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早点遇见
吴旭将林乐扬恢复记忆的事和其他两个人了,尽管只记起一点点,还都是大学时期发生的事。
赵瑞宵对此很坦然:“不然呢,难道真指望他一辈子都不记得?还是真的相信他是从十年前穿越过来的?”
吴旭对赵瑞宵这份淡定简直瞠目结舌。
到了眼下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不知道过多少谎,如果谎要被判刑,那么很好,他们几个是共犯,共同进去蹲个几年不成问题。
吴旭根本不敢面对二十八岁的林乐扬,那十年不止是过去的光阴,还让一个人从青涩的少年长成稳重的青年人。
林乐扬的性格有所转变,就连行为习惯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切都不是十年前,一切都在支离破碎,所以当林乐扬醒来后宣称自己十八岁,用十八岁的语气口吻和他讲话,毫不夸张地,在某一时刻里吴旭的眼眶是热的。
要是能重新来过就好了。
他相信林乐扬也是这样想。
恋爱是无时无刻的亲昵和热吻构成的吗?
林乐扬不禁如此想到。少年人的精力太旺盛了,一有时间一有机会就要碰自己。起初林乐扬温顺地不懂拒绝,没办法,这档子事是你情我愿,对方舒服的同时他也在舒服。
李川不给他拒绝的余地,他也没想过要拒绝。
可是太频繁了。
几乎每一天都被汗水浸透,要去两遍以上的浴室,好像要把夏天里全部的热量都消耗在两张床上。
两张,他的和李川的。
林乐扬发现在那间潮湿闷热的出租屋自己更能安睡,在李川的身旁,在那张拥挤的床上,他一觉睡到天亮——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太累了,所以才睡得很沉。至于为什么累,那就是李川的错,毫无疑问是这个精神力旺盛的少年的错。
现在林乐扬面对李川的睡颜,看他薄薄的眼皮下青色的血管,这样近的距离,睫毛都根根分明地展现在他眼前,他伸手在空气里戳一戳,心里便有难言的雀跃,唇角勾起。
他们又一次同床共枕。
林若柳已经不再限制他,他可以自由地出入那个家,带人回去或者被人带出去。
女人全当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放在以前是绝不会发生的事情,十年前的这个时候她不会允许,但是十年后的现在,她允许“十八岁”的林乐扬夜不归宿,允许他喜欢一个比自己许多岁的男生,也允许了他们在一起。
她不再计较到底是谁爱的更多,爱里是没有公平可言的,爱就是全部,当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的时候,对方拿出了全部,你也拿出全部,这就足够了。
林若柳后来才想明白这件事,现在便对这份爱放任自由。
她其实远没有自己形容的那么讨厌季挽柯,季挽柯也没有那么讨厌他。
但是他们都太需要林乐扬了,无意识地争宠、作对,谁看见谁都不顺眼,让林乐扬夹在两个人中间为难,让他在里面选出一个,谁才最重要。
他们以前总是刁难林乐扬,现在想起来实在太幼稚了。
林若柳从那件事之后彻底接受了季挽柯。
她没过,季挽柯也不,他们还是吵架拌嘴,可都默契地不再让林乐扬做选择。
这是他们的成长,而林乐扬的成长则再更后面。
她以前责怪弟弟永远长不大永远天真,现在她只希望林乐扬永远长不大永远天真。
李川还在睡着,呼吸均匀,睫毛轻颤,眉头无意识皱起,而后猛然惊醒。
林乐扬看着他,抚摸他因噩梦而流汗的脸颊,温柔而温驯。他仿佛是被浇灌成熟的果实,如今充满大人的韵味,这样的果子是注定要被人采摘的。
李川握住他的手腕,把半边脸颊贴在他的手心,要他抚摸自己。
但只能是我。
他在心里默念,但林乐扬只能是他的。
“哥哥。”他叫他,并且凑过去亲吻他的额头,在沉闷的夏天里、初的阳光里衔吻唯一甘甜的露水。
而林乐扬回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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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瑞宵再一次和李川见面,还是在林家,这一次开门的甚至不是这个家的主人,也不是常姨。
李川站在玄关处,他站在门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
上一次见面他透露的实在太多。
这不应该。对一个十九岁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年把一些事情讲出来,实在不像他的性格。
可他就是了,并且收获到他预期中的神情——属于季挽柯的神情。
他不确定是不是人在爱着另外一个人的时候都是如此,他没有可以参考的对象,只能把曾经的友人搬出来,想象他听到这番话会是怎样的神色,李川完美复刻了一切。
这让赵瑞宵感到荒唐的同时有又可怖的想法。
如果李川是季挽柯就好了,这样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他产生这个念头,随即立刻否认了。
这对身边的少年不礼貌。
他在心里了一声对不起,擅自把他当做另一个人。
一个消失很久不会再回来的人。
“下午好。”赵瑞宵朝他招呼。
李川朝他点点头,很是随意地:“林若柳又让你来?”
赵瑞宵挂在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很快恢复过来。
李川毫不掩饰,不把自己当外人,也没有把他当外人。
赵瑞宵:“这次是我自己想来。”
李川显然不信,让开路,“好的,来看乐扬哥?”
赵瑞宵却对他:“来找你。”
李川看着他,“你觉得我该信吗?”
“信不信随你。”赵瑞宵露出他擅长的笑容,和善又令人捉摸不透,“要出去转一圈聊聊吗?”
李川回头往楼上看了一眼,“不了。”
“乐扬在做什么?”
“睡觉。”
赵瑞宵看着他,李川一脸坦然。
“若柳都没把他看得那么严。”赵瑞宵意有所指。
李川懒洋洋抬抬眼皮,“原来私下里你这么叫她?”
赵瑞宵:“……”
李川:“……”
双方皆沉默。
“你不想知道更多吗?关于乐杨的事。”赵瑞宵抛出一个诱饵。
李川不为所动,“现在不太想。”
“现在?”
这一次李川没有回头,仍旧看着他,“因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是指什么?赵瑞宵没有问出口,他知道答案。
“我要留在他身边。”
赵瑞宵嘴边的和善的笑容消失了,变作一种更复杂的神情注视着对面的少年。
这很冒犯。
他再次提醒自己不该把少年当做另外一个人。
“叔叔。”李川开口,“到底进不进来,空调开着呢,冷气都跑出去了。”
赵瑞宵回过神,点头,踏进温凉的室内。
季挽柯不会出现在这里。
眼前的人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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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乐扬的记忆力出现衰退大概是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不,比这个时候更凉爽,气候宜人,是在四月末。
最开始是会在饭桌上提起季挽柯,当所有人都到齐之后,林乐扬忽然:“等一下,季挽柯还没到。”
结果全桌人都静下来。
然后林乐扬道歉,非常诚恳地:“对不起,我忘记了。”
林若柳很担心他的精神状况,提议去医院看一看。
林乐扬感到莫名其妙:“我没病,为什么要去医院?”
没有人敢回答。
但这件事远没有这么简单就过去,之后的很多次林乐扬都频繁提起季挽柯。
林若柳开始害怕了,林乐扬却安抚她,“姐,你放心好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林若柳相信了。
结果换来的却是医院的一通电话,医生通知家属,病人有很严重的厌食行为,并企图把一整瓶安眠药吞下去。
吴旭和赵瑞宵赶到的时候,林乐扬正准备拔针管逃跑。
吴旭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林乐扬坐在病床上,他那时候就已经很瘦了,神色显得那么无辜,语气却在平静诉:“我只是睡不着,意识很恍惚,注意力不能集中,不会再有下次了,所以我什么时候能出院?我不想待在医院里。”
他讨厌医院,消毒水和酒精混在一块,哀嚎和血液也混在一起。
他确实有十足的理由讨厌医院。
最后几个人妥协了,让林乐扬回家休养,但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去看望。林乐扬不喜欢他们进出自己的家,干脆回公司上班了,他有很久没有来,公司里的员工都有点怕他,因为这个不常来办公的老板,脾气很差,情绪总是阴晴不定。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但没人敢提以前。
五月天气暖了起来,阵阵花香裹挟着青草气息随风吹拂,而后下雨了。
赵瑞宵永远记得这一天,或者他们都无法不记得这天。
雨过之后空气异常清新,山林里被雨水浇过的石板路上,深浅不一的水洼倒影出林乐扬的影子还有灰白色的伞的影儿。
直到身后的林若柳提醒他已经不下雨了,他才把伞收起来,却忽然扬起头,对着林若柳露出茫然而无措的表情。
这和很不像他。
他已经长大了,二十七岁,不该寻求家人的庇护。
可家人永远都是家人。
他终于把那层坚硬的壳剥下来,对着林若柳:“姐姐,我有点后悔了。”
走在前面的吴旭停下来,赵瑞宵也停下来。
雨已经不下了。
可是所有人的心里都酝酿着一场沉重的暴雨,他们都在等它下落,等雨水掩埋山谷——现在就是这个时刻了。
林乐扬的眼里蓄满泪水,他着后悔,声音轻轻颤抖着。
他从来不后悔的。
他后悔遇见季挽柯了吗?
那他一定是在撒谎。
所以林若柳:“你在什么傻话?”
可是林乐扬接下来的话令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他是真心实意在后悔。
林乐扬:“我要是再勇敢一点就好了,我们见面的第一天我就喜欢他,这样我们就能多在一起两年。我最近记性开始变得不好了,很多事情都会忘,和他在一起的一些事情都不记得,常常要想好久才能记起来。要是能重新来过就好了,这一次我早点喜欢他,反正他迟早也要喜欢我的。”
他和季挽柯相遇在十八岁那年夏天,
第一年仅仅是舍友关系,直到大三才在一起。
他的眼泪终于往下落,像坠落的雨,滚烫冲刷过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原来语言也能切割出疼痛。
“我后悔了,我要是能早点遇见他就好了。”
要是被季挽柯看到这场景,指不定他要怎么指责在场所有人。
赵瑞宵猜他一定会:“你们就是这么照顾林乐扬的?!不及我在时的万分之一,你们废物吧?”
那人活着的时候嘴上就不饶人,张口闭口:“林乐扬、林缺,是你先告白我才答应你的,要是你敢变心你就死定了。”
实际上没有安全感至极,要一直对只比他大半年的林乐扬撒娇,要他多多在乎自己,直到毕业以后才收敛,变得可靠变得沉稳,也学会把爱讲出口,去安抚当年脆弱无助的林乐扬。
赵瑞宵以前很羡慕这样的感情,知道如果不发生那场意外这两个人会一辈子在一起。
季挽柯死后他常常想,怎么没有这样的感情也成为一件幸事。
他们相互扶持走过的第七年。
季挽柯死在二十六岁的一个雨季里。
作者有话:
季挽柯死于两年前。