和她的割裂式生活。”

    主持人随着别墅的女主人上了车。

    镜头闪过司机的侧脸,是一个干练的黑西装男性。

    “他也兼任保镖。”镜头又闪回卡兰脸上。

    “你的保镖吗?”主持人问。

    “不……不是。”卡兰有些尴尬地笑了,“我觉得我还没到需要保镖的地步。其实平时我都骑自行车上班,只是今天有拍摄计划,我不能让你们这样慢吞吞地跟在我后面……”

    镜头对准窗外。

    两侧有零星的车驶过,路灯下挂着露水。

    卡兰博士告诉主持人,其实平时她也很少化妆。她起得比较晚,因为昨天在实验室工作到三点多。

    据首都大学的青年讲师们都是非常忙碌的,卡兰算是其中最努力的那种。她是不多见的黑发授课者,要面对各种浅发人种不会遇到的问题,包括课堂上找茬的学生和学界内质疑的声音。

    卡兰在路上道:“我的研究生导师是费曼博士,我在共和国读博回来后选择留校,主要也是因为他。他给了我很多帮助……”

    她的课上,医学院学生通常都很老实。

    因为如果有医学生故意给她找茬,费曼博士不会让这些人轻易通过他开设的专业课。

    “你这学期开了什么课?”

    卡兰开包翻了翻:“呃,一门医学院的专业课,还有一门关于传染病防治的公选课。我的课倒是不多,但是科研任务很重。”

    主持人已经做过功课了,他对镜头道:“卡兰博士的具体科研内容涉密,我们很难在纪录片中讨论。相信再过几年她能在诺贝尔获奖感言上跟大家解释她的研究内容……”

    “这您可过誉了!”卡兰紧张地断他这段吹捧。

    很快,车辆抵达学校。

    这辆车实在眼,引来了不少学生的注视。当它开进医学院后,速度减慢,不少路过的学生跟卡兰招呼。

    “您在学生中似乎很有人气。”主持人好奇地问。

    “是的……医学院年轻讲女师很少。”这个问题显然让卡兰不好意思起来,她用手指摆弄包上的系带,“不过喜欢我的人和讨厌我的人都很多。我不会受这种事影响,目前对我来最重要的是科研。”

    画面加速。

    一整天的课程内容迅速闪过。

    主持人坐在后面听了好几节。

    他悄悄对镜头:“我完全听不懂。要是当年我能考上首都大学医学院,我现在肯定也不会当主持人了。”

    中午,卡兰博士在学校食堂吃饭。

    她自己带了食物,分量足够,能跟主持人分享。

    “这是什么?”主持人指着形状奇怪西红柿片问道。

    “我男朋友切的。”卡兰揉了揉眉心,“爱心西红柿……”

    主持人“哈哈哈”地笑起来。

    卡兰把西红柿分给他。

    主持人推回去:“不,我不能吃‘爱心’西红柿。”

    卡兰无奈地跟他交换了牛肉三明治。

    她把面包片掀开一点,露出里面的煎蛋:“这是爱心煎蛋。”

    主持人“哈哈哈哈哈”地笑了半天。

    镜头转向来来往往的学生们。

    画外音介绍起卡兰博士的“男朋友”。

    “希望大家没有忘记,我们是《风光之下》,最奢靡最上流生活的探究者。卡兰博士‘割裂式生活’的另一面就来自她的男朋友,据她已经跟这位超级富豪交往了近十年,他们目前关系稳定,每周至少约会三次,但是出于各种因素考虑,暂时没有公开关系的算。”

    “卡兰博士在课间告诉我,她拒绝过一次她男朋友的求婚。因为她正处于事业上升期,暂时没有结婚的算。”

    “纪录片不能对这位神秘男友讨论太多。但是我们可以继续关注卡兰博士的生活,从而窥见上流社会的那一丝光彩。相信作为普通人的我们,也能通过卡兰博士这样一双普通人的眼睛,看清那道帷幕后的真相。”

    卡兰博士午休的时候,主持人去自习室问了几个医学院学生。

    “你们对卡兰博士了解吗?”

    “是的……我这学期选了她的课。她应该是医学院最年轻的讲师吧?而且是黑发……”

    “你有种族歧视吗?”

    “没有!”学生连忙摆手,“我只是觉得她这样的人比较少见。学术成果跟发色显然没有任何关系。”

    “你觉得卡兰博士上课怎么样?”

    “她讲的东西很多时候只有她自己能懂。”

    “所以,你觉得这是她的问题,不是你自己的问题?”

    学生涨红了脸:“这肯定是她的问题!”

    “你好,你上过卡兰博士的课吗?”

    “上过……我是,旁听过。我不是医学院的。”

    主持人惊讶地看着他:“你不是医学院的,但是选了她的课?”

    “对……”学生紧张地把课本翻来翻去,“两门都选了。”

    “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学生咽了咽口水:“因为……她长得好看。请给我的脸马赛克,谢谢。”

    “没问题。”主持人比了个“OK”的手势,后期在该学生头像下注明了学院和名字。

    下午,卡兰领着摄制组去实验室。

    这个实验室是由费曼博士建立的,但他最近刚满65岁,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了。

    卡兰有几分忧虑地:“主要是风湿痛,这太影响他的行动能力了。”

    费曼博士正在逐渐把实验室的事情交给卡兰。

    这也许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

    他们不能提出异议。

    因为卡兰虽然年轻,但水平毋庸置疑。同时,她非常刻苦努力,在学术品格方面没有瑕疵。再加上她有一个经济实力雄厚的男友作为资助者,所以接手实验室完全没有压力。

    卡兰听完这些,连忙告诉主持人:“不,不是这样的。我之所以能顺利接手实验室,主要是因为费曼博士的妻子瑞贝卡博士给我的全力支持。她帮我弥补了很多经验上的不足。这个过程中我还是承受了很大压力的,并不像您的那样轻松。”

    主持人在实验室逛了一圈。

    他这个圈外人都露出震惊的神色。

    “我每经过一个仪器,旁边就有人告诉我它的价格。”主持人压低声音,口罩让他的音调闷闷的,“这里的所有设备都是全球顶尖的,价位和购买难度也超乎寻常。它们中的一大部分都来自卡兰博士的神秘男友的捐赠。实话,我不觉得他是单纯地关心科研事业。”

    主持人给镜头抛了个“你懂吧”的眼神。

    镜头一转。

    钟表走过三点半。

    卡兰博士换上常服回家。

    “现在是凌三点半。”主持人揉着眼睛,“虽然我的夜生活也非常丰富,但还是跟卡兰博士不同。她一直在工作,非常忘我,几乎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出门前,卡兰博士接到一个电话,她低头看了眼电话号码,目光瞬间转柔。

    主持人凑近,听他们的对话。

    “我还没回家呢。”卡兰对那头道,“不,不用接我。我和《风光之下》的节目组一起回去,不会有安全问题的。”

    那边简短的叮嘱了几句。

    卡兰博士无奈地妥协了:“好吧。我就在实验室楼下等。”

    她挂断电话,主持人迅速凑上去:“他要来接你吗?”

    “如果他露面,你们这期特别篇就播不出来了。”卡兰开玩笑,“所以,他是派司机来接。”

    他们坐着另一辆和早上完全不同的豪车离开。

    路上,卡兰博士睡了一下。

    主持人心翼翼地把她的头推开,他指着车子前面的监控仪:“我相信她男朋友正在看着,我们得规矩一点。”

    镜头从车窗探出来。

    掠过屋檐上的风向标,又回到早的信箱上。

    卡兰博士踏上家门前的楼梯,挥手朝节目组道别。

    她转身开门,客厅里隐约有一道身影在等待。

    镜头定格在她惊喜的面孔上。

    “我回来了。”她张开手和屋里的人拥抱。

    暖黄色灯光照亮了凌三点的夜色,篱笆下的杂草簌簌作响,镜头在一滴露水中拉远,模糊,消失不见。

    《风光之下》的特别篇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